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鬼胎的兩個人,心中都燃起迅速查案的熊熊烈火。


    葉昭也向皇上討了假,皇上便將陪東夏混球的職責暫時轉給年近六十,發福嚴重的秘書監牛大人,讓他每天用兩條小短腿撐著碩大的身子,和精力旺盛的伊諾皇子一起遊山玩水,今天去東海,明天去騎射,後天去爬西山,幾步路就累得他虛汗淋漓,臉上還要撐著微笑,不要怠慢了貴賓。


    牛大人忍了又忍,最終忍無可忍,趕緊吩咐任上京通判的兒子大力協助葉昭辦案,務求讓他爹早日脫離苦海。牛通判是個孝順兒子,趕緊丟下其他不著緊的事務後,向京兆尹稟報,點齊最老練的人手,親自去幫夏玉瑾破案。


    因為李大師沒有親人,所以屋子還保持著案發時的情景,屋子裏收拾得整整齊齊,和地上暗褐色的血跡很不相稱。夏玉瑾上躥下跳地翻箱倒櫃,搜查李大師藏著的私貨:“嘖嘖,這張柳道人的書法應該是騙回來的真貨,還有莫雲清的奔牛圖,咦?這暗格裏是海外鑄金大師做的琉璃八寶塔,真貨還是假貨?這死老頭是怎麽弄到手的?反正他沒繼承人,東西都要充公,我偷偷帶兩件走,牛大人你會睜一眼閉一隻眼吧?”


    牛通判是個嚴肅到有些古板的人,他一邊讓人把東西統統收起來上繳,一邊把某人的話統統當屁放了,然後對葉昭交代起正事來:“凶手殺人後立刻離開,沒有翻動屋子裏的東西。目的不是謀財害命,應是複仇或其他原因。”


    葉昭衝夏玉瑾叫:“聽到沒有?”


    夏玉瑾正愛不釋手地拎著個越窯燒製的珍品筆洗鑒賞,隨便用鼻子應了兩聲。


    牛通判繼續對葉昭道:“周圍鄰居都打聽過,半夜沒聽見任何怪異的聲音。”


    葉昭繼續對夏玉瑾叫:“聽到沒有?”


    夏玉瑾把筆洗塞進衣袖內,拍拍負責收東西的小吏道:“爺先拿回去玩幾天,辨明真偽,確認是否與案情相關,然後直接送呈皇上,你和那個叫什麽的負責官員說一聲。”他轉過身,見葉昭和牛通判四隻眼睛都死死盯著自己,嚇了一跳,趕緊捂著袖子,賭咒發誓道,“我真會還的!”


    牛通判語重心長道:“郡王啊……”


    夏玉瑾不耐煩地揉揉耳朵道:“聽到了,鄰居沒聽到怪異聲音,那不怪異的聲音總該聽到了吧?問問都有些什麽,說不定也有些線索。”


    不怪異的聲音聽來有什麽用?牛通判不說話,冷冷看著他胡鬧去。


    屋外擠滿了四鄰八裏的百姓,正在竊竊私語看熱鬧和美人,聽見問話,紛紛笑起來。有幾個膽大的家夥叫道:“杜婆婆家的夜哭郎鬧了一晚上!”“野貓在叫春!”“打更!”“烏鴉叫!”“還有吝嗇羅罵媳婦的聲音!這家夥真不是東西。”


    吝嗇羅罵罵咧咧道:“那敗家的婆娘,散財的蠢貨,能不罵嗎?”


    看他不順眼的女人都左一句右一句嘲諷他:“你那敗家的媳婦是又多吃了半碗飯?還是燒菜多放了兩把鹽?”“肯定是給他縫褲子的時候多縫了幾針,嫌浪費線了。”“沒見過那麽不像話的男人。”


    吝嗇羅急了:“那天吃晚飯,半個拳頭大的雜糧饅頭掉到地上,不過是給狗舔了口。我說拿去井邊洗洗,留著明早吃了,她居然嫌髒,趁我不注意,偷偷丟給外麵的小乞丐,這還不夠敗家嗎?!”


    眾人笑得直不起腰。


    夏玉瑾也跟著笑了半晌,腦中靈光一顯,問:“那小乞丐在哪裏?”


    吝嗇羅趕緊點頭哈腰道:“那個混賬小子,得了饅頭就溜了,要不是半夜才發現,饅頭已經保不住了,我絕不放過他。”


    夏玉瑾又問:“他經常在這附近徘徊?”


    吝嗇羅道:“是的,這附近敗家婆娘多,他也不知躲在哪個角落,平時不見影,聞到飯香就開始挨家挨戶叩門。”


    夏玉瑾想了想,問:“你真不知道他住哪裏?”


    吝嗇羅:“這個……不太清楚。”


    夏玉瑾摸出塊銀子在他麵前揚了揚,然後收回去:“不知道啊,那就算了吧。”


    “我媳婦肯定知道!郡王大人等等我——”吝嗇羅跳起來,比兔子還快推開人群,跑了幾步,警告眾人,“賞錢是我的,誰敢搶就和誰拚命!”他趁眾人還沒反應過來,迅速衝回家去,片刻後又衝了回來,癱在地上,喘著粗氣,然後盯著夏玉瑾摸過銀子的芊芊玉手,充滿感情道:“媳婦說,那孩子是可憐人,母親死後,居無定所,又怕惡狗,便在附近那棵大榕樹的樹枝上搭了幾塊破木板,睡在上頭。”


    夏玉瑾將銀子丟給他,笑道:“給你媳婦買饅頭的。”


    吝嗇羅在哄笑聲中,歡天喜地跑了。


    葉昭若有所思地抬頭看向不遠處的那棵大榕樹,猛地躍起,踩著屋簷,幾個跳躍,躥上樹梢,卻見榕樹高處,有幾根粗粗的麻繩編了個網,像床似地掛在樹丫間,裏麵墊著條破氈子,上麵還用布條綁了幾塊遮雨用的木板,還丟了塊啃掉大半的雞骨頭。


    “沒有人。”她在枝葉中探出頭來。


    “莫非跑了?”牛通判喃喃道,“為何這些天我們挨家挨戶搜查問話的時候,沒見過這個人?”


