陳嬤嬤正訓斥段逸,不妨身後有人道:“住口!你是什麽東西,居然敢如此對待小公子!”卻是段嫻橫眉出來,走到兩人身邊,將段逸往身邊一拉,盯著陳嬤嬤緊追不放問道:“你剛才說什麽?你還打他,讓他跪?你好大的膽子!”


    陳嬤嬤慌忙低頭:“二小姐。”


    段嫻低頭,看著段逸,卻見他仍舊是沒什麽表情,隻是一言不發地站在身邊,這樣一個小孩兒,大人一根手指頭也能將他推倒在地,這幫人竟敢如此對待。段嫻氣不打一處來:“走!我跟你去見太太!問問太太,是不是大奶奶讓你這麽對待逸兒的!逸兒縱然是庶出,好歹也是段家的子嗣,怎能容你們如此殘害!”


    陳嬤嬤忙勸止,段嫻不依不饒,一手捉住她的手腕,一手去拉段逸:“逸兒,別怕,你跟我來,我應承了你娘要照看你,必要給你討個公道!”


    段逸本不聲不響,忽然聽到一個段嫻說的那句,頓時抬起頭來,雙眼微微有光:“是我娘讓姑姑來的?”


    段嫻拉著陳嬤嬤,陳嬤嬤不敢反抗,卻也不願就這樣跟她走,段嫻聽段逸開口,就看陳嬤嬤:“虧得我沒把她的話當耳旁風,順便來看這一趟,不然的話還真不知道……你跟我來!”


    陳嬤嬤雙眉擰著,見她不依不饒,便道:“二小姐,你若是真的為了逸哥兒好,就先別吵嚷。”


    段嫻大怒,一個巴掌摑過去:“你說什麽?狗奴才!你竟敢來轄製我?”


    陳嬤嬤吃了一掌,捂住臉,卻不聲張,隻看一眼門口,見無人前來,就道:“二小姐,我並不敢,隻不過二小姐年紀小,有些事不懂得,我就多嘴兩句,你聽完了,若還要拉我去見太太,就隻管去。”


    段嫻皺眉,冷笑,倒要看她說什麽。


    陳嬤嬤道:“逸哥兒原本是太太老太太許了跟在奶奶身邊的,奶奶命我照看著他,有時候難免嚴厲些……”


    段嫻冷冷一笑,陳嬤嬤話鋒一轉:“二小姐若是叫我去見太太,說我們毒害逸哥兒,太太信了倒也罷了,可太太真的會那麽容易就信了?大奶奶是什麽出身,方姨娘如今又是什麽出身,假如二小姐真去,我隻說一切事是我所做,跟我們奶奶毫無關係,最多太太隻訓奶奶幾句就是了,不痛不癢,難道就真的把逸哥兒又交給方姨娘帶?”


    段嫻性子雖有些烈,在這上頭卻毫無經驗,一時竟無法回嘴,然而更怒:“好個胡言狡辯的!難道我就容你們這樣胡作非為?”


    陳嬤嬤慢慢又道:“二小姐先頭跟方姨娘交好,如今要給她出頭,也是有的,但現在若貿然嚷出這件事,卻隻會給方姨娘攬是非,太太老太太那裏,本就不喜姨娘,更不願二小姐再跟她親近,如今二小姐為她而鬧,太太老太太那裏,恨的是誰?”


