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陽殿的偏殿之內,床上的人反複輾轉幾回,忽然低呼一聲,猛地坐起身來。


    唐嬤嬤急急入內,將簾子撩起來:“恭使,你怎麽了?”低頭一看,卻見知聆神情驚慌不定,額上帶汗。


    知聆抬頭看她:“我……做了個噩夢。”心嗵嗵亂跳,手在額頭一摸,發現出了很多汗,便從旁邊翻了塊帕子出來輕輕擦拭。


    唐嬤嬤略鬆了口氣,卻仍謹慎問道:“恭使覺得哪裏不適?我去叫他們請太醫過來……”因知道她身子不好,又有前車之鑒,唐嬤嬤分毫不敢怠慢。


    知聆製止了:“不必去,沒什麽,一會兒就好了。”


    知聆坐了會兒,覺得心跳安穩了些,便下了地,唐嬤嬤命人打了水來,知聆洗了手,擦了臉,去撚了一炷香,點燃了,合掌默念了會兒,便插在臨窗的香爐上,香爐旁邊放著個無瑕的白玉觀音,也是趙哲賜的,知聆便擺在這裏,有時候便拜一炷香,有時候就用清水供兩朵花,權當盛放著自己的念想。


    做了這些,知聆無心再睡,就出了偏殿,卻見趙哲已起了身,正有宮人伺候打扮,見她出來,便道:“怎麽這麽早起來了?朕還以為你在睡著,就沒叫你。”


    知聆道:“皇上今日不是不早朝嗎?怎麽也這樣早?”


    趙哲見她問,就揮退了替自己整理衣衫的宮女,對知聆道:“你來。”知聆便過來,見他大體已經穿戴停當,卻穿著一身平常衣裳,不似宮中所穿,她心頭一動,就道:“皇上莫非是想‘微服私訪’?”


    趙哲便笑:“瞞不過你的眼,朕這樣穿可使得?”


    知聆道:“很合適。”


    趙哲笑了笑,忽然看著她:“你的臉色怎麽不大好?昨晚上睡得不好?”


    知聆搖了搖頭,本不願說,念頭一轉,卻道:“方才做了個噩夢。”


    趙哲怔了怔,然後握住知聆的手,低聲笑道:“什麽噩夢?竟讓你心神不寧的,不如……以後就陪著朕睡,有朕在的話,絕對不會做什麽噩夢。”


    知聆看他一眼:“皇上,我方才夢見我哥哥了。”


    趙哲有些意外:“夢見方墨白了?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瞧你這樣,可是夢見不好的情形?”


    知聆眼睛有些發紅:“皇上,我擔心哥哥會不會……有什麽不測?”


    趙哲沉默片刻,說道:“朕命人六百裏加急往滄城去,這會兒差不多也該是到了的,隻要找到了他就好說了,純明,你別擔心。”


    知聆眼前一亮:“這會兒便能到了?”


    趙哲點頭:“朕親自派的差使,無人敢怠慢,想必很快就有消息回來了。”他看知聆兀自神情憂鬱,便道:“不如,今日朕帶著你出去走走,免得你總是呆在這宮裏無趣,便容易胡思亂想。”


    知聆抬頭看他:“皇上自己出去就罷了,如果帶著我,必然會有人不悅。”


    趙哲道:“你是朕的女官,跟著伺候也是有的,朕說可以就可以,又怕什麽?”


    趙哲說著,心裏十分滿意自己想出這樣一個主意來,一來可以給她解悶,二來自己也能親近著人,當下便不由分說,催促知聆去換衣裳,知聆見他興致正濃,加上她自來也不曾出去過,當下便也答應了。


    唐嬤嬤本替她找了一套尋常宮女私底下備著穿的衣裳,知聆看著那套女裝,卻心頭一動,便問嬤嬤:“能不能找一套合用的男裝?”


