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娘子


    徐惠然不知道陸璟指的是什麽,端坐垂頭,緘口無言。


    在陸家人看來,卻認為是天機不可泄,頻頻點頭。


    因為陸璟和徐惠然剛到家,隻在堂屋坐了一會兒,便回屋洗澡休息。蠶姐已經把洗澡水打好,放在淨室。


    徐惠然讓陸璟先洗,她要整理東西。


    陸璟站在淨房門口:“娘子一起洗吧。”


    徐惠然紅著臉,把身倒轉了過去:“你快點吧,娘還等著你呢。”


    陸璟過來,抱著徐惠然:“我真怕我洗澡的這會兒,你又跑了。娘子……”陸璟貼著徐惠然的臉,吻著徐惠然的麵頰,“一起吧,這樣我好看牢娘子,護好娘子。”


    徐惠然聽得心軟軟,小手不禁捏住了衣領,是防著還是解開,進退兩難。


    陸璟從臉頰前往後蹭著移著,到了耳邊,囈語著:“娘子,好不好?”


    熱氣從耳朵裏灌進來,全身都給給吹拂到,有些禁不住。徐惠然的胸脯不由起伏,咬著牙:“相公,不要……”


    “要的……”


    “真的不要……”


    “要的,娘子要的……”陸璟要把徐惠然板過來。


    徐惠然的腳一動,地板“咯吱”一響,魂回來了幾分:“相公,你剛才跟太爺他們說什麽?”


    “沒事,他們問什麽,你就讓他們問我就好。”陸璟拉著徐惠然要往淨室走。


    徐惠然兩隻腳站住不動,唇角翹起,梨渦陷下:“相公,讓他們問你什麽?”


    陸璟吸了口氣:“學問。”又展顏一笑,“難道娘子覺得我的學問不好嗎?”


    “那誰知道。明年殿試的狀元是宋頤。”徐惠然說完,趁著陸璟一愣神的功夫退出了陸璟的掌控,後退了幾步。


    “是他?”


    “是。我記得前世你對他還是挺羨慕的,他是狀元,你不是。”徐惠然笑著把凳子上的替換衣服扔給了陸璟,“相公,好好洗個澡,說不準就是宋頤羨慕你了。”


    陸璟把蒙在臉上的衣服拿了下來,徐惠然已經沒了影。


    “他已經羨慕我兩次了,我還讓他羨慕第三次嗎?”陸璟慢慢走進淨房,關上了門,“好像挺殘忍的。”


    徐惠然把東西整理了下,就去廚房。


    劉玉秀和楊如春都在,看到徐惠然全客氣地說:“五弟妹才回來,先歇著,這裏不用你了。”


    徐惠然倒不好意思:“沒事,也不算多累,就是做了幾天船。”


    “去歇著吧,別在這了。”楊如春把徐惠然推了出來。


    徐惠然看著楊如春的肚子,這會是個男孩子。日後過繼給了陸璟。前世她死後,為了哪個的兒子過繼給陸璟,劉玉秀和楊如春明裏暗裏爭過。


    最後,陸璟一家要了一個,算是擺平。葛蕊香生得兩個孩子,陸璟一個沒要,甚至後來都沒有照顧過。


    徐惠然站在廚房外,看到了那隻牛,還在那拉著磨。她拿起裝著米的盆往磨裏加米。


    劉玉秀出來:“茁狗子爹說犁地什麽的這牛真不錯,就是磨個米、麵都方便。五弟妹才回來,我來吧。”從徐惠然手裏把盆拿走。


    徐惠然拍著手上沾到的粉。陸家的人都不要她幹活了。她的一頭牛都給誇上了天。陸家也不是沒牛,隻是在磨房裏幹,隻有農忙時才會到地裏。


    隻是徐惠然不想回屋,廚房、院子裏都不給她幹活,也不能傻站著。


    小陸蔡氏跑了來:“五郞媳婦,你在這,我好找。我來跟你說,你那二十畝地這三年的收成。”


    徐惠然看了眼小陸蔡氏,這些走時她是放棄了。帶走地契不過是以後好有個討價還價的餘地。


    “二嬸,那二十畝地是家裏種的,我怎麽能要什麽收成。”