    段嫻聽了這句,心頭陡然涼了幾分。


    段逸一直都在旁邊,聽到這裏,忽然說:“姑姑,陳嬤嬤待我極好,我不去見太太。”


    段嫻低頭看他,陳嬤嬤望了段逸一眼,神色略有些鬆動,又道:“我們奶奶心裏頭雖然有氣,也不太親近逸哥兒,但逸哥兒年紀小,畢竟不會對他下什麽狠手……隻是受點委屈罷了,二小姐也知道,在這府裏頭,哪裏有庶子過的無過無災的?明裏吃點苦受點欺壓,卻不至於有更大的利害幹係……”


    段逸垂頭,不再言語。陳嬤嬤見段嫻也不再似方才一樣激烈,便又放低了聲音:“二小姐放心,我雖是奶奶身邊的人,但卻也會護著逸哥兒的。”


    段嫻有些意外,陳嬤嬤看向段逸,目光裏透出幾分溫和。


    段嫻看著這情形,心想:“當初方家勢大,方伯父在朝中呼風喚雨之時,何等風光,我跟純明交往,太太跟老太太喜的什麽似的,沒想到……真是世易時移,冷暖高低,日久見人心。”


    她想到這裏,又想到先前所見知聆的模樣,不由有幾分心酸:“世人多隻是些趨炎附勢之徒,先前純明問我練家在朝中地位如何,我還不知道為什麽,如今想來,純明比我更加明白,必然是因為練家正炙手可熱,才跟她們家又結了親事,然而,倘若有一日練家也落敗了,練素愛可還會如今日這樣風光?太太老太太可會容得她……真真可笑,別說是練家,就說是我們家……也保不準有朝一日……到時候這天地之間,還不知哪裏是我的容身之處。我方才跟純明說若是落得她那個地步,還不如一死了之清淨,然而真到了那個地步,誰又知道會是什麽情形……”想來想去,一時心灰意冷。


    段嫻直視陳嬤嬤:“你既然對我說出這麽多明白話,我也不是個不明理的人,就暫且不拉你們出去,然而你別高興的太早,我今日知道了此事,以後便也會一直都看著,若是給我看到有什麽太破格的,我就算拚了鬧出去,也要給逸哥兒要個說法,太太老太太不肯護著純明,畢竟還有老爺在,我哥哥知道了,也是不依的,未必就不能成!”


    陳嬤嬤心頭一驚,忙垂手:“二小姐說的是。”


    段嫻道:“還有,你回頭跟你奶奶說,現在不要太張狂了,誰知道以後怎麽樣?她現在踩著純明,然而方家勢那麽大,有朝一日還落得如此呢,將來焉知你們練家是百年富貴?還是多給自己積德為妙,她看了那麽多‘太上感應’,自己也該明白幾分才是。警醒著罷。”


    陳嬤嬤越發心驚,不敢應聲。


    段嫻冷笑:“你不說也罷,這些話,有一日我會親口跟她說的。”


    她說完這些,就低頭又看逸兒,逸兒身短,段嫻緩緩地蹲下,摸摸他的臉:“逸兒,你娘掛心著你,姑姑也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然而有些事,不必一味隱忍,他們小小為難著你倒也罷了,若是破格了、再打你,你隻管說,姑姑就算跟他們拚了,也要護著你。你可明白?”


    段逸紅著眼,點頭:“姑姑,我明白。”


    段嫻將他小小地身子抱了一抱:“好孩子,就算是沒有人疼你,你娘也是疼你的,姑姑也是疼你的,你也要記得。”


    段嫻說完了,又看陳嬤嬤一眼,才轉身往外,走到院門處又回頭,見段逸站在原地,正凝視她離開,段嫻對上那雙清澈的眸子,心裏一陣酸楚,扭身出門去了。


    段嫻一路往自己屋裏去,邊走邊在心裏頭想:“生而為人,又有什麽趣味?先前孤高如純明,一朝還能被人欺辱打壓,自己的孩子都護不得……世情又是如此的令人心寒,哥哥曾口口聲聲說此生非她不娶,卻到底抗不過父母之命,竟娶了他人,更納了妾,可知道純明心底是何等淒愴。我曾怪純明不爭,可現在看來,若真換做我在她的這個境地……”想到這裏,雙眼中忍不住滾出兩滴淚來。


    段嫻掏出帕子,將眼角的淚拭去,正行走間,就聽得有人招呼:“嫻兒,你從哪裏來?”