    葉昭道:“樹上視野很清晰,他可能看到了什麽,心裏害怕,所以逃了。”


    牛通判拍拍腦袋,懊惱道:“我怎麽漏了這點?”


    夏玉瑾安慰:“沒事,不要太沮喪,你還是個好官,就是墨守成規了點,想不到樹上能住人是正常的,以後要向我學習,明察秋毫才行。”


    牛通判恢複嚴肅,感歎道:“是啊,樹上住人聞所未聞,是下官疏忽了,夏郡王運氣真好,隨便破個案,線索能手到擒來,真是有神佛庇佑的高人。”


    夏玉瑾大言不慚:“別嫉妒,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


    牛通判讚同:“可惜下官沒這福分。”


    夏玉瑾仿佛聽不出他話中的諷刺,笑嘻嘻地說:“你要多去燒香拜拜,說不準神佛就保佑你了。”


    牛通判想了想,問剛從樹上跳下的葉昭:“將軍從不燒香吧?”


    葉昭不假思索:“嗯。”


    不燒香等於神佛不保佑,神佛不保佑等於運氣不好,運氣不好所以嫁了個無理取鬧之徒。夏玉瑾聽出弦外之意,辯無可辯,一個人蹲角落生悶氣,看牛通判派人去到處搜索小乞丐的下落。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葉昭終於想通了,開口道:“我運氣並不差。”


    夏玉瑾對她的反應速度感到五味陳雜,然後耀武揚威地看向牛通判,試圖要向所有人證明媳婦是護著自己的,問:“你看呢?”


    牛通判布置人手,查探消息,忙碌得把剛剛的小事忘了,他聞言,愣愣地想了會,以為對方在說自己的身世,趕緊感歎道:“葉將軍雖少年失意,但戰場常勝,保護大秦社稷,報仇雪恨,然後功成名就,運氣當然不差。”


    葉昭無奈地攤攤手。


    夏玉瑾沒人理,也沒事幹,繼續蹲回角落去,默默地思考將來有什麽狠辣手段可以在床上欺負混蛋媳婦用。


    牛通判的辦事速度很快,手下也很精幹,約摸過了大半天,夏玉瑾嗑完三盤瓜子,喝掉兩壺香茶後,就在橋洞下將那頭髒得像泥猴的小乞丐抓了回來。


    小乞丐瘦得隻剩骨頭,穿著臭氣熏天的爛單衣,好像被風吹吹就能倒下去,全身上下隻剩那對眼珠子黑白分明,還有幾分活氣。他局促不安地站在可能很厲害的漂亮官老爺、黑臉官老爺和帶殺氣的官老爺麵前,瑟瑟發抖,上下嘴皮直打戰,半個字都說不出,直到被身後捕快踹了腳,才曉得跪下,不停磕著頭,眼淚在麵頰上拖出兩道長長的泥痕,不明真相的人看見,八成以為他被嚴刑拷打了。


    夏玉瑾捂著鼻子:“拖下去。”


    牛通判經過大半天相處早已知道他的本性,再加上皇上不管事,葉昭不插話,對他的郡王身份也沒多少顧忌,看見這二十出頭的男人比他八歲的孫子還不靠譜,憤而斥道:“話沒問,你急什麽急?”


    夏玉瑾怒道:“你這婆婆媽媽的老古板,問話肯定要問半天,到時我鼻子都要熏掉了!快快先把他抓去,好好洗層皮下來!換套幹淨衣服,再來回話。”


    牛通判嗤之以鼻:“這點苦頭都吃不得,如何做大事?”


    夏玉瑾不管他,直接吩咐:“衣服換套厚實點的,告訴這小子,乖乖聽話洗澡,就給他飯吃。”


    小乞丐逃亡數日,餓得前心貼後背,隻覺做飽死鬼也比餓死鬼強,立刻抬起頭:“白飯?”


    夏玉瑾:“嗯,白飯。”


    小乞丐興奮得肚子叫喚了聲,趕緊問:“幾碗?”


    夏玉瑾想了想,鄙視:“老子請客都是燕窩魚翅的,還能委屈了你不成?當然是有肉,管飽。”


    葉昭淺淺地笑了下,牛通判不再言語。


    仆役們急忙上前,將小乞丐帶下去沐浴吃飯。


    最後,孟禦醫興衝衝地背著藥箱子來巡察院,給小乞丐喂了三顆消食丸,開了幾副治療暴食的方子,委委屈屈地看了夏玉瑾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牛通判狠狠瞪夏玉瑾。


    夏玉瑾更委屈:“誰知道他能吃半頭乳豬三碗飯啊……”


    小乞丐在消食丸的幫助下,回過氣來,弱弱問:“官老爺,我肚子好像沒那麽脹了,那個饅頭,我才吃了一半……”


    牛通判立刻上前,慈祥道:“好孩子,莫要害怕,如果你四天前晚上,在大榕樹上,看到李大師家發生了什麽事。夏郡王菩薩心腸,定會讓你吃一輩子飽飯。”


    夏玉瑾:“喂!怎能用別人的錢做人情?”