    “是你的地,怎麽可能不要。”小陸蔡氏硬擠出了笑,麵上的折子深了幾分,從溝渠成了峽穀,深怕徐惠然不要。


    “二嬸,五郞說得那個……”


    “沒事,沒事。這事你們二爺跟我說了,日後能提攜下我們四郞就成。等五郞做了官,還怕什麽。再說了,即是難得的科舉奇書,總不是人人能看的。”小陸蔡氏又添了一句,“不過好歹我們也是一家人。”


    徐惠然有點明白,忍著笑:“二嬸這麽說,就把收成的一半給我好了。”這是按著租給佃戶來算的。


    小陸蔡氏一聽,想到種子、幫工,倒也不拒絕。


    徐惠然拿了三年收成,大概九十兩銀子,算著陸璟已經洗好,便回了屋。


    陸璟正在拿幹布擦頭發。


    徐惠然拿過布子幫陸璟擦:“你怎麽能編出那樣的話來,也不怕他們不信,會戳穿了。”


    “娘子,你怎麽不體諒我的一片苦心呢。”陸璟歎了句。


    徐惠然明白了。她這麽突然投水再回來,總得有個理由。她在外三年不歸,也得有個說詞。


    陸家人精於算計,可也隻是算在了錢上,科舉這種事哪裏懂。世上之人最信的就是誰家得了什麽寶貝,一夜至富。或者得了什麽貴人相助,走了鴻運。


    就算是那些考生,考前希望得點風聲,猜猜題。考後沒中,會想著哪個人是科場舞弊考中的。


    人無助時,總會相信什麽。哪怕是假的,也指望是真的,好能有個希望。


    前世,徐惠然沒少有過這種指望。指望陸璟帶她走,指望天上下來個神仙能幫她。就是一口能要她命的井水,也曾想過那是她的福祉之地。


    徐惠然也歎了口氣,給陸璟擦發的手勁又輕了點。


    陸璟伸過手,從桌上放得包袱裏拿出本手抄的書來:“回頭,你給奶奶和娘。”


    徐惠然放開了陸璟的頭發,把手抄的書拿了過來,翻了頭一頁,裏麵是曆年鄉試、童試的考題和前幾名的卷子,還有點評。字跡還是仿得徐惠然的。


    “把這個背背,多少也能押中了。四弟隻要肯用功背,考上個秀才還是可能的。若是不肯用勁讀書,那是誰也幫不得他。至少茁狗子幾個,年紀還小,還是應該先跟著先生讀書要緊,考前看看背背,也算走了個捷徑。”


    徐惠然抿著嘴笑了:“你什麽時候練了我的字跡。”


    “唉,誰讓娘子的一手小楷好看。”陸璟拍著馬屁,心裏卻有點苦,仿了徐惠然的,就得再練回來。這一手徐惠然的字,雖說風骨與秀媚並存,可不是沈體,一樣沒用。


    徐惠然輕輕打了下陸璟:“你笑話我。”


    陸璟的字是不錯,做了首輔後,吹捧的人更多,有人捧著百金去求陸璟一個條幅。


    “娘子,我可是說實話。你的字,自有特色,也許跟你的經曆有過,粗看隻覺清秀婉麗,細看就滄桑淒苦。”


    徐惠然低下了頭。陸璟為了讓陸家人處處禮讓於她,不再如前世,可謂用心良苦。徐惠然的心裏百味陳雜,得婿如此,怕是尋常女子都會此生無憾。


    可她……徐惠然輕歎了聲。


    陸璟伸手握住了徐惠然的手:“娘子,我們有一生的時間,別怕,有我在。”十指相扣,似怕徐惠然掙開。


    徐惠然沒有掙開,任由陸璟握住。


    那本科舉奇書是陸璟和徐惠然一起拿過去給陸源和老陸蔡,還當著陸家人的麵。


    陸璟把跟徐惠然說過的話,再說了一次。


    陸源摸著書對徐惠然說:“五郞媳婦,委屈你了。”


    徐惠然站了起來,眼裏有了淚,不是為了今世,而是為了前世。前世若是陸源能這麽說上一句,她何曾會如此心碎。


    陸璟帶她走的時候,她宛如廢人一個。她還記得陸李氏念叨著:“五郞,她這個樣子,會拖累你的,你就把她留這吧……”


