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射的


    說書人講得故事是:一書生進京趕考,路遇小姐。小姐以橘燈相贈,做為定情信物並贈以銀兩。書生考中狀元回來迎娶小姐的故事。


    一個挺俗的故事給說書人說得倒挺好聽,還讓茶樓上的書生有了共鳴,沒定親的指望有這麽一位佳人。娶了親的,希望能遇到這麽一位佳人,好結為紅顏知己。


    吸引陸璟坐這的是故事裏小姐有個丫環叫“蠶姐”。


    陸璟中指在桌子上扣著,看著外麵的湖光山色。


    離開吳澤縣時,陸璟拜托王掌櫃留意“羽布”。王掌櫃苦笑,如今市麵上假冒的太多,怕是已經很難尋到徐惠然織的“羽布”。


    陸璟隻有四處遊蕩,每一家布店裏轉轉,是不是有徐惠然織得“羽布”。指望在人流中見到徐惠然,能應了元宵節時得的那盞燈“眾裏尋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兩年來,南邊的地方,他走了不少。卻始終是他尋了她千百度,隻是燈火闌珊的地方並沒有徐惠然。


    直到來到了邊上贛省一個城鎮,陸璟發現了徐惠然織得布。旁人可能看不出,陸璟卻一眼能看出。


    他聽慣徐惠然織布時的“哐當”聲,每一下的輕重都已了然於胸。看布的經緯鬆緊便知道這是徐惠然織的。


    陸璟把贛省轉遍,還在邊上幾家城鎮布店發現徐惠然織得布,再問下來,都是一位公子帶著兩個男仆來賣的。


    那位公子怕就是徐惠然心裏的那位。


    陸璟看著茶館的天棚,徐惠然既然要與那位公子白頭偕老,為什麽當初不拒婚呢?徐禮和徐蘇氏顯然也不知道這位公子。


    而這位公子既然喜歡徐惠然,為什麽不上門提親,名正言順娶了徐惠然。就這樣偷偷摸摸鼓動徐惠然離家出走,跟他東躲西藏,算不得君子。


    在贛省,陸璟後來再沒有發現徐惠然織得布。到了越省陸璟又發現徐惠然織得布,可再然後又沒了蹤跡。


    說書人的故事說完,滿堂喝彩聲。


    陸璟招呼了小二:“請說書的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問。”放了兩個銅子在桌上。


    小二謝了,去喊說書人過來。


    說書人過來,行了個禮,看是位舉人老爺不敢坐下。


    “老爹坐下,我有幾句話要問。”徐惠然請說書人坐下。


    說書人坐了下來:“不知老爺有什麽問的,小人知道的定然告訴老爺。”


    陸璟笑了笑:“老爹,我聽你書裏的丫環名不錯,新鮮有趣,可是你起的?還是真有人這麽叫?”


    說書人笑了:“老爺是外鄉人吧?從沒有到過我們這吧?”


    陸璟點頭。


    “這就不奇怪了。要說起來我這說得書,大部分是編的,可有些還是真的。”


    “哪些是真的?”陸璟的心跳了起來,就怕真有徐惠然贈銀書生的事。


    陸璟三次童生試得的賞銀,徐惠然全留給了陸璟,當初放在了陸璟的行李裏,後又給李棟帶回來。才沒給凝芳偷掉,這也成了陸璟來找徐惠然的盤纏。


    說書人喝了口小二送來的茶:“橘燈呀。”


    “橘燈?”


    “對呀。要說兩年前,來了位小娘子帶著個丫環和一個男仆在貢院賣橘燈,說是吃了她賣得橘燈裏裝得蜜餞,定然高中。那正是要發鄉試榜的前麵,老爺你說,那些來考舉人的秀才哪個不想高中,就算一兩銀子一個也買了。”


    陸璟聽著,這像徐惠然這個“黑心”人幹出來的事。徐惠然不就利用過他賣過蠶砂枕頭,若是還在陸家,怕又會打著他的招牌再賣什麽。


    這麽想著,陸璟的唇角翹了起來:“不就這麽一說,哪裏有吃個蜜餞就中舉的。”


    “老爺是這麽想,可大多數人不這麽想。尤其是謝編修還給小娘子做了證,說他就是吃了小娘子橘燈裏的蜜餞才考中的。那誰還能不信?說不準這事也是有的。”


