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穿心


    陳家的大門打開。


    陸構站在大門口,對著陳富拱手:“親家,我把我這不成器的兒子帶來了。”抬腿對著陸璜就是一腳。


    陸璜跌進了大門。


    陳富看了眼陸璜,又轉過了臉去:“我姑娘昨晚可是哭著回來的。我養她這麽大,都沒舍得讓她掉一滴眼淚。光在這磕幾個頭,你兒子挨你幾腳就算完事了?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陸構苦著臉:“親家,這事要說起來全怪我們家五郞,可誰讓他沒了爹,我又是他叔叔,哪能不護著……”


    “你護著你侄子,就欺負我姑娘?”


    “親家,不是,不是……”陸構在陳富跟前一直矮一頭,現在覺得矮了兩頭,成孫子,“親家,我回去就從我侄子手裏把那十四畝地拿回來,再多加十畝地。”


    “你真當我們是叫化子來打發了?我告訴你,讓你侄子那個陸璟來這給我跪著,我不管他是秀才還是案首的,得罪了我姑娘就得來這跪著,不然這事休想完了。”


    陳富對著家裏的奴仆一揮手:“把這兩人給我扔出去。”


    陳家的奴仆過來就推陸構和陸璜往外攆。


    “親家……”陸構給陸璜使眼色。


    陸璜喊了聲:“爹……”還是給陳家的奴仆推出了大門。陳家大門“呯!”關得嚴嚴的。


    路過的人,陳家周圍的人,都在看熱鬧。


    陸構尷尬笑了兩聲,耷拉著頭走了。陸璜跟在了後麵,揉著屁股,心裏想著還是說書女溫柔。


    大門才一關上,陳冬梅就從屋子裏跑出來了:“爹,你真把我公公和相公趕走了?”


    “怕什麽,他們會回來求著你回去的。”陳富冷哼了聲,“你婆家以為家裏出個秀才就能躥上天了,就是出個舉人能怎麽樣。你弟媳婦的爹不一樣得看我臉色。”


    陳冬梅往大門那看了看,不死心,希望陸璜還在外麵等著求她回去。


    陳富瞪了眼陳冬梅:“沒出息的樣。我告訴你,你那公公就想著腳踩兩條船。在陸家,想用我來踩陸璟,在我這,想用陸璟來跟我講條件。他手裏有陸璟的把柄都不肯拿出來,也就張泰和那個蠢貨信他的,現在把自己兜進去了。”


    “爹,五叔他不會來這的。”陳冬梅說話時心裏發顫,讓陸璟來這跪著,怕陸璟先就會殺了她。


    “他不來?到是我不要他來,他得來。我讓他跪,已經是看你的麵子了,不然我要他的命。”陳富衝地上啐了一口,進了屋。看陳冬梅還在外麵磨蹭,罵了句:“有點出息樣,給我進來。”


    陳冬梅走了進去,委屈得想哭。


    陸構帶著陸璜回了家,進了大門就歎上了氣,一直歎到了陸源和老陸蔡氏跟前。


    老陸蔡氏看著陸構,再一看最喜歡的孫子一身的土,臉上還有紅了發紫的五個手指印:“親家怎麽說?四郞媳婦什麽時候回來?”


    “唉……”陸構長歎了口氣。


    “怎麽了?不放回來?”老陸蔡氏看了眼陸源,“這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不肯回來?看看四郞這臉上,都打成這樣了。男人家的,最要臉了,他們還想怎麽樣?”


    陸璜縮在了一邊,心裏嘀咕了句,娶了陳冬梅還要什麽臉呀。


    “娘,我們算是把親家得罪上了。以後怕是沒好日子過了。”陸構把頭又耷拉下去些。


    “他們要怎麽樣?”陸源沉著聲問了。


    陸構去看陸源:“爹,我說讓五郞把十四畝地還給四郞媳婦,再多給四郞媳婦十畝地,親家不答應。說要五郞去他們家跪著賠禮道歉才成。”


    陸源不說話了。


    陸構偷眼看著陸源:“爹,眼下正是交稅的時候。咱家的那些地全靠親家,稅才能定得低些,要是這一定高了。怕是今年不好過了。上回要說起來,親家也幫過五郞兩口子。那個阿福已經給派了徭役,是親家知道了,就給免了。”


    陸源想了想:“老二你和四郞先去洗洗,休息休息。這事我再想想。”


    陸構答應了聲,領著陸璜下去了。


    明日,陸璟就要去縣學了。徐惠然又得給陸璟整理東西。


    前世陸璟去縣學時,徐惠然那時單純沒想那麽多,曾說讓陸璟住在自己娘家,方便還舒服。陸李氏卻覺得這是要把兒子往徐家送。辛苦養大的兒子哪能這麽白給了人。


    結果陸璟住在縣學,卻得了一場大病,差點沒了命。


    今世,徐惠然不提了。就讓陸璟住在縣學吧。心裏卻又覺得不會,拿放衣服的時候,有些走神。


    邊上坐著的陸李氏咳了聲:“男人家出去這也是為了這個家,當年五郞他爹出門,我也舍不得,可還不是一咬牙就讓出去了。若是男人天天拴在身邊,能有多大的出息。”