    牛通判等得不耐煩,一把將他推後麵去了。


    小乞丐被夥食鼓起勇氣,吞吞口水,小聲道:“那天晚上,月亮很圓,我吃了個饅頭,肚子還是餓,所以半夜醒了,坐在樹丫上啃骨頭。然後我看到一個很高大的黑影,好像鳥兒般在屋簷上麵飛,飛進了李大叔家。過了一小會,那個黑影從屋子裏走出來,低著頭,手裏提著把劍,用東西擦了擦,劍就變得明晃晃了。我覺得不對勁,所以沒做聲,第二天聽見李大叔死了,官府到處問話,我很害怕,所以跑了……”


    葉昭問:“黑影有多高?”


    小乞丐比量一下她:“似乎比官老爺高些。”


    夏玉瑾警覺,怒斥:“什麽老爺?叫夫人!”


    小乞丐嚇得直點頭:“是,夫人!”


    夏玉瑾氣絕,把這有眼不識泰山的小子狠狠訓斥了一番,最後氣勢洶洶地問:“你有看到那家夥的臉嗎?要是沒看到,以後吃飯不給肉!”


    牛通判斥道:“大晚上,低著頭,怎麽可能看得清臉?”


    小乞丐尖叫道:“我看到了!我不小心把正在啃的雞骨頭掉地上,他走過來,翻看地上的骨頭,然後朝樹上看了一眼!我趕緊學野貓叫春,他罵了句什麽就走了。”


    葉昭急問:“長什麽樣?”


    小乞丐猶豫片刻,麵露懼色:“他……他不像人,凶神惡煞的,頭發亂糟糟,梳著幾條小辮子,眼睛冒著凶光,鼻子是勾的,像……像鬼!不,他肯定是鬼!所以才能在天上飛,到處去害人。”


    夏玉瑾得意地捅捅牛通判的腰:“怎樣?還是我破案比較厲害吧?”


    牛通判開始認真考慮是否要讓媳婦替他去廟裏好好拜幾次,轉轉運。


    小乞丐描述的凶手發型身材和鼻子,聽起來感覺像東夏人。


    伊諾皇子是東夏使團的領頭人,為兩國交好而來,這些日子裏都表現很好,不但約束部下,禁止他們隨便外出,對官員們無時無刻的陪同也表現得興致勃勃,毫不在意,偶有對東夏當年幫助蠻金而不滿的官員,諷刺他幾句,他也掛著憨厚的笑容,從不回嘴,也不放在心上。這樣的表現,實在很難找借口汙蔑他犯事,要求搜查。


    而且就算搜查出他殺人的證據,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頭披著羊皮的狼,隻要拿不出顛覆大秦國的陰謀證據,就不能隨意處罰,否則會挑起兩國之戰,而剛剛經曆完八年蠻金征討,百業受創,尚未恢複元氣的大秦君臣與百姓們,都是萬萬不想看到這一幕的。


    夏玉瑾:“說不準他在耍陰謀,要顛覆我大秦。”


    牛通判:“證據呢?”


    夏玉瑾:“李大師的偽造品肯定很重要。”


    牛通判:“東西呢?”


    夏玉瑾想了許久,拍手道:“既然那乞丐見過凶手的模樣,就讓他去看東夏使團的人,然後指認一番。”


    牛通判:“堂堂一國皇子,事關國體,說搜就給你搜嗎?”


    夏玉瑾腦子轉了個彎,歡快道:“我去把杏花樓包下,叫幾十個歌姬樂師,然後把他們統統請來,喝酒作樂,然後讓乞丐穿上小廝的衣服,跟著我,到處走一圈,把凶手認出來!”


    牛通判:“你要用什麽理由請人家喝花酒?”


    夏玉瑾想了半天,沉默許久的葉昭終於開口了:“當年戰場相遇,他說不打不相識,也算有緣,想請我喝酒。我可以將漠北舊部找來,再叫上他整個使團的人,開盛大宴會,大家一起喝酒快活。”


    牛通判讚道:“將軍此計極妙。”


    “不行!”夏玉瑾想起伊諾那似乎對他媳婦有意思的東夏狗熊,還有媳婦的糟糕酒品,宴會中美麗的舞姬,很有危機感,“我媳婦是專門陪人喝花酒的嗎?喝醉了怎麽辦?”


    葉昭問:“你說怎麽辦?”


    夏玉瑾咬咬牙,決定割肉為鷹,拍拍胸脯道:“我陪!”


    葉昭勸道:“東夏人喜歡勸酒,個個都是海量,你身子骨撐不住。”


    牛通判也勸:“郡王,別太勉強,你是何苦呢?反正天大的事有將軍撐著呢。”


    夏玉瑾不敢說出真正目的,隻好義正詞嚴地嚷嚷道:“阿昭再厲害也是我媳婦!男人大丈夫就不能讓媳婦在外頭受委屈!否則我還算個爺們嗎?!”


    葉昭拍拍他肩膀,笑道:“是好漢!有種!夫君這番好意我自當心領,”她想了想,又提醒,“不過我這陣子調查過,伊諾皇子確實玩過男寵,他身邊侍衛長也有斷袖之癖,你陪酒要小心點,別給灌醉占了便宜。”


    夏玉瑾惡心得臉都青了,他想問,現在反悔還來不來得及?