    徐惠然忍不住側過臉,實在無法對陸源說出“這是媳婦該做的”。


    陸璟看到徐惠然傷心,猜著是因為前世,當著眾人的麵不好抱進懷裏,站了起來:“爺爺,媳婦她一時太過激動,還望爺爺見諒。孫兒替媳婦謝過。”


    陸源擺了擺手,看了徐惠然一眼,沒再說話。


    在陸家隻住了三天,陸璟和徐惠然就此北上。


    送陸璟和徐惠然上路的時候,陸李氏眼淚流個不停。這回回來,雖說陸李氏對徐惠然沒有歡天喜地,可也沒說什麽難聽話,大部分時候隻是靜默。


    徐惠然也不怪,這樣挺好。她們兩個都可以省些力氣和口水。


    陸家人望著陸璟和徐惠然坐得船走了。陳冬梅冷笑了聲:“五弟妹可真是行,偷偷跑了,還有臉回來。回來還得全家人供著她。”


    旁邊的人都去看陳冬梅。


    劉玉秀和楊如春低著頭不吱聲。


    蠶姐和杜阿福跟著一塊來,誰都能猜到幾分,可是陸璟樂意,誰能怎麽辦。要是陸璟當了官,她還是官太太呢。


    這就是長得好不如嫁得好。


    陸源咳嗽了聲:“五郞媳婦的事,好不容易沒人說了,咱們家的人也不要再說。五郞的前程比什麽都要緊。五郞也說,那份科舉奇書是五郞媳婦弄來的,你們要是指望自己的丈夫和兒子有出息,就先督促著好好讀書,別一天到晚不是看戲就是去聽什麽書。”


    陸李氏擦了眼淚,想到陸璟說得話,她以後是要成誥命夫人,這是一位高僧說的。可陸璟的官運全靠徐惠然來旺。徐惠然這回是給兒子哄回來的,要是再給罵跑,那兒子的官運沒了才是要命的事。


    陸源和老陸蔡氏晚上都做了個夢。陸源夢到的,他穿著官服,坐在眾人中間接受跪拜。老陸蔡氏夢到的是穿著鳳冠霞帔坐在那裏,一眾媳婦圍著她轉。


    夢著夢著,兩個人都笑醒了。醒來就怪對方吵醒了自己,再閉上眼怎麽也睡不著,那個美夢也做不到了。


    往北去的路,不過江時跟去舊都的路是同一條。


    陸璟走過,就會領著徐惠然上岸遊玩一番。


    雖說是秋日,沒有春日裏的景色好,可另有一番味道,尤其是天氣特別好,秋高氣爽。


    他們上路的時候,鄉試已經考過,就等著發榜。原本可以不從舊都過,陸璟卻提議:“娘子,不如咱們再去賺黑心的橘燈錢。”


    徐惠然看了眼陸璟:“你都說黑心了,還去賺。”


    “哎呀,不賺不行呀。這叫未雨綢繆。要知道本朝官員俸祿乃曆朝最低。要是不先準備些銀兩,做了官後,一不許行商,二不許收賄。但凡有個什麽,就會捉襟見肘。要是有人塞點銀子來,一給舉報,再或者任上有個虧空來不及補上,你夫君我就得給剝皮揎草。娘子,到時你會不會心疼?”


    陸璟望著徐惠然,一副可憐兮兮樣。


    徐惠然笑了起來:“那是旁人,哪裏會是你。不過,要去賣橘燈,可得你站在頭裏。”


    “這個自然可以,我就如謝季方一般,在那做個見證。好歹我也是前科解元,這個可以了吧?”