    “謝編修?”陸璟想到了一個人,越省出名的才子謝尚,前榜探花,因丁憂回鄉守製。


    “就是謝編修。不瞞老爺,這書也是謝編修給編的。”說書人笑了起來。


    “那謝編修家在哪裏?”陸璟想去拜訪下。


    “哎喲,謝編修已經回京去了。”說書的笑了,“不過好多書生還等著明年秋闈的時候,小娘子再來賣橘燈呢。”


    陸璟點了點頭。他也想,看是不是徐惠然,隻是要差不多等一年,他有點等不急。


    “外麵下雪了。”茶館裏有人叫了起來。


    陸璟隨口問了句:“越省哪裏做得蜜餞好吃?”在桌上放了一把銅子,算是給說書人的賞錢。


    “這可得問蜜餞鋪子了,聽說最有名的是千金鄉那吧。”說書人站了起來,拿起賞錢笑著,“這可是多謝老爺了。”


    陸璟走出了茶館,北風夾著雪迎麵撲來。陸璟把風帽戴上,在街上慢慢走著,看到一間蜜餞鋪子走了進去,摸出了兩個銅子:“橘燈裏的蜜餞。”


    店小二聽了:“那個又不好吃,客官還是來這個吧,這才是上好的,吳澤縣來的。這個也成,京裏來的。”


    陸璟看了眼店小二推薦的:“我隻要那個。”


    “那個我們不賣。”


    “哪裏有賣的。”


    “前麵鋪子你問吧。”


    陸璟在櫃台上放了一把銅錢,看著店小二。


    店小二扭頭往裏看了看,從櫃台下拿出一包蜜餞來,壓低了聲音:“其實那個就是蜜橘做的。這種真不算啥。”


    陸璟打開來嚐了嚐:“那你為什麽不說有呢?”


    “掌櫃的不高興。我可告訴你這跟橘燈裏裝得蜜餞一樣,都是千金鄉那來的。”店小二興奮地說。


    “千金鄉以前也有這個嗎?”


    “這兩年才有,那裏山多。山上全是果樹,也就這幾年山裏的人才知道把橘子這些做蜜餞賣,以前都不知道的。”店小二有些得意,顯然瞧不上山裏人。


    陸璟拿著蜜餞走了出去。


    這兩年?山裏?


    陸璟雇了條船去千金鄉。


    千金鄉因為地處山區,找人真不好找。陸璟一個個集鎮找過去,再不成就一個個山村找過去。


    徐惠然這樣的人,帶著個丫環還有一個杜阿福,就算多位男子也應該好打聽的。


    要過年了,徐惠然覺得應該添幾味野味。山裏有一樣好,野味多。在吳澤縣的時候,也能打到,可是不如這裏方便。


    徐惠然拿起了弓:“蠶姐,我們跟阿福一起打野。”現在她的射術不錯。


    蠶姐點著頭:“好。”


    杜阿福就不像徐惠然和蠶姐這樣輕鬆,他要準備叉子,要準備弓、還有準備繩套,再帶上一條狗。山裏會有放捕獸的夾子。


    梅村的人家都放,老天爺送來的肉為什麽不去拿。所以進山,總得杜阿福領著路。


    陶二娘看到徐惠然和蠶姐穿著羊皮靴,手裏拿著弓:“五奶奶又進山?看著雲厚的,要下雪,天也快黑了,路上可不好走。”


    徐惠然笑了:“我們就在村子邊上,不走進山。”


    “頭回看五奶奶拿個弓,還不相信呢。”陶二娘笑了。陶家的院子裏有人喊,陶二娘衝院子裏喊了聲:“就進來,喊什麽喊。”又對著徐惠然說,“那個死鬼在叫呢,我先回去了。”


    徐惠然點了點頭。


    一條狗在徐惠然前後左右跑著。剛來時隻養了一條看院子的狗,現在都養到兩條。一條留家裏看院子,一條跟著去打野雞。


    出了村沒多遠,就是林子。這個地方,離著村近,狼什麽的還不會跑出來。更何況還是白天。


    在林子裏走了段,野雞還沒有看到,雪下了起來。而且一下就很大。


    蠶姐望了望天,伸出手接著雪:“五奶奶,我們回去吧,可以堆雪人。”


