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鶴在香爐裏添了一小塊龍涎香,靜靜看著香錠子被燃著,發出明明滅滅地光,來自海底的名貴香料發出令人神魂顛倒的香氣,承鶴的眼中也有明明滅滅地火光,然而就在他轉身之後,眼中卻重又變得一團幽寒沉寂。


    承鶴往前一步,躬身輕聲說道:“皇上,別太操勞了,也該歇會兒了……”


    趙哲坐在龍案之後,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無非是些文房四寶應用之物,隻有在他左手邊上近桌角處,放著個美人聳肩的羊脂玉花瓶,兩支芍藥花依舊地美豔絕倫,兩相鬥妍。


    趙哲翻過麵前的折子,聞言便微哼了聲,道:“什麽操不操勞,這些事,要做慣了才好,不然一日拋下,以後變得憊懶了,朕的皇帝,也不必做了……何況如今的煩心事竟一日甚似一日,若是不理,倒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兒。”


    承鶴道:“是奴婢一時失言了,隻是凡事也要一件一件地去做,皇上今日勞累夠久了,不如先喝口參茶,定定神,大熱天的怕傷了神上了火。”


    “上火?”趙哲眉頭一動,卻又哼道,“還有什麽上火的……”


    目光虛晃,就看向那兩朵芍藥,燈下看花,卻比白日更多一番美態,趙哲定定看著,一時竟移不開眼睛,鼻端嗅到龍涎香的氣息,同芍藥的芬芳糾纏不休,修成一股令人蝕骨銷~魂的香味。


    趙哲喉頭微微一滑,身子往後一靠,頭往後仰過去,隔了會兒,忽然聲音沉沉地冒出一句:“此刻我倒是想到了一句,‘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承鶴在旁看著,唇角微挑,卻又極快地重又麵無表情:“皇上好像有心事?”


    趙哲卻並不言語了。承鶴看他一眼,複又半垂下頭,眼睛看著地麵,眨了幾下,才又慢慢說道:“皇上,今兒從外頭回來後,段昭儀召見了奴婢。”


    趙哲不以為意,“嗯”了聲。


    承鶴道:“娘娘好似十分關心皇上去了哪裏……就問奴婢……”


    趙哲哼道:“朕出一趟宮,段重言就如臨大敵地,以為朕十分無狀,沒了規矩,卻不知道這宮裏頭的人都知道朕的行蹤了。”


    承鶴道:“這大概是都知道皇上喜歡‘微服私訪’,乃是好事……”


    這位帝王,自先前為太子的時候就喜歡微服遊逛,登基之後,隔三岔五也還喜歡四處走走,這習慣竟未曾改。


    趙哲仍舊不置可否,隻問:“她問你什麽?”


    承鶴道:“昭儀自然是問奴婢,皇上去了哪?見了什麽人?吃的可好……又讓奴婢好生伺候之類。”


    “是嗎?”趙哲這才重又直了身子,抬手端起參茶,略喝了口,又漫不經心似地看向承鶴,“那你是怎麽跟她說的?”


    承鶴笑得恰到好處:“奴婢自然是實話實說了。”


    “實話實說?”


    “無非是皇上要去見段大人,結果差點兒失之交臂……但倒也不曾失望的,終究是見到了。”


    “就這些?”


    “還有……奴婢說,皇上十分喜歡那別院之中的芍藥花,特意讓折了兩支回來,留在宮中……”


    承鶴說這兩句話的時候語速極慢,幾乎是幾字一停,一邊說一邊微微看趙哲。卻見皇帝的眉頭挑動,在聽到最後四字的時候,唇邊竟漾出笑意來。


    承鶴一見,便知道自己說對了。趙哲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笑道:“你倒是有心。隻是昭儀那個人性子古板,怕是不會明白朕喜歡這些的心意。”


    承鶴便垂了頭:“皇上,昭儀雖然有些……卻並不個愚笨不堪的人呢。”


    趙哲抿著嘴,隔了會兒,忽地笑了數聲:“好,好……”他說著,便站起身來,自桌後轉出。


    承鶴忙道:“皇上要安歇?不知今晚上要去哪個宮?”


    趙哲想了想:“今晚上興致好,不如……就再跑一趟,找那個人說說話倒是雅致,隻就不知道她有沒有空。”


    承鶴笑道:“若是別人自是沒有空的,若是皇上,那自然要另當別論。”


    趙哲點頭:“那好……”邁步欲走的功夫,忽然停了步子,對承鶴說道:“方才那參茶,讓人送一碗去給素荷宮。”


    “素荷宮”是段昭儀所居之處,承鶴心領神會,躬身道:“奴婢遵命。”


    知聆欠身起來,胭脂忙扶著她下地,纓兒過來給她穿了鞋子,知聆道:“無端端的,來什麽人,想是找他的,找錯了地方?隻打發他們,說去府裏找就是了。”


    胭脂道:“怕不是找大爺的,那位小公公說……是宮裏的娘娘賞賜了東西,要給主子的!”


    知聆有些吃驚:“給我的?是不是弄錯了人?以為是別人在這裏?”


    胭脂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宮裏的娘娘,何等矜貴的身份,若是賜東西,得賞賜的也該是段府的那些人,比如練素愛,以及段重言的弟弟們,弟妹,或者是段嫻。


    纓兒便說道:“不是不是,就是給主子的,一再問是不是方家的小姐呢!”