    看見兩人感情融洽,氣氛和睦。牛通判忽然有點感動,連出了名的紈絝都懂得情深意重,不顧流言蜚語,不顧人言可畏,心甘情願護著全大秦最凶悍的母老虎妻子,舉案齊眉。他自己卻忙於公務,對賢妻早已冷落許久,還經常抱怨對方,而她卻無怨無尤,實在可敬。待會應順路去買幾支好首飾,帶去正屋裏找她說點貼心話,免得紈絝不如,糟蹋了夫妻情分。


    思及此,他不免對夏玉瑾刮目相看三分,讚道:“郡王重情重義,真男人,大丈夫,是我錯怪了你。”


    夏玉瑾立刻將所有反悔的話都吞下肚,撐著笑容:“好說好說……”


    東夏使團來訪已七天,再過三天便要回程了,捉拿凶手必須盡快。夏玉瑾和葉昭用最快的速度敲定宴請名單,召來所有管事,讓他們暫時停下其他工作,通宵達旦帶人去將這件事辦好。


    設宴地點選在皇上賜給葉昭的消暑別院,依山傍水,風景別致。如今春日即過,湖畔楊柳抽嫩枝,湖中藕花長出葉片來。小山坡上,這頭種的是桃花,那頭種的是梨花,粉紅雪白,大片聚集成團,落花點點,正是凋零前韶華最盛的好時光。


    伊諾皇子原本收到夏玉瑾的帖子,沒當回事,丟去旁邊,幸好送信的管家機靈,立刻補充:“是郡王與將軍聯袂邀請皇子赴宴。” 事情立刻成了,皇子迅速拿起帖子,很欣喜地表示會帶使團所有人去參加南平郡王的宴會。


    夏玉瑾對他的狼子野心恨得咬牙切齒。


    宴會當日,桃梨樹下鋪著許多精美的大食地毯,讓賓客們隨意安坐,美貌的侍女和小童捧著酒水,像蝴蝶般穿梭其中,靡靡樂聲在充滿花香的風中飄蕩,美貌舞娘舒展水袖,翩翩起舞。


    夏玉瑾以男主人身份,親自作陪伊諾皇子,手持金壺,不由分說就狠狠灌了他三杯最烈的酒,感慨萬千地笑道:“皇子‘熊’姿,令人佩服,日後一別,不知何時相見。”


    伊諾皇子立刻忠厚老實地舉杯回敬:“郡王姿容更是驚為天人,讓人難以忘懷,想到今後相隔萬裏,再難相見,不勝唏噓。”


    夏玉瑾:“皇子百戰百勝。”


    伊諾:“郡王英雄人物。”


    兩人一邊笑,一邊喝酒,一邊在心裏用不同的語言腹誹對方祖宗十八代,其樂融融。


    葉昭有不少舊部前來赴宴,他們輪番上前和伊諾皇子敬酒。伊諾皇子來者不拒,喝了二三十杯,見開宴已一個多時辰,不見葉昭身影:“將軍莫非還在處理軍務?”


    夏玉瑾漫不經心道:“她早來了。”


    伊諾皇子不解:“既是來了,為何不見?”


    夏玉瑾指著小山上圍起來的幔帳,笑得像隻狐狸:“夫人在陪女眷,不便見男客。”


    所有聽見這句話的客人都麵麵相覷,似乎不能理解其間含義。


    夏玉瑾緩緩放下酒杯,痛心地搖搖頭,用和三歲小孩說話的口氣來和這群蠻夷粗人解釋:“咱們大秦的女子是很矜持的,今天的賞花宴來了不少官夫人與千金,不好和男子混坐,所以夫人就陪她們在山上另外開了宴席,一起聊聊家裏長短,談談服裝首飾,也好高興一日。”


    大家在沉默。


    夏玉瑾低聲問:“莫非你們想見大姑娘小媳婦?這樣不好吧?會不會有點登徒子……”


    大家還是沉默。


    夏玉瑾安慰道:“放心,大家想看美人,我請了秦河上有名的花娘和舞姬,個個美豔動人,包管讓不懼內的的大丈夫們盡興而歸!”


    伊諾皇子順了順氣,敦厚笑道:“葉將軍哪能和普通女子相提並論。”


    夏玉瑾讚同:“我夫人確實有凶悍之名,聽說皇子以前和她交過手,不知具體經過如何?說給大家聽聽?”


    伊諾皇子驍勇善戰,平生僅此一敗,還是敗在女人之手,視為奇恥大辱。


    他暗暗握緊拳頭,呼吸都錯了半拍,隻恨不得將這個哪個不開提哪壺的混蛋撕成兩半。偏偏夏玉瑾還在不知死活的炫耀:“阿昭雖然言行舉止不太斯文,但在家什麽都聽我的,最是賢惠。我實在想不出她當年到底是怎麽個凶悍法,才能威震漠北,讓男人個個害怕。”


    “這還不簡單?”秋老虎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朝伊諾皇子擠眉弄眼道,“被她揍一頓,就知道害怕了。”


    大秦的官員們哄堂大笑。


    夏玉瑾還很無辜地問:“我說錯什麽了嗎?”


    片刻間,伊諾皇子的呼吸已恢複平靜,臉上的淳樸笑容未見分毫變化,他操著有些口音的大秦話,爽朗笑道:“葉將軍的威風,早已讓人甘拜下風。夏郡王能征服將軍,更是讓人甘拜下風的下風,過去東夏聽信讒言,偏幫蠻金,實在是有些慚愧,如今大家是好朋友,就不要再提了,免得傷感情。”


    夏玉瑾皮笑肉不笑地又敬了他一杯酒。


    其他大秦官員們大部分都對東夏人看不順眼,見他吃癟,很是痛快,有些人看見他如此隱忍,總覺得是暴風雨前寧靜,還有幾個帶了年輕媳婦閨女來赴宴的將士,跟葉昭打過幾年仗,見識過她彪悍的作風,鐵腕無情的治軍手段,都習慣了她的男人身份,短短幾個月下來,很難轉變觀念,心裏還是把她當成情場戰場所向披靡的將軍。然後想想漠北寡婦們看見將軍的灼熱眼神,再想想自家媳婦和閨女和她在喝酒調笑,心裏就有說不出的別扭,既擔心上司吃媳婦的嫩豆腐,又擔心媳婦想吃上司的嫩豆腐,兩相為難,不敢開口,隻得多喝了幾杯悶酒。