    唐嬤嬤有些詫異,但卻知道她的話要緊,當下便道:“恭使稍等。”頃刻,果真找了一套小點的男子袍服。


    趙哲自在正殿等候,隔了會兒,就聽到身側腳步聲響起,趙哲已經聽得熟悉,知道是知聆,便笑著轉頭:“怎麽這般慢?再遲一點朕就要進去……”話說半截忽地停下,隻看著眼前,卻見麵前站著的,乃是個身著鵝黃色長袍的俊俏男子,身段端莊之中帶著一絲嬌柔,偏偏又眉目如畫。


    趙哲愣了愣神,又看那張臉,細看了看,失聲道:“純明!你怎麽……”


    本來想問她為何穿著男裝,然而卻又說不下去,因眼前景致實在無可挑剔,讓他暗暗地心底滿意之極。


    趙哲定神看著,愣怔之餘,竟有絲絲地心猿意馬起來,卻隻覺得她穿男裝,比女裝更多無限風情,更叫人心動。


    趙哲心底暗自讚歎,知聆道:“皇上,我這麽穿可使得?因為要出去,覺得男裝要方便些,就自作主張了。”


    趙哲笑道:“好極!簡直沒什麽可挑。”起身來,便握住她的手,見她將頭發都束起來,如男子一般在發頂心上挽了個髻,用簪子別住,越發顯得一張臉清麗出塵,趙哲凝神看了會兒,將她手兒一握,放在嘴裏輕輕咬幾口解了解“恨”,才領著往外去。


    這遭出宮,趙哲隻帶了知聆,承鶴兩個貼身的,並四個大內侍衛。一路無驚無險順利出宮,卻見宮門口停著幾匹馬,因事先並沒想到讓知聆跟著,因此並沒準備她的馬兒,趙哲料想她也不會騎馬,便衝她伸手,道:“過來,跟朕同騎一匹吧。”


    知聆道:“皇上,我自己騎一匹馬,可好?”


    趙哲十分意外:“你會騎馬?”


    知聆衝他莞爾一笑,一揚下巴,走到一匹馬兒跟前,手在馬脖子上輕輕撫摸過,一手拉韁繩,一手踩馬鐙,正在趙哲凝眸相看之時,知聆貼著馬背,陡然翻身上馬,她端坐馬上,略昂首,衝著趙哲微笑。


    趙哲心頭驚訝之餘,哈哈一笑,自己也翻身上馬,便湊過來:“你什麽時候學的騎馬?”


    知聆心道:“是了,方純明是個大家閨秀,自然不會這些……”表麵卻若無其事道:“很小的時候,哥哥曾經教過一陣,隻是沒怎麽練習,讓皇上見笑了。”


    她在現代的時候,十三四歲開始練習騎馬,十五歲的時候馬術已經很是嫻熟,就在她十五歲生日過後,方德就送了她一匹據說血統極好的馬兒,養在馬場裏,知聆十分喜歡,後來在方家落敗之後,那匹馬也被拍賣。因此知聆的騎術雖然比不上專業騎師,卻也足夠比一般人要強。


    趙哲見她方才翻身上馬的姿態十分利落颯爽,分明不像是個生手,但是她既然如此說,他便笑問:“朕真是好奇,你究竟還有什麽是朕不知道的呢?”


    身後承鶴自騎一匹,其他有兩個侍衛便委屈了些,同乘一匹,遠遠跟隨。


    知聆笑了笑:“皇上不知道的大概會有,隻盼別讓皇上失望就好了。”說著,向著趙哲一笑,一抖韁繩,馬兒馴順地往前小跑,趙哲大笑數聲,策馬跟上,看著她馬背上顛簸的身影,萬般喜悅。


    此刻正是清晨,東方才出了一絲光,京城裏的百姓們也剛剛蘇醒,街頭上還沒有完全熱鬧起來。


    幾匹馬出了禦街,漸漸地陽光升起,行人也多了起來,趙哲翻身下馬,把馬兒交給後麵的侍衛牽著,知聆便也下馬,同承鶴兩人一左一右跟上。


    趙哲在街頭上走了一陣兒,見行人如織,百姓安居樂業,他邊走邊笑眯眯地,有時候還停下來,問問旁邊攤子上的東西物價幾何。


    知聆跟在後頭,見趙哲滿麵笑容,很是自得其樂似的,心中暗覺詫異,但是她頭一次跟著外出,忍不住也東張西望,從這條街上的行人跟兩邊的樓宇房屋及物品買賣看來,倒是一派繁榮安定的盛世景象,各色物品齊全繁多,百姓們也都無愁苦之容,多半衣著齊整得體,可見趙哲將國家治理的還不錯。


    知聆正走著,前頭趙哲忽然停下來,回頭道:“你看這個可好?”


    知聆嚇了一跳,定神看去,卻見他手上握著一管笛子,衝著知聆擺了擺。


    知聆笑道:“皇上拿這個做什麽,難道是會吹這個嗎?”