    徐惠然把神攏了攏,手裏的動作加快了些。若是她表現得一點不在乎陸璟,陸李氏又會說她一點不關心自家男人,當年她如何如何了。


    “就隻帶這些?”陸李氏翻了翻。


    “縣學離得近,衣服什麽的,隔個日子就讓阿福去下。把舊的拿回來洗,幹淨的送過去。多了,那裏怕是也個放得地方。”徐惠然解釋著。


    陸李氏哼了聲:“你倒是知道。”


    徐惠然知道,是前世陸璟跟她說的。


    鄭媽過來瞧了眼屋子裏,板著臉:“大娘、五奶奶,員外和老奶奶讓你們過去下,還有五少爺。”


    陸李氏站了起來:“鄭媽,什麽事?”


    “大娘,五少爺惹麻煩了。”鄭媽說了這麽一句,就往樓下走。


    “什麽麻煩?”陸李氏慌了起來,“五郞都是秀才了,還有什麽麻煩。”跟在後麵,下樓梯時差點滾下去。


    徐惠然在後麵一把拉住:“娘,有五郞在呢,沒事的。”


    “五郞又不是鐵打的,你別什麽都靠著五郞。”陸李氏嘴上說,心裏還是踏實了些。


    徐惠然不說話,隻是扶著陸李氏。陸李氏要是摔了,又是她這個兒媳沒照顧好。


    去了平日裏吃飯的堂屋,陸源、老陸蔡氏、陸構、小陸蔡氏、陸璟已經在了。


    陸李氏坐了下來,徐惠然就站在了邊上,沒站到陸璟身邊去。


    陸璟看了眼,走到了徐惠然邊上站著。


    她不過來,隻好他過去了。她可以不與他並列而戰,他定要與她並列而戰。


    陸源看了眼陸璟,對陸構說:“老二,你跟你大嫂和五郞說下吧。”


    陸構把去陳家的經過又說了次,說完看著陸璟:“五郞,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了。你說,你昨晚不當著四郞媳婦說出來,不就沒事了?”


    陸璟低著頭。若他不說出來,等他去縣學,到時陸構能不逼徐惠然拿出來?依著徐惠然的性子,要麽扔還給陸構,要麽軟磨不成隻能硬抗。


    其結果都不是什麽好結果。


    徐惠然眼角悄悄往陸璟身上移動,好像前世她曾經曆過這樣的事。隻是她忘了,她不記得了。


    有些東西,她不要想起。想起來會痛苦,會難過。當鬼的十來年,徐惠然把一切能讓悲傷的事都想忘掉。忘不掉的就是投井的那一刻,還有些零星,但這些已經讓她不舒服了。


    為什麽,她還要再去想起呢。


    陸構看陸璟不說話,轉向了陸李氏:“大嫂,你看這事怎麽辦?依著我讓,讓五郞去到陳家下跪不成體統,日後五郞還不得給人笑話。我的意思是,家裏拿出些地來,五郞媳婦呢也把十四畝的地契先還給四郞媳婦。日後,咱們再另補塊地給五郞媳婦。大嫂,你說呢?”


    陸李氏聽著隻要不讓陸璟去陳家下跪賠禮,有什麽不可以的,麵色都緩了,準備答應。


    陸璟開了口:“二叔,當年就跟徐家說好了。今天再這樣,我們不是一再失信於人。這傳出去,於我於陸家的名聲也不好,日後又如何立足於天下。陳家那裏,反而是仗勢欺人,讓天下人恥笑不說,依著朝廷的法度這是以權謀私貪髒枉法。”


    “五郞,你怎麽這麽說。”陸構急了,他也不想讓陳富倒黴。畢竟那也是他在陸家的根基。


    陸璟不理陸構,轉向陸源:“爺爺,當年我們家給四嫂的聘禮是多少就多少,給惠然的聘禮是多少就是多少,不能欺了一個抬了一個,日後陸家的人還是要科舉的,家風是立家之本。”


    陸源的眼睛垂著,孫子長大了,骨頭開始硬了。像之前那樣的法子已經不成了。


    “老二,這樣吧。咱們先緩幾天。五郞,明天要去縣學,總不能耽誤了學業。”


    陸璟知道陸源這是拖。拖拖,不是陳富那裏軟,就是他這裏軟,總是能解決的。


    陸構也明白了,點了點頭:“我聽爹的。”把陸璟又看了眼,低下頭歎了氣。


    那口歎氣,讓屋子裏的人聽得都不舒服,好像陸家就要完蛋了。


    陸李氏是給陸璟扶著回屋的,邊走邊跟陸璟說:“五郞,真沒事?”