    “我那是玩笑話,哪能真要你去。要是你過去,旁人知道了反倒不好。”徐惠然輕輕推了推陸璟。


    陸璟點點頭:“還是娘子體諒我。”


    船特意駛到了舊都。陸璟領著徐惠然到了貢院門口,讓杜阿福和蠶姐擺上了攤子。


    杜阿福像門神往前一杵,陸璟心裏感歎句,一兩銀子能賣出去,那些書生這是給嚇得還是見了娘子美貌動了色心。


    不管那樣感覺都不好,有些後悔提議。原本是想哄徐惠然開心,這下感覺是他要不開心。


    蠶姐清了清嗓,開始喊:“賣能金榜題名,還好吃的燈。能金榜題名,還好看又能吃的燈。”


    貢院門口的書生看看,大多數轉頭就走。


    有幾個好奇,走過來,也隻是看看,連問都不問就走了。


    蠶姐有點急:“這個是能金榜題名的。”


    來看的書生把蠶姐看了看,走了。


    陸璟把手裏的烏骨泥金扇搖著:“娘子,看來南直隸的秀才比越省的秀才聰明些,沒上當。”


    徐惠然隔著帷帽上的紗瞪了眼陸璟:“那是三年前,三年了,自然不同。”


    陸璟點了點頭:“我也這麽覺得。”伸手拿起個橘燈來,把裏麵的蜜餞拿出來吃,眼睛看著貢院前的書生。


    蠶姐又叫了幾聲,看還是不行,轉過臉來問徐惠然:“五奶奶,要不便宜些?”


    “不。”徐惠然對杜阿福說,“阿福收攤。”


    “收攤?”蠶姐不相信地問。


    徐惠然點了點頭:“當然了,等晚上來。”


    陸璟把扇子一合:“那我們趁著白日裏,正好可以去逛逛了。舊都裏還是有幾座南朝古刹的。”


    到了夜裏,徐惠然讓杜阿福去租了條船,要夜遊。


    舊都的夜裏不輸白日,甚至比白日還要熱鬧,各種的花船在河上行著,船裏還有花樓裏的女子在唱曲。


    徐惠然讓杜阿福在船的四周掛上了橘燈,這一掛,黑沉沉的船立刻亮了起來,在河裏煞是好看。


    陸璟扶著徐惠然的手坐上了船:“托娘子的福,我也才能夜遊舊都。”


    “我不信,你上回來時沒遊。”


    “天地良心,那時我怎麽遊?人才病好,就在客棧裏睡覺養神,不然這解元怎麽考中的。”陸璟扶徐惠然坐下。


    徐惠然從蠶姐的嘴裏聽到過,她走後陸璟吐血大病一場的事。頭回聽了,想著陸璟定是做戲給人看。現在卻有些心疼,就算做戲,也是傷身的事。


    船慢慢在河裏駛開,橘燈特有的香味給蠟燭烘著散發出去。


    兩邊的船還有岸上的人,都在問:“哪裏來的橘子香……”


    “怕是到了橘林裏。”


    “是那條船吧,看掛著的小燈籠多有趣。”


    挨近船上的賣笑女子在笑:“真是稀奇。”船裏的書生就讓船上的仆夫去問,說要全買了下來。


    杜阿福得了徐惠然的吩咐,一口拒絕:“不賣!”


    那條船上的女子笑了起來:“人家不賣。”


    書生覺得有些沒麵子,更要買:“無非是覺得銀子給得少,告訴他,不就是幾個橘子做得橘燈,給他十兩銀子就得了。”


    “人家都不賣了。”


    另一條船駛了過來:“我出二十兩銀子。”


    “三十兩銀子。”


    這麽一路漲了上去,快要漲到一百兩銀子。


    陸璟看著徐惠然:“你這裏有多少盞橘燈?”


    “誰會數這個,大概也就一百盞樣子。橘子又不像蜜餞能放得住。隻有新鮮的雕出來才好看。這些是本地現買的。我要是知道你會來舊都,倒是會想想辦法的。”


    陸璟點點頭:“算起來,按你那黑心價,一百兩銀子買百個橘子皮也夠本了。”


    徐惠然笑了起來,又輕輕打了打陸璟:“他們既然要博粉頭一笑,我何必掃了人家的興。”


    幾條船還在爭著的時候,殺出了一條船:“我出五百兩銀子,這條船歸我了。”


    陸璟用扇子敲著手:“壞了,船可不是咱們的。”


    徐惠然推了把陸璟:“好了,此時你不去,什麽時候去。”


    “好,我聽娘子的。反正你我夫妻同心,一路黑到底了。”陸璟鑽出了船,對著對麵船上的一位肥頭大耳的闊公子,拱了拱手,“這位公子,這船不是我們的,燈是我們的……”


    “你不就是要加錢,一千兩銀子買了。”闊公子一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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