    小乞丐換了侍童的衣服,倒也眉清目秀,他在場中跑來跑去,用端菜來掩飾真實目的,除了時不時看著盤中魚肉流口水外,幹得還算盡職。當他將所有人都查看完畢後,跑去山坡上,找將軍匯報。


    東夏使團沒帶女人,山上都是大秦的女眷。葉昭坐在正中間,手裏拿著杯蜜酒,裝出興致勃勃的樣子,聽大家閑聊。當小乞丐出現在幔簾內時,她知道搜查結束,隨便找了個理由,丟開眾人,跟著去隱蔽處詢問。


    小乞丐害怕地搖搖頭:“那個鬼……沒有來。”


    葉昭道:“東夏使團連皇子共一百四十四人,盡數來齊,怎會沒有?”


    小乞丐縮縮腦袋:“真沒有……他們長得是挺醜,個頭也很高,可是沒有我那天晚上見到的鬼嚇人,鬼的眼睛下麵還有一道疤呢。”


    秋華秋水也來報:“軍師說,東夏使團裏善用左手刀或雙手刀的共五人,那天夜裏都沒有外出,唯一外出過的是個侍衛,去望太白酒肆買了兩斤鹵豬耳和三瓶烈酒,此地離燕子巷相隔甚遠,也不太可能動手。”


    莫非都想錯了?葉昭陷入沉思。


    那邊,伊諾皇子心情不好,悶酒喝多了,正借酒裝瘋,抓著夏玉瑾的腰道:“夏郡王為人磊落,真是讓人欣賞。明日就要走了,我舍不得你。”


    夏玉瑾一邊拍他的爪子一邊道:“做人要舍得。”


    伊諾皇子搖頭晃腦,噴著酒氣感歎道:“美人兒,再喝兩杯?”


    夏玉瑾惱羞成怒:“滾!”


    伊諾皇子不依不饒:“你一定要來東夏做客,就住我的大帳內,請你喝最好的羊奶酒,吃最好的肉,兩人秉燭夜談,喝上三天三夜。”


    夏玉瑾身上被摸了好幾把,大感不妙。他以前被海客調戲,結果被恥笑至今,如今又在眾目睽睽之下,給蠻夷來的斷袖皇子發酒瘋調戲,還要被恥笑多少年?情急之下,他向不遠處的秋老虎求助。


    秋老虎大著舌頭,仗義直言:“皇子,你這樣不好。郡王是將軍心尖尖上的人。”


    “將軍的美人?”伊諾皇子還是醉眼迷蒙。


    夏玉瑾憤怒地拚命打眼色。


    秋老虎腦子不好,看不懂夏玉瑾的眼色,猶豫問:“是……還是不是?”


    夏玉瑾氣急敗壞地咆哮:“當然不是!”


    秋老虎更結巴了:“那是什麽?”夏玉瑾語塞。


    伊諾皇子在他耳邊曖昧道:“隻要是美人就好了。”


    夏玉瑾嚇得六神無主,幸好其他人也發現這邊異狀,過來將他解救了出來。


    伊諾皇子沒等大家問話,立刻趴倒在桌上,呼呼入睡,侍衛長趕緊帶人將他扶去休息。他的侍衛長和通譯上前,為難解釋:“皇子酒品不好,怕是看錯了郡王的身份,望郡王大人有大量,不要和酒鬼計較。”


    人群中不知哪個懂大秦話的東夏人叫道:“美人太多了,皇子看花眼也是有的。”


    夏玉瑾在嘲笑聲中,拂袖而去。丫鬟侍童們見主子氣狠了,又沒吩咐他們做事,都不敢去服侍東夏皇子,以免觸了黴頭。


    待周圍沒人後,伊諾皇子迅速睜開眼,醉態盡失,他用東夏語問侍衛長:“你剛剛和接頭人聯係上了嗎?”


    侍衛長點頭:“是,明日啟程前便將事情了結。”


    伊諾皇子抬頭,看著不遠處山頭,繁花幔簾中,女子的笑聲遠遠飄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卻不能緩解憤怒的心情。


    大秦、皇帝、葉昭、夏玉瑾……他所受的每一分恥辱,都會在不久的將來百倍千倍地討回來。


    誰也不例外。


    次日,伊諾皇子為酒後失德調戲南平郡王之事,上書給大秦國皇帝請罪。


    由於夏玉瑾長得美貌,在外鬼混時被不明真相的外地人調戲過不止一兩次,隻要沒真被擄去推倒,皇上也懶得放在心上,所以他隨便寬慰了東夏皇子幾句,然後興致勃勃地去找宋貴妃說侄子的新笑話。


    伊諾皇子帶著上好的皮草和寶石禮物,親自上南平郡王府向夏玉瑾賠罪。


    夏玉瑾對他恨之入骨,連茶水都不倒,讓人把他晾在花廳一個多時辰,才打著哈欠出來相見,然後蹺著二郎腿,看都不看對方一眼,自顧自喝茶道:“皇子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伊諾皇子對怠慢毫不在意,他將身段放得極低,臉上掛著不好意思的苦笑,任憑夏玉瑾怎麽冷嘲熱諷都不惱,一個勁地賠禮道歉。還是旁邊侍侯的丫鬟們看著不忍,入內室將葉昭請出來製止郡王的胡鬧。


    葉昭得信,匆匆從練武廳趕來,按住越來越過分的夏玉瑾,讓侍女奉上香茶,朝伊諾皇子拱手道:“醉話當不得真,皇子也是無心之失,我夫君心性直率,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過後就算了,大家都不要放在心上。”


    東夏皇子論等級比郡王還要高一等,又是外國使者,夏玉瑾知道場子不好找回來,又見對方被嘲弄半天都沒回嘴,覺得沒意思,心情也平複了些,便小聲嘟囔道:“喝醉酒都調戲人,是武將的本性嗎?”