    段嫻抬頭,卻看到是三哥段興瑋,手中捏著一柄折扇,穿著一身雪白的時興袍子,腰間束著玉帶,掛著紅色佩玉穗子,光彩照人如金玉一般。


    段興瑋走近了,細看段嫻,卻見她眼紅紅地,便問:“你哪裏來的,受了什麽委屈不成?怎麽眼紅紅地像是哭過?”


    段嫻瞧著他一臉興頭似的,又知道他是個輕狂的性子,若說給他知道,還不定惹出什麽來,就道:“沒什麽……就是想到一點心事罷了。”


    段興瑋握著扇子,道:“我才從外頭回來,倒聽說方小姐嘔了血不大好似的……我正想去看看她,你先頭跟她那麽好,莫非你沒有去?”


    段嫻倒有些意外:“你要去?我正回來……”


    段興瑋聽了,便一拍扇子:“難怪會哭,你看著她,必然是傷心了?她的情形如何?”


    段嫻張口,卻又道:“是一時受了些刺激才嘔了血,倒沒什麽大礙了,依我看你也別去了……省得擾了她的清淨。”想到這裏,又警醒起來,暗想:“虧得沒有去鬧開,不然的話,逸兒受欺壓的事給純明知道了,她不定又要多傷心,她這才好了些……這時間就別節外生枝為好。”


    段興瑋急急而來,聽了這話,卻遲疑了:“這話怎麽說?我一片好心去看她……怎會擾她清淨?你是怕她精神不好,懶應付我麽?”


    段嫻歎了口氣:“你夠了,我自己去看她,都有人記著、不高興呢,你要是也去了,她身後還指不定又有什麽風言風語的,對她豈不是不好?”


    段興瑋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你說的有理,我差點忘了,她如今不比從前,更有那一起子愛嚼舌生事的小人,唉……既然如此,還是不去了。”


    段嫻見他長籲短歎,便道:“罷了,你這幾日都在外頭瘋,家裏頭都照不見你的麵兒,索性去我屋裏坐坐罷。”拉著段興瑋便去了。


    知聆吃了中飯,靜養了會兒,覺得精神好些了,便下了床,在院子裏蔭涼下走動。


    迎麵一陣風裹著熱浪吹來,知聆舉著扇子擋了擋,看著那淡藍天色,心中默默地想:雖不知這究竟是種什麽緣分,但既然發生,卻是沒有辦法,隻能看一步走一步……現代的時候又恰好發生了那樣一件事,讓她實在有些不知如何麵對,現在留在這宅子裏頭,倒也暫時可以“避難”。


    然而偏又有小逸兒在,倒讓知聆的心裏又甜又酸,好歹不像是之前那樣茫然淡漠,心裏覺得有了些牽掛。


    胭脂拿了個錦墊,放在旁邊欄杆旁的石凳上:“主子您坐會兒,這才好了些就下來走動,怕是會頭暈。”


    知聆順勢坐下,心中又想:“段重言三妻四妾,我這個身份,自己受苦,連逸兒也跟著遭罪……不管如何,我既然來了,該想個法子得了自由才好,但究竟要從哪裏開始著手……”


    知聆垂頭想的出神,因為圖謀出身,故而一時也沒空閑去為趙寧哲外遇的事傷心。如此凝神靜想了會兒,緩緩搖扇子的手勢一停,抬頭看向胭脂:“我家裏,還有什麽人在?”