    杜阿福看著落下的雪,積起來的很快,這樣的天要打到野雞不容易了。這種天跑出來打獵感覺隻有五奶奶這種人才會。


    “好吧,我們回去吧。”徐惠然轉過身想往回去,突然看到一隻野雞飛過,趕緊拿起弓搭上箭對上,一箭出去。野雞射中,掉了下去。


    蠶姐拍著手:“五奶奶箭法真好,這下我們不用空著手回去了。”


    徐惠然笑了:“別叫了,說不準還有的野雞都要給你叫跑了。”對著狗說,“大黃去叼過來吧。”


    大黃跑了過去,沒叼雞,“汪,汪……”叫了起來。


    梅村的人,大黃都認得,不會叫。


    徐惠然看著大黃叫的地方,半轉了身,拉滿弓搭上箭,緊盯著前方,心跳了起來。


    大黃一直在叫,越叫越凶。


    大樹的背後走出了一個人,高高的個兒,寬大的袖擺,頭上戴的風帽已經落上了雪,暗淡的光下看不出麵容來。


    徐惠然呼吸急促,她頭一次相信一句話“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你”。


    陸璟來了,徐惠然的眼眶裏有了淚,麵前模糊,弓又拉大些,隻要勾著的拇指一鬆,箭就會射出去。


    陸璟往徐惠然走來,沒去理會狂叫的大黃。


    大黃往徐惠然看,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撲上去。


    陸璟走得夠近,蠶姐和杜阿福都認出了陸璟。蠶姐叫了聲:“大黃回來。”


    大黃看著陸璟,叫聲小了下來,往回走,又想到野雞跑去叼了回來。現在沒人關心大黃叼來的野雞。


    徐惠然沒放下弓,箭頭依然對著陸璟。離得這麽近,她完全能射中陸璟。但她射不出,那個是人,一個活人。她隻希望陸璟能因此走了。


    蠶姐叫了起來:“五奶奶,那是五少爺。”


    天氣很冷,徐惠然的掌心裏卻冒出了汗。


    陸璟走近:“惠然,我找了你好久。”看了眼地上的野雞,“你現在箭法很好,我之前沒想到。”


    他沒想到,她習箭是為了把箭對準他。以前就對準過他。那時沒箭,現在有箭了。


    徐惠然呼吸有點急促:“陸璟,你走。”


    陸璟沒走,反而過來,離著她一步多遠,伸出手臂把弓拿了過去。


    徐惠然沒抗爭,讓陸璟拿走了弓和箭。


    “惠然……”


    徐惠然轉過了身:“我們走。”往村子裏走。蠶姐看了眼陸璟,匆匆跟上了徐惠然。杜阿福連看都沒看陸璟就跟著走了。


    大黃叼上了野雞追上了徐惠然。


    陸璟一個人站在那裏。他可以追上去。但他不想,至少不是現在。


    徐惠然回到了屋子裏。


    蠶姐把火盆從屋外端進來,生著火:“五奶奶,五少爺……”想想這下雪天,五少爺一個人留外麵,那要是凍到了怎麽辦。


    路上,蠶姐悄悄問過杜阿福:“你怎麽不陪著五少爺。”


    “他一個大男人要我陪我什麽。”杜阿福去把阿黃嘴裏的野雞拿了下來。如果這種天,他一定去找個看棚子先進去,或者生個火。他杜阿福都能做到的,為什麽五少爺不能做到。


    炭盆生了起來,屋子裏暖和起來。徐惠然把風帽摘了下來,剛才因為陸璟她出了一身汗,現在感覺到了涼意。


    徐惠然坐在炭盆邊烤火。


    蠶姐把野雞拿了進來:“五奶奶,這隻雞……”


    徐惠然往野雞一看,上麵插著兩隻箭。一隻她射的,另一隻是陸璟射的。連隻雞都要跟她搶。


    “外麵很冷的,雪又大了些。”蠶姐往外麵看,“那個地方沒有什麽能避風雪的地方。”


    徐惠然聽著沒說話。


    “要不給五少爺送點被子去吧,可以禦禦寒。”蠶姐看著徐惠然的反應。


    徐惠然站了起來:“今晚不吃飯了嗎?”