    葉昭答:“是。”


    伊諾皇子被小小地嗆了下,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葉昭一眼。


    葉昭麵不改色,昂然而立。


    伊諾皇子將禮物送上,笑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回國了。”


    夏玉瑾歡喜:“終於要回去了?我就不送了。”


    伊諾皇子點頭:“嗯,郡王諸事繁忙,不需相送了。隻是昨日得罪朋友,我心裏過意不去,今晚想請南平郡王夫婦去太歸閣酒樓吃頓飯,我當著大家的麵,向郡王賠罪,解開誤會。”


    夏玉瑾嘀咕:“誰知道你會不會喝醉……”葉昭悄悄踢了他一下,讓他見好就收。


    伊諾皇子則發誓:“絕不貪杯。”


    夏玉瑾想到未來幾個月的風言風語難以消除,見對方肯主動賠禮道歉,消除誤會,挽回點顏麵,多少有點心動。太歸酒樓在秦河河岸,是他常去玩樂的地盤,和老板相熟得很,而且葉昭緊緊跟在身邊,不怕對方借酒裝瘋搞什麽小動作,便答應了下來。


    伊諾皇子大喜,告辭離去。


    等他走遠,夏玉瑾不屑道:“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葉昭盯著大門,肯定道:“他曾忍耐五年,百般討好,放鬆東夏繼皇後的警惕心,再滅了她全族,是個再隱忍不過的男人。如今他對你示好,定有其他目的。”


    夏玉瑾嘴角有些僵硬:“該不是要滅我全族吧?”


    葉昭:“難說。”


    夏玉瑾:“我全族還有皇上呢……”


    葉昭沉默了一會:“也可能是不想惹事。”


    “誰知道他黑心裏裝的是什麽,五年後再說吧。”夏玉瑾,“殺人案調查有結果嗎?”


    葉昭從袖中抽出張紙遞給他:“小乞丐說凶手眼角下有道疤,牛通判懷疑是居住在上京的外地人,便讓畫師畫了張肖像,晚點全城張貼,搜索嫌犯。”


    三角眼,鷹鉤鼻,大嘴巴,滿臉胡子,凶神惡煞的長相。


    夏玉瑾看了會,笑著評價:“嗤……畫師水平真糟糕,畫得這家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葉昭不予置評。


    夜間,太歸閣人聲鼎沸,酒香四溢,歌舞升平,伊諾皇子包了視野最好的廂房,訂了最好的酒菜,還請了這幾天陪他遊玩的中書謝大人和秘書監牛大人前來共飲。


    葉昭有守時的習慣,她拖著夏玉瑾,兩人都沒有遲到。安排好座位後,伊諾皇子卻遲遲未到,等了兩刻鍾,東夏使團的通譯氣喘呼呼跑過來說皇子有事耽擱了,要晚來小半個時辰,請大家見諒,並送來東夏美酒,懇請大家不要客氣,先行動筷,盡情暢飲。


    夏玉瑾有些不高興,卻無可奈何,他倚著窗欄無聊地打望秦河上的畫舫,滿天星光,燈火如晝,若有若無絲樂傳入耳邊,無論往哪邊看,都比桌上幾個老頭和蠻夷人好看,警告媳婦不準喝酒後,便統統丟給她應付。


    忽然,他發現對麵柳樹下站著個鬼鬼祟祟的高大人影,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人。當那個人轉過來,在柳樹上掛著的燈籠照映下,粗壯的身材,泛白的三角眼,歪斜的鷹鉤鼻,臉上滿是暴戾的神情,眼角下還劃了道長長的傷痕,醜陋得把夏玉瑾活活嚇了跳,不由在心中默默感歎,這世上還有長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夥,看起來好生眼熟。


    夏玉瑾看了好一會,終於受到啟發,他從懷裏掏出那張殺人犯畫像,對比後,大發感歎:“這畫師畫得真是精妙絕倫,栩栩如生啊。”


    伊諾皇子正好從門外走來,好奇問:“什麽栩栩如生?”


    “阿昭!”夏玉瑾叫嚷起來,指著樓下的殺人疑犯道,“去收拾他!”


    “咦?”葉昭趕緊丟下啃了一半的雞腿,跑過來,對著畫像看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她感歎一聲,翻過欄杆,飛身躍下,從腰間拔出軟劍,朝凶手劈去。劍風過處,所向披靡,殺人疑犯給逼人攻勢嚇得不敢藏私,從袖中翻出隱藏短劍抵擋。


    葉昭看見武器,更確定了三分,出手越發狠辣。


    殺人疑犯雖算得上殺人高手,卻流年不利,犯了太歲,遇上殺人高手中的高手,短兵交接數十招後,短劍被寶劍削斷,破綻百出,節節敗退,葉昭趁勝追擊。


    一拳過去,殺人疑犯提早進入說話漏風,咬不動東西的老年生活。


    一腳踹去,殺人疑犯獲得入宮為官的資格,從此愧對父母妻兒。


    再加一拳一腳,他看見牛頭馬麵在招手,趕緊求饒。


    葉昭想起這些天的奔波勞累,還有夏玉瑾丟的麵子和豆腐,暴戾心起,踹得他飛出十幾丈,再走過去拉起,再踹倒,口中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罵罵咧咧道:“老子的男人也是你能陷害的?!真他媽的找死!”