    知聆皺著眉:“那我不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她心裏本以為如果是其他人也得了賞賜,那麽順便給她一份估計也是有的,然而這麽紅口白牙地問明白是“方家的小姐”,卻又不像是段府其他的人也得了的模樣。


    胭脂道:“主子不必猜思,橫豎是好事,咱們先去接了便是了。”其實胭脂跟知聆是一個心思:宮裏的娘娘賞賜東西,斷沒有直接就給知聆一個的,必然是府裏頭的人也都得了,隻不過這親自送來別院此處……的確是有些古怪。


    知聆出來外頭,果真見個抱著拂塵的小太監等在外頭,身後還跟著一個捧著盤子,盤子上蓋著一塊黃綢,那小太監見了知聆出來,眼前一亮。


    知聆在胭脂的示意下,百般無奈地行禮下去:“見過公公。”


    小太監點點頭,示意身後的隨從靠前,將那盤子上的黃綢子掀起來,便微微仰著脖子說道:“咱家是奉昭儀娘娘命前來,賞賜方二奶奶這幾樣東西:一百零八顆的翡翠佛珠手鏈,一串海珠項鏈,兩個金花,並兩朵新樣宮花兒。”


    說著,便將盤子親托過來,遞給知聆,知聆雙手接了,看著盤子中整整齊齊放著的東西,怔了會兒,忙道:“謝娘娘恩典。”


    小太監滿意地點點頭,旁邊胭脂跟纓兒把知聆扶起,胭脂接了東西去,知聆道:“公公辛苦了,不如且坐回喝口茶。”


    小太監道:“不必啦,咱家給娘娘辦事何談辛苦,還要回去跟娘娘複命呢。”


    他說走就走,就要轉身,知聆忙道:“公公且留步。”小太監停下步子:“還有事?”知聆道:“公公,這些東西,娘娘也賞賜給府裏的諸位了嗎?”


    小太監有些驚訝:“咱家隻是負責來此處的,並不曾聽過其他。”


    知聆問:“那公公可知道娘娘為何要賞賜……”


    小太監道:“娘娘隻說要賞賜,哪裏會跟我說什麽?橫豎是寶貝,你就歡歡喜喜收下便是。”看著知聆雙眼,才又笑道,“是了,差點忘了,咱家臨出來的時候,聽娘娘身邊的宮女由青姐姐說,是上回娘娘得喜的時候,二奶奶正病著,無法同喜,如今聽聞奶奶的病好了,故而特意賞賜這些,也讓奶奶你沾一沾皇家喜氣,身子自然更好了。”


    小太監說完之後,便自去了。等宮裏的這兩人一走,纓兒即刻歡欣鼓舞,跑去看那些宮內之物,見佛珠深碧帶瑞,海珠顆顆大而圓潤,金花燦爛,宮花精致,一時喜不自禁。


    胭脂臉上的喜色卻並不見那麽明顯,看一眼那些東西,便看知聆,卻見知聆坐在臨窗的桌邊上,有些出神。


    胭脂便悄悄地問:“主子,在想什麽?為什麽也不見高興?”


    知聆回頭看一眼她,欲言又止:“沒什麽。”這會兒纓兒挽了那串佛珠過來,不由分說就捉了知聆的手,替她繞在手上,歡喜道:“這珠子顏色正純,襯著主子這手上的顏色更好看了!主子,我替你戴朵花兒看看……”


    她是個急性子,說著就要轉身,胭脂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別急……你去倒碗茶過來給主子喝。”纓兒看一眼她,又看知聆沉默,這才覺察的有些不對,答應了聲去了。


    知聆默默地把珠子褪下來,放在桌上,就歎了口氣。胭脂道:“主子……不喜歡這些?”


    知聆說道:“不是不喜歡,我就是覺得,忽然送這些東西過來,有些奇怪。”


    胭脂自也這麽覺得,她想了想,就道:“就像是方才那位公公所說,或許是娘娘知道主子的身子大好了,故而賞賜了東西,一來沾點喜氣,讓皇恩保佑主子,二來是為主子賀喜。”


    知聆淡淡一笑:“我如今是什麽身份?她又是什麽身份,段府的貴小姐,如今皇帝身邊的人,何等的矜貴,又何必對我這樣好?”


    胭脂被堵了一堵,她心思活絡,便又猜到:“那……難道是因為知道大爺對主子好,所以……娘娘也……”


    知聆搖頭:“愛屋及烏?罷了,不用去猜了,你把這些東西收起來,等他回來了,給他看就是了,或許他會明白。”胭脂低低答應了聲,拿了珠子,重放回了托盤裏,拿黃綢子蓋好,放在旁邊。


    誰知這一晚上,段重言卻並未回來,隻叫了個小廝回來說讓不用等他,今晚上怕是不會過來。


    胭脂跟纓兒略覺失望,知聆卻想他一直都在外陪她才不正常,府內必然要鬧起來的,何況段逸如今在府裏,段重言留在府中倒也是好,強似來此,因此她心中反覺正好。


    一直到次日,知聆才聽說,昨晚上段三爺在外頭出了事,段重言一晚上奔走,忙得無法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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