    “娘,陳親家也是受官府節製的人,凡事得講個理。要是兒子今天不按著理來辦,那不是兒子錯了。這事,從頭到尾兒子都想好了。爹死了,大哥和三哥這麽多年也辛苦了。兒子長大了,總不能不給娘和兩位哥哥分擔些。娘就放心吧。”


    陸李點聽了後麵已經忘了前麵,隻記住,這事跟陸琥和陸珍也有關係了。既然這樣,就聽陸璟的。


    把陸李氏扶著坐下,再倒上了茶,徐惠然便說:“娘,我還得給五郞整理衣服呢。”


    “去吧,去吧。”陸李氏揮了揮手。


    徐惠然出了陸李氏的屋,走了幾步,突然說了句:“縣學裏,相公還是多小心些。”


    陸璟聽了心頭微微歡喜:“娘子這是開始掛念我了?”


    徐惠然沒說話。


    陸璟也不說話了。一直上了樓,回到了屋子裏,陸璟說了句:“娘子,我要去縣學了。”話音拖著長些,像把小鉤子要鉤下人。


    徐惠然從牆上取下了阿福做得桑木弓:“我知道呀。這個是不是也給相公帶上?”對著陸璟拉了開來。


    陸璟看著對著他拉開的弓上,就差一支箭。走了過去,繞到了徐惠然的身後,握住徐惠然的手,把弓拉滿:“這樣才對,弓拉得越滿,箭射得越遠,也射得越準。”


    徐惠然看著弓,想著陸璟的話。


    陸璟的臉貼著徐惠然的臉,唇貼著她的耳,輕輕地說:“光有弓不成,得有箭,能一箭穿心。”


    徐惠然隻覺得耳朵那發熱,動了動,要鬆開弓。


    陸璟握緊了徐惠然的手,不給鬆開:“這支箭,我借娘子如何,好一箭穿心。”


    徐惠然咬著嘴唇,全身都在發熱,也在打顫,她明白陸璟話裏的話。


    “娘子,怎麽樣?”


    “我……怕……”最後那個“怕”,徐惠然沒有說出口,在心尖那打著顫。她是真怕,怕得要死,卻不想死。眼瞞發熱,隻要再多加點力,就會有淚水出來。


    陸璟看著徐惠然的臉,感覺到徐惠然在顫抖。她怕什麽?怕她的“箭”穿了他的心,還是他的“箭”穿了他的心?


    “不好。”徐惠然從陸璟的胳膊下鑽了出來,背對了陸璟,讓情緒平複下來。


    陸璟看著徐惠然。他可以感覺出和徐惠然在慢慢親近,可是隻要一碰到一根線,徐惠然就會激動,就會拒絕。


    那根線,攔著他們,他看不到,卻能感覺挨到那根就會勒人。


    陸璟把手裏的弓掂了掂:“娘子不也做了把弓,多練習一定能射得好的。等我從縣學回來,我教娘子。”


    徐惠然是讓杜阿福做了把小弓,可一直忙著養蠶、繅絲、織布,倒沒有了時間練習。等農忙過了,倒是有時間了。


    徐惠然沒接陸璟的話,她要學射箭,也是為了跑路時以防萬一。她和蠶姐兩個女子,沒有條防身準備,在那兵荒馬亂的時候,怕是才離虎口就進了狼窩。


    第二天,杜阿福送著陸璟去縣學了。


    陸家人還是都到大門外的碼頭送了,陸構再不情願,也還是說了兩句好聽的話。


    縣學就在縣裏孔廟裏,秀才去上學就叫“進學”。陸璟來,已經晚了些日子。同批取中的本縣秀才早已經來了。


    不過陸璟倒不用說晚來的原因,街頭巷尾早就傳遍陸璟如何英勇救陸璜的故事了。


    可以說,陸璟的腳沒踏進縣學,就已經成了人物。


    縣學裏的教諭姓羅,把陸璟找了去,問了幾句功課,就讓陸璟先去住下。雜役領著,杜阿福拎著行李跟在後麵,去了縣學生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並不好。家裏在縣城的不會來住,富家子弟能在外麵住的都不會來住。隻有窮秀才,才會住在這裏,圖得就是不要錢。


    杜阿福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原來秀才就住這樣的地方,跟他在陸家住的差不多。走進去就能聞到一股黴味加腳臭味。


    陸璟屏住了呼吸,忍著走到了他的鋪位,在最裏麵的位置。這裏最不見陽光,也是最黴的地方。


    杜阿福把行李放下,打開來鋪上。這活,他隻能說是按著給他自己鋪,就是隨便攤開就成。


    陸璟瞧著不順眼,隻能自己動手重新鋪上,讓杜阿福回去,跟家裏人說這一切都好,沒什麽不方便的。


    同屋的幾個窮秀才,站在邊上看,像在看什麽稀奇東西。


    陸璟也不當回事,總會慢慢認識的。隻要人不害他,他不會害人的。


    陳富從那天跟陸構說了後,就在忙。正在院子裏,邊走邊轉著手裏的石球,派出去盯著陸家的縣裏雜役跑了來:“陳大爺,陸璟進了縣學了。”


    陳富笑了,看你陸璟還能蹦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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