    殺人疑犯快暈過去了,隻恨不得對方能給個痛快。


    樓上,伊諾皇子倚著圍欄,興致勃勃地問:“這是在幹什麽?”


    “看我媳婦劈人,”夏玉瑾怕錯過好戲,趕緊將長凳拖到窗邊,捧著碟鹽炒花生,一邊吃一邊感歎,“凶殘!真是太凶殘了!我總算明白秋老虎說的話了!阿昭,手下留情啊!”


    牛秘書監和謝中書也趕緊跑過來,在夏玉瑾身邊坐成一排,齊齊圍觀鼓掌。牛秘書監想起這些天因他受的苦頭,狠辣道:“揍死這混蛋,害我兒奔波了那麽多天!”


    謝中書則慢悠悠地叮囑:“夏郡王啊,讓葉將軍別打死了他,還要問話呢。”


    伊諾皇子也感歎:“葉將軍雄風不減當年。”


    夏玉瑾立刻把對他祖宗十八代的問候再重溫了一次。


    小乞丐的指認,葉昭從招式、慣用武器、身材、體力上的專業判斷很快鎖定了凶手。


    殺人嫌犯得到了優待,以一介平民之身關入犯罪官員或叛國重犯待的詔獄。刑部尚書、京兆尹、宰相三人奉命連夜密審,號稱死人都能撬開口的尹千衛執刑,將他折磨得欲仙欲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連在外頭包了幾個外室,養了多少個私生子都說了出來。


    這名殺人嫌犯不是中土人,而是色目人,名叫裏拉,他在大秦流連多年,習得一身好輕功,善使短刀,江湖人稱“草上飛”,平日裏專門做些收錢買命,打家劫舍,偷香竊玉的勾當。前陣子有個豪闊海客找到他,說是李大師上年用假的碧玉老虎換走了他的真貨,懷恨在心,所以給了他一百兩金子,要買對方的性命,還答應事成後再給一百兩。


    原本早該動手,奈何秦河新來得粉頭太溫柔,拖了些日子,待東夏使團入京後,處處戒嚴,他唯恐官府嚴查,便順手布置出假象,想混淆視線,嫁禍於人。沒想到被嫁禍的紈絝居然是南平郡王,鬧得滿城風雨,也嚇得他不輕,便和中人約定去太歸樓對岸的柳樹下拿尾款,準備逃跑,未料遇上來吃飯的夏玉瑾等人,輕功在將軍的凶悍麵前無用武之地,當場被打成豬頭,逮捕歸案。


    想買凶殺人的中人見勢不妙,或是想賴賬,或是看見混亂,從頭到尾都沒出現。根據裏拉的描述繪製出來的人像,是個普通的中年男子,大秦國人長相,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有點胡子,身份無從考據。負責審理此案的官員們將資料反反複複核對了三次,找秦河粉頭問過話,確認他說的沒半分漏洞,心裏大感晦氣——這種因利益糾葛產生的小小殺人案,哪配宰相大人親自主持審判?


    於是他們將裏拉丟回京兆尹的大牢,按律法宣判,留待秋後處斬。可惜他被葉昭打得太狠,又被尹千衛變本加厲地在傷上加傷,造成血流過多,奄奄一息。而官府發現不是謀逆案後,也不想浪費錢給人渣請大夫,就這麽隨便丟在大牢,任由傷勢惡化,第二天早上就去了。


    真相大白。


    夏玉瑾記仇,還對伊諾皇子不依不饒:“真和東夏使團沒關係嗎?這一切太巧合了吧!”


    牛通判冷漠道:“樹上住著目擊證人,大晚上能看清殺人犯的臉,你倒和我說說看,路上遇到殺人犯算什麽大不了的巧合?!”


    夏玉瑾不服,試圖拉攏媳婦做同盟:“阿昭,你說呢?”


    “嗯?”葉昭正在愣愣地想東西出神,被叫了好幾聲才回過頭來,重新聽完他們的爭論,低聲道,“和他有關係又如何?沒關係又如何?沒有證據,還能用拳頭逼他招供不成?如果事情的起因不是碧玉老虎,你知道李大師製作出來的贗品是什麽嗎?東夏使團是八天前到的上京,而裏拉接受殺人任務卻是在十五天前……”


    夏玉瑾說:“說不準他是受指示才這樣說的呢?”


    葉昭搖頭:“我找江湖上的朋友打聽過,確認此人是‘草上飛’無疑,他貪財好色,刻薄寡義,這樣的混蛋,怎舍得為包庇幕後主使者忍受嚴刑拷打而死?”


    夏玉瑾聽著也沒辦法,鬱悶道:“真和那頭狗熊無關嗎?”


