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方盡


    陸璟現在喜歡在蠶房看書,上麵穿著褂子,下麵一條綢褲,輕鬆自在,說起來還有魏晉之風。


    徐惠然承認,是自有一股風流雅致,配上那張臉,更顯倜儻無雙。


    徐惠然常要背轉過身去,躲避陸璟的視線,這樣子也不用太擔心她身上的衣衫單薄。


    “這裏夠吵的,相公還是去書房看書吧。”徐惠然把身體避了避,借著架子擋著陸璟的視線。


    “‘無嘩戰士銜枚勇,下筆春蠶食葉聲’,這裏看書最好。”陸璟走到徐惠然對麵,碧綠的桑葉,豔紅的抹胸,雪白的肌膚,這裏看書是最好。


    徐惠然沒接話,她不知道陸璟這句是對她可以如戰士般勇往直前,還是指他寫文章揮筆聲就像蠶吃桑葉“唰唰”一般,可以一揮而就。


    蠶房的門突然開了,一股冷風進來。


    徐惠然打了個哆嗦:“娘。”


    陸璟也站了起來:“娘。”


    陸李氏看了看兒子和媳婦的穿著,麵色不好。


    雖說鄉下夏日男女勞作,身上的衣服有時比這還少。但陸璟是要做大事的人,跟粗腳泥腿漢子不同。


    陸李氏的臉很難不板:“五郞媳婦,你跟我來。”


    “娘,我就來。”徐惠然急步走到門邊上。她不是為了陸李氏,是為了她的那些蠶,凍壞了,這些日子就白幹了。她把襖子匆匆穿上,出了蠶房,隨手把門關緊。


    陸李氏一扭頭,就往樓下走,腳下的地板給踩得“咯吱”響。


    徐惠然聽著陸李氏的腳步聲,就知道在想什麽。這個時候,陸璟不來才對。要是來了,怕陸李氏更是火大。


    陸李氏前麵走。徐惠然後麵跟著。


    樓梯那光線暗,住慣了一樓的陸李氏下樓時,差點要摔。徐惠然一把拉住:“娘,樓梯有些高,不好走。”


    陸李氏站穩了,不說一句,走了下去。


    進了陸李氏的屋,陸李氏坐下來看著徐惠然,斜眼打量著徐惠然:“五郞怎麽也在那裏?”


    “我跟五郞說過,蠶的聲音怪吵的,怕影響了五郞讀書。若是因為蠶房暖和,便在書房也給生個火盆。五郞不要。他說,蠶是有好運的。古人說過,回廊裏有了蠶吃桑葉聲,沾了這個氣,莫說府試,就是中個舉人都不在話下。我就不敢再勸,怕壞了五郞的運道。”


    徐惠然說完,靜靜看著陸李氏。


    反正你要罵,就是壞了你兒子的運道。我可是不怕的。


    陸李氏猶豫了:“真有這個說法?”


    “這個,五郞是這麽說的。我倒是不好說了。”徐惠然恬靜一笑,陸璟適才是說過。


    兒子說得總應該是有道理的。或許這樣子真對兒子考試有好處。陸李氏咳了聲,視線移到了徐惠然的肚子那:“你嫁進來也有段日子了,可有什麽感覺?”


    徐惠然垂下了眼。


    前世,她也曾給陸李氏叫到這來過。那天好像陽光挺好的,但是她卻跟掉在冰窖裏似的。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徐惠然想不起來了。


    身體裏某處地方在跳,讓她縮緊。徐惠然抗爭了下,那種感覺漸漸退去。


    “那就是沒有了。”陸李氏正了正聲,“總不能日後五郞做了大官,連個叫自己爹的人都沒有。你織布養蠶的供五郞讀書,都不如這個要緊。我也不說什麽,你自己看著辦吧。”


    再過幾個月,陸璟中了秀才,就要去縣學,住在那裏。到那時,她就可以輕鬆了。


    徐惠然從陸李氏的房裏出來,抬起頭看了看天。


    天上有些雲,太陽半遮半掩的,可徐惠然卻不覺得有什麽,反而感覺到了春天的氣息。一陣風吹過來,都帶著春日裏特有的氣息和溫暖。


    回到了蠶房,陸璟還在。


    徐惠然把襖子脫了,去查看吃得正歡的蠶,唇角不自覺露出了笑。


    陸璟看了徐惠然一眼:“我有點羨慕那些蠶,得此青睞,哪怕‘春蠶到死絲方盡’,也不枉此生了。”


    徐惠然抬起了眼:“相公應該知道‘燈下繅絲恨更長’,哪裏還會不枉此生。”坐下來,繼續針線活。


    剛才陸李氏的話,對她還是有影響的。她這麽辛苦就是想離開陸家,幾年後可以快快樂樂地生活,並不想在‘絲方盡’還是‘淚始幹’。


    陸璟垂下了頭,看著隻知道吃卻不知道最後就隻剩了絲的蠶。這陣才感覺在慢慢走近徐惠然,卻又疏遠了。


    下去吃飯時,陸李氏問了陸璟:“在蠶房看書不會吵到?”


    “不會。”


    “聽了蠶吃葉的聲音,就能考試運氣好?”