    “我去做飯。”蠶姐往廚房裏走。


    徐惠然指著公野雞:“拿給阿福,讓他把毛撥下來,還能做首飾和毽子。”


    蠶姐從地上拿起野雞往廚房走。


    廚房裏,杜阿福已經升起了火。蠶姐把野雞給了杜阿福:“五少爺為什麽不跟著來呢?”


    杜阿福沒吱聲,換他會不會跟著呢?杜阿福覺得不會,那五少爺呢?


    院子裏的大黑叫了起來。


    徐惠然咬了咬嘴唇,一定是陸璟來了。


    走到院外,冷風一吹,徐惠然打了個寒顫,真是冷呀。雪下得更大了。這樣的天真得會凍死人。


    徐惠然走到了門那,從門縫裏往外瞧,陸璟站在那。身上青布夾棉的大袍已經積了雪,從肩頭順下來都成了白色。


    徐惠然走回了屋,進來跺了跺腳,把腳上的雪抖掉。


    蠶姐從後院跑了過來,往堂屋看了眼徐惠然,又跑到了門那,拉開了門:“五少爺,唉呀,你身上都濕了。”訓了聲還在叫的狗,“不許叫。”


    大黑不叫了。


    “天太冷,貓怕冷,會凍壞的。”陸璟從懷裏把撓撓的頭露了出來。陸璟要把撓撓從懷裏拿出來,撓撓四隻爪子勾著陸璟的衣服不鬆。


    蠶姐看著那隻貓。


    “撓撓,聽話鬆開爪子。”陸璟跟貓說。貓聽到狗叫,反而往陸璟懷裏鑽,不肯出來。


    “五少爺,你帶貓進來吧。”蠶姐拉開了門。


    陸璟走了進來,撓撓緊張地看著大黃和大黑兩隻狗。


    蠶姐把門關好,領著陸璟到了堂屋:“五少爺,把衣服脫了烤烤火。”


    “脫了不更冷。”坐在炭盆邊的徐惠然說了句。


    “五少爺,你的行李……”剛才在林子裏,蠶姐可沒有看到陸璟的行李。


    “在鎮上的客棧裏。”陸璟把外麵的大袍脫了下來,坐在了炭盆邊,雙手伸過去烤起了火。


    蠶姐給陸璟倒了杯茶,就去了廚房,今晚廚房裏得加菜才成。五少爺真來找五奶奶了。


    堂屋裏,陸璟摸著撓撓的毛:“蠶姐還叫你五奶奶。”


    “她習慣了,我倒是覺得以後可以讓她換個稱呼。”徐惠然低低地說,“等雪停了,你就走吧。我讓蠶姐給你鋪床。你今晚睡在邊上的廂房。”


    “他對你好嗎?”陸璟問了句,心那不舒服。進來,沒見到那個男人。附近的鎮上打聽過,附近的村子沒什麽讀書人。


    能讓徐惠然看上的總不會一般的人物。


    “不好。”徐惠然吸了口氣,望著陸璟。


    “那你還跟他?”陸璟抬起了眼,眼底帶上了希望,“家裏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們可以直接去京城,在那準備春闈。”


    徐惠然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沒去考春闈?”


    “沒。”


    “為什麽呢?”徐惠然問出就知道要問的是另一句,“我爹娘是不是以為我死了?”


    “先開始以為,現在已經不這麽認為。”陸璟的眉頭皺了起來,“為什麽你會覺得嶽父母不會知道呢?為什麽你會覺得我考中了進士,嶽父母就不會傷心呢?”


    徐惠然鬆了口氣,看著陸璟。他考中了進士,自然不會把她的事告訴嶽家。


    陸璟明白:“你對我倒是信心滿滿。”這是自嘲。


    徐惠然避開了陸璟的目光,往樓上走去。直到蠶姐做好了晚飯,端了出來。


    兩年多,又跟陸璟在一張飯桌上吃飯,還是兩個人。陸璟往徐惠然的碗裏夾了塊野雞肉:“這是你射中的,嚐嚐。”


    油燈下,徐惠然好像回到了在北方小縣城時,也是冬天的夜晚。


    外麵飄著雪,屋子裏生著炭盆,還有火炕。陸璟和她在吃飯:“嚐嚐,這是我特意去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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