    胭脂見她一坐坐了許久,正想勸她回去,聽她開口,忙道:“姨娘怎麽問這個?姨娘家裏……該也沒什麽其他人了,隻聽聞原來還有位公子,先頭跟咱們爺也有些交情,還來過府裏……”


    知聆不敢露出驚詫表情,聽胭脂又道:“後來,就也不知去了哪裏……”


    知聆微微戰栗:看胭脂的神情語氣,那人倒好像是凶多吉少了。


    晚間的時候,段重言便又來探望,知聆下午刻意讓自己散了會兒步,又吃了藥,精神比之前果然要強上許多。


    段重言見了,十分歡喜。兩人對桌吃了飯後,段重言道:“今晚上我便留在這裏。”知聆有些吃驚,生怕他是別有所圖,誰知道段重言也不傻,看她呆呆之態,就笑道:“你當我是禽獸不成?你白日才吐了血,我就算有那個心思,也得等你養好了身子,我隻是……索性陪著你睡,守著……心裏也安穩些,故而你自管放心。”


    知聆聽他一本正經說著,才點點頭,又問:“你把逸兒送回去,大奶奶可說什麽了?”


    段重言道:“我著急出門,並沒跟她照麵。”


    當晚上,段重言便抱著知聆同榻而眠,他果真守信,並未胡作非為,知聆起初還有些忐忑,這一次算是她感覺最真切地,以前都是跟趙寧哲同眠,換作這樣一個“陌生”的男人,一時真有些不習慣。


    模模糊糊睡著,人似乎回到了現代,知聆看見自己躺在雪白的床上,旁邊有一個人坐著,手握著她的手,喃喃地叫:“老婆……”知聆聽著他的聲音,情不自禁地答應了聲,向著他走過去,然而才走兩步,卻又像是畏懼或者忌憚什麽,望著他的背影,有些害怕……


    正在猶豫忐忑之時,身子被抓住,像是被搖動著,知聆受驚睜眼,卻正對上段重言探視的眼神。簾子外的燭光淡淡照進來,粉紅帳子的光芒落在他臉上,如夢似幻。


    知聆定了定神:“怎麽了?”


    段重言細看她,眼神變幻,沉默片刻,才道:“沒什麽,隻是……你怎麽又哭了。”


    知聆眨了眨眼,才覺得眼睛有些異樣,愕然道:“我、不知道……大概做夢了。”


    段重言問:“夢見什麽了?”知聆此刻已經模糊想起自己所“夢”,自不能跟段重言說,正想隨口編個謊言,段重言卻一皺眉,重又將她摟入懷裏,沉聲道:“罷了,別說這些,還是先睡吧。”


    知聆被他摟住,心又狂跳了陣兒,段重言察覺,低頭看她:“怎麽心跳的這麽厲害?”


    知聆口幹舌燥:“我……我有點口渴。”


    段重言盯著她看了會兒,忽地一笑:“笨,口渴了不會說聲?”說著,揚聲叫胭脂,胭脂跑進來,端了溫熱的茶過來,段重言自己端了,伺候知聆喝了口,等胭脂退下,才又摟著她:“以後有什麽想要的,就說出來,知道嗎?”


    知聆定神看他,忽然之間說:“我想要的,怕正是你不想給的。”


    段重言一愣,眼神莫名就有些冷:“你想要什麽?”


    知聆心中那個念頭如狂草一般瘋長,然而看到他眼底那一抹冷色,那衝口而出的話卻又死死壓下,隻說:“我想要的你還不知道麽……想要逸兒好好地,最好,是留在我身邊兒。”


    “原來是這個,”段重言寬心,微微又一笑,“這事雖難,卻不是不可能的,你交給我……假以時日,我會讓逸兒回到你身邊。”


    知聆隻好也做欣慰狀:“好。”


    段重言在她臉頰上親了口:“高興嗎?”


    知聆生怕又惹出他的興頭來,隻好低了頭:“自然是高興了……困了,想睡。”


    段重言見她躲閃之態,就猜到她的心思,不由低低一笑:“今晚上就依你。”緩緩地深吸一口氣,按捺心頭湧動,安分睡去。


    知聆不敢再動,隻是心中想:“如果我跟他說……想得自由身,不為妾,不為奴,想帶著逸兒離開段府,他會是什麽反應?”未問出口的原因是,那個答案,她隱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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