    陸璟往正擺桌了的徐惠然看,正色道:“娘說的極是。‘春蠶食葉響回廊,卻笑人間舉子忙’就是這個意思。”


    陸李氏聽不明白,隻因為兒子說的,就點著頭。


    陸構聽到了,皺著眉:“五郞,真這樣,聽了蠶吃葉子的聲音,就能那個了?”


    “這個……”陸璟垂下了眼,“二叔,古人是這樣說的。聽了就能笑話天下那些想考舉人的人了。我沒考過舉人,也不知道靈不靈。”


    陸構看了眼陸璜,兒子的水平知道的。能中舉的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說不準蠶娘娘就會保佑呢。


    “璜他娘,你也養蠶吧。讓四郞天天吃蠶吃桑葉的聲音讀書。”


    小陸蔡氏“啊”了聲:“那養幾條?”


    “五郞,養幾條夠?”陸構問陸璟。


    陸家的田裏沒種桑苗,全種了小麥。要養蠶多了,地頭田埂上的桑樹上長得桑葉哪夠。徐惠然就怕陸構惦記上她田裏的那些桑葉。她可是算著桑葉養的蠶,少一筐的桑葉都不成。


    可要是說養幾條蠶就夠了,陸構一定不幹,覺得陸璟不想讓陸璜考好了,定會要養得更多。


    徐惠然琢磨怎麽把這個局化了:“五郞,要不就讓四郞跟你一塊在蠶房外讀書好了。這樣子,也省得再讓二嬸受累了。”


    陸璟衝著徐惠然點頭:“娘子的主意不錯。”七個字是牙齒咬著說的。


    旁人沒聽出來陸璟的意思,徐惠然卻是聽出來,陸璟明白了她的意思,把他也給挪出蠶房來了。


    陸構一想,這樣更好,省得陸璟耍什麽花樣:“四郞,明天你就跟五郞一塊讀書了。”


    “我就去讓阿福在蠶房外擺上書桌,筆硯的。吃過了飯,四伯和五郞就可以在那讀書了。”徐惠然利索地就跟蠶姐說了。


    蠶姐眨了眨眼,蠶房外盡是穿堂風,四少爺也就算了,五奶奶不怕把五少爺凍壞了?


    等陸璟吃好飯上去,蠶房外果然擺好了兩張書桌和椅子,上麵筆墨紙硯都已經擺好了。他再看蠶房的門,關得緊緊的。


    陸璜拿著書來了,縮了下頭:“真冷,還吵,這可怎麽看書?”


    蠶房裏暖和著呢,陸璜在這,陸璟也不好進去了。陸璟坐下來,提起筆來:“四哥,看書吧,考試在即。”


    “裏麵生著炭盆吧,要不我們進去?”陸璜眼睛往蠶房門進去。


    “你要進去了,府試時我可不幫你。”陸璟的眼前晃著徐惠然隻穿著薄紗的樣子。


    陸璜坐了下來,不敢再說,把書一翻開,支著頭就想睡覺。第二天,就想借故不來,又給陸構逼來了。


    每次徐惠然從蠶房出來,看到陸璜縮著脖子擦著鼻子,陸璟搓著手,心裏有了解氣的感覺。


    陸璜實在覺得冷:“五弟,真要在這讀書?”春日裏外麵已經暖和了,百花都開了,多好玩。隻有這裏陽光曬不到,陰冷,還得吃鬼叫般的聲音。


    “那倒不一定。”陸璟也不想坐這了,“我聽說,隻要吃些蠶砂,或者用蠶砂做枕頭,也是可以的。”


    “那簡單,問五弟妹要些蠶砂就成了。”陸璜催著陸璟去要。


    陸璟進了蠶房。


    徐惠然轉過臉看了眼陸璟,又去看蠶,如今是關鍵的時候,馬虎不得。


    “你怎麽進來了?”


    蠶房裏果然暖和,不過炭已經少燒了,窗微微開了些,透著氣。


    陸璟走了過來,站到了徐惠然的身邊。他的個高,微微低頭,就能看到徐惠然的鎖骨,她真瘦,很想擁懷裏揉搓,好像那樣就能胖些。


    “蠶砂有嗎?”


    徐惠然的身體突然抽了下。


    “你怎麽了?”陸璟扶住了徐惠然。掌心處飄渺,不是感覺到火炙般的燙,陸璟會以為他的手穿了過去。


    “要這個做什麽?”徐惠然移動了下。她剛才有瞬間的空靈,周圍黑暗的就像又成了鬼。


    “給四哥。”陸璟說了。


    “你讓他吃?”徐惠然看著竹籮裏墊的紙上的蠶砂,“那是蠶拉得屎。”


    “可以祛風除濕,和胃化濁,清肝明目。”


    還可以不生育。徐惠然沒有說出來。


    陸璟已經在動手了:“這個髒,你就不要碰了。”


    徐惠然去拿了幹淨的紙來,小心地換上。讓陸璟抽走沾滿蠶砂的紙,再把蠶砂倒在了一個罐子裏,拿了出去。


    出去時,陸璟又看了眼徐惠然,她到底怎麽了?


    陸璜看著罐子裏黑色小米粒般的玩意兒:“我還是做枕頭吧。今晚就睡上,那我明日不來了。”


    陸璟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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