    “最好無關,”葉昭用弱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如果真是他設計,事情就不簡單了,大秦尚未恢複元氣,國庫空虛,不宜動兵。”


    夏玉瑾見她擔心成這樣,反過頭來安慰:“也不用太擔心,李大師製作偽品是需要原作的,不管是兵符還是玉璽,真正重要的物品哪能去別人手上一待幾天還沒發現?何況像我那麽心胸寬廣的人,在發現被騙時,也揍了那小子一頓,如果遇上個小肚雞腸的家夥,還真能變成凶殺案。”


    東夏使團馬上就要回國,就算她覺得有疑點不清,也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找到證據。葉昭隻能按下擔憂,強笑著同意了他的觀點,並上書皇上,奏請在東夏使團離開時嚴加搜查,並下令駐守大秦與東夏交界處的各軍將領們勤加操練,鞏固城牆,訓練新兵,加強防守,有風吹草動便來匯報,決不讓對方有可趁之機。


    皇上一一準奏。


    夏玉瑾卸下包裹,一身輕鬆,拉著媳婦一起去歡送狗熊滾蛋,看他的隊伍在城門處被檢查又檢查,心裏樂滋滋的,隻恨被皇伯父千叮萬囑,不好在對方臨走時再去欺負兩下,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伊諾皇子則很坦蕩地讓城官檢查行李,除皇上賞賜下的布匹、金銀,還有自行購買的瓷器、鐵器、茶葉等小玩意,並無特別之處,正待揮手放行時,有個在排隊等候出城的商家小女孩,約摸五六歲大,正是亂蹦亂跳的年齡,和哥哥追逐吵鬧,不小心跑過來沒看路,撞到伊諾身上,手中糖葫蘆掉落地上,自己也摔倒了。


    小女孩抬頭,看看對方高大的身材,凶悍的外表,“哇”的一聲就哭了。


    城官們趕緊上前驅逐。伊諾皇子蹲下,輕輕將她扶起,又拾起地上的糖葫蘆,塞回去,臉上露出個笑容:“乖,不要亂跑,回去吃糖。”


    小女孩見這個凶巴巴的大叔挺溫和的,也沒那麽害怕了,她雙手背後,正兒八經地道:“嬤嬤說,東西掉在地上,就不能吃了。”


    伊諾皇子微微愣了下。


    “孩子被寵溺慣了,望大人恕罪。”女孩的父親趕緊衝過來,給亂說話的女兒一巴掌,把她拖回去,並不停地對達官貴人們賠禮道歉。


    伊諾皇子丟開糖葫蘆,笑笑:“不礙事的。”


    他站起身,看著這穿的是棉布衣,腳上繡花鞋,頭上插著漂亮的小絹花,眼珠骨溜溜地轉,吵著鬧著要父親給她買新糖葫蘆的小女孩,她或許不知道這樣能吃飽穿暖的生活,已是絕大部分東夏孩子的夢中渴望。


    東夏苦寒,難以耕種,礦場稀少,匠人缺乏,經濟以狩獵、畜牧為主,皇室宗族都不敢肆意浪費,普通人更是一年要過七八個月啃草根,吃獸皮的日子,家裏能有口好鐵鍋已算不錯的人家。所以他一路行來,見大秦地域寬廣,風景秀美,土壤富饒,商鋪裏擺著琳琅滿目的貨色,糧店裏永遠不缺食物,家家戶戶都有鐵製的鍋鏟,商戶或富農們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官員宴會的食物更是奢華無度,大堆大堆的浪費,心裏頗為驚歎。


    父皇啊,大秦無能的羔羊們正過著好日子,東夏勇敢的雄鷹們卻饑寒交迫。


    這樣的生活不會永遠繼續。


    奪過來,統統都奪過來。


    他要帶著雄鷹們展翅飛入中原,趕走這群養尊處優的羔羊,讓他們淪為奴隸,去過吃草根的苦日子,而他東夏的百姓們接管這肥沃的土壤,富足的生活,讓東夏的孩子們穿上嶄新的棉布衣,繡花鞋,舔著糖葫蘆,過上比蜜糖還甜美的生活。


    城門大開,城官恭請東夏使團踏上歸程。


    伊諾皇子回頭,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繁華的街道,巍峨的宮城,城牆上玄色披風翻滾,裏麵站著筆直的身影。是葉昭,這頭大秦罕見的母狼,沒有配上公狼,卻配了隻白白嫩嫩的小羔羊。想起他種種愚蠢幼稚的行為,這樣的人,護得住國嗎?伊諾皇子搖了搖頭,有些忍不住發笑,他緊緊握住拳頭,指甲深深掐入肉裏,控製心裏的渴望和熱切,控製幾乎要衝出喉嚨的呐喊。


    別了,繁華的大秦。


    可我們會回來的,下一次,成為這裏的主人。


    天色有些陰沉,葉昭看著東夏使團的車隊漸行漸遠,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夏玉瑾歡快地說:“放心,天塌下來,也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說不準根本沒事,是你瞎操心。是皇上和官員們一起同意放走的人,就算出事也不是你的錯。你現在想太多也沒用,將來的事將來想,早做準備就好。”


    葉昭淡淡地笑了笑:“也是。”


    文官治國,武官安邦,她是護國將軍,權高位重,更應避嫌,不勾結文官,插手內務。隻負責整理操練軍隊,以防不測,在外敵入侵或動亂的時候,把敵人驅除,才是應盡的本分。晚點可寫信給邊關的柳將軍提醒,他能力出眾,德高望重,手下精兵五萬,訓練有素,不會輕敵,料想東夏就算打來,也過不了嘉興關的天險。


    “這才對!”夏玉瑾順手攬過她肩膀,東夏的狗皇子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如今大事了結,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他很邪惡地笑了兩聲,義正詞嚴地提出建議,“阿昭,今天大喜,值得慶祝。”


    葉昭的心思還沉浸在軍國大事中,一時沒轉過彎來:“有何慶祝之事?”


    夏玉瑾:“礙眼的混蛋滾了,李大師之死查明真相,我肩上擔子也卸下來了,咱們回家喝杯小酒,慶祝一下。”


    “喝酒?”葉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反正是自己家,不怕丟人,”夏玉瑾舉爪發誓,“我就是想和你喝酒,歡喜一下,沒別的!”除了摸摸媳婦漂亮的細腰長腿,他保證什麽都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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