    趙哲衝她挑眉,似乎覺得她的笑是不信自己,他眼睛看著她,把笛子口擦了擦,放在唇邊輕輕地便吹了數聲,頓時之間,清亮的笛聲在耳畔縈繞,引得路人也紛紛側目看來。


    趙哲看著知聆,唇邊還帶著笑,眼中也好像有什麽東西閃爍,知聆聽著那宛轉的曲調,雖然聽不出是什麽,可卻也覺得裏頭像是有情意翻湧。


    那攤主卻是個內行的,便笑道:“公子這一首‘蔓草’吹得可真好!可謂登峰造極!”


    趙哲擦擦笛子,就看攤主:“你竟知道?”


    那攤主見多識廣,看看趙哲風度不俗,又看知聆嬌柔之態,便笑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讓公子見笑了,因小人賣的是樂器,對這些樂曲恰好也知道一二。”


    “你倒也是個風雅的人,我也不能辜負了你這心意”趙哲笑看那攤主一眼,便看承鶴,“收了這個。”說著,就把笛子遞給承鶴,承鶴自掏錢付賬,那攤主笑道:“多謝多謝!”


    趙哲自又負手往前而行,走了會兒,就看知聆:“怎麽不說話了?”


    知聆道:“隻是在想,皇上究竟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呢。”


    趙哲一怔,想到是她用自己方才的話來對應,便笑道:“我的回答也跟你一般,隻盼別讓你失望就好了。”說到最後,眼神之中掠過一絲異色。


    一路從這條街的街頭走到街尾,趙哲興致勃勃,一路往前,走了片刻,知聆忽地見到前頭一座樓異軍突起,十分醒目地矗立著,左右還有花樹映襯,蜂飛蝶舞,裏頭更是鬱鬱蔥蔥,景致這邊獨好。


    且又熱鬧,雖然是清晨,樓門口卻絡繹不絕,有人來往。知聆原本不知這是什麽地方,一直到有個半敞衣衫的女子扶著個富商打扮之人出門,神情曖昧地低語了數句,知聆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樣的好地方,竟是青樓。


    趙哲正意興飛揚地走著,忽然間想到什麽,腳步猛地頓住,反而轉過身來,道:“有些累了,找個茶樓吃口茶。”


    承鶴在旁邊一眼不發,知聆看著趙哲,道:“皇上方才走的輕車熟路的,可是要去什麽地方?”


    趙哲咳嗽了聲,掃她一眼,忽地有幾分心虛。知聆道:“前頭那是什麽地方?”


    趙哲道:“是個不相幹的地方……”


    知聆斜眼看他,趙哲被她看得略微臉紅,便道:“好吧,朕原本是打算過來看看的,但是隻是去看一個人,並沒有別的。”


    知聆道:“皇上……我也沒說什麽別的……”


    趙哲呆了呆,忽然間醒悟:為什麽自己竟忌諱起這些來了?竟不想在她麵前做這些事似的,就好像隱隱約約裏有些“心虛”,這種反常的感覺讓皇帝有些驚訝,又有些略略地惱了自己,於是道:“既然經過了,那麽就進去看看也是無妨。純明……你就不要去了,朕……”


    知聆垂著頭,隻淡淡回答:“是。”


    趙哲本要解釋說這種地方她進去不好,可是看到她淡然應答之態,心中卻又咯噔了聲,心想:這樣做倒像是欲蓋彌彰要把她支開似的……趙哲恨不得抓自己一下,咬了咬牙,便又故作淡定道:“罷了,你還是跟著,讓別人照應著你,朕也不放心。”


    趙哲說來說去,決定還是住口,在她麵前仿佛越說越錯似的。於是轉身,自往那高樓而去,門口竟無人認得他,趙哲一行七人浩浩蕩蕩進了院子,有人覷見,極快去通報,很快地鴇母便出來,滿臉帶笑,腰也彎起,聲音裏帶蜜斯的:“爺您怎麽這麽早就來了?”躬身探手,引著人望內走。


    知聆倒是波瀾不驚,抬眼打量這青樓的布置,若不知這是什麽地方,倒是個極好風景的院落。隻是知聆掃來掃去,卻忽地看到在二樓上門口處,有一個熟悉的人影,若隱若現,一閃而過。


    這功夫,鴇母已經引著他們過了天井,進了大堂間,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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