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


    一陣秋風刮過,地上的枯葉打著旋,揚開去。


    陸璟的劍一陣亂舞下,飄散的枯葉成了齏粉,紛紛落下。陸璟收起了劍,眼睛望著被切碎的樹葉,靜默不動。


    徐惠然走過去,把掛在樹枝上的袍子給陸璟披上:“天涼,剛出了汗容易著涼。”


    陸璟把袍子拉了拉:“我沒事。”劍遞了出去,“書房裏掛好。”


    福順小心地走過來,帶著仰慕的目光望著陸璟,雙手捧著劍,一步一挪往書房去。


    剛才陸璟的那路劍法已經把福順嚇到。福順從沒想到自己侍候的老爺會是這麽一個武功高手,手裏捧著的劍都覺得是聖物。


    陸璟往正屋走。


    徐惠然喊了聲:“蠶姐,給老爺打熱水洗澡。”


    蠶姐答應著去了。


    杜阿福也跟在後麵,到了廚房,從蠶姐手裏接過水瓢:“我來就好。”


    “五奶奶的屋子,你怎麽能進。”蠶姐奪回了水瓢往水桶裏舀著熱水,“以前也沒見過你這樣。”


    “那以前你又不是我媳婦。”


    蠶姐聽著忍不住笑:“那你可不許給別的女人幫忙。”


    “她們又不是我媳婦。”


    蠶姐嘴都合不攏,指著舀好熱水的木桶:“你拎到正屋邊上,我拎進去。你再去打一桶冷水來。”


    “行。”杜阿福拎起水桶就走。


    蠶姐跟在後麵真是得意,現在她不是一個人了,她是有男人的人。


    到了正屋的拐角那,杜阿福放下了熱水,轉身就去打冷水。蠶姐拎到了正屋邊上的淨屋。冷水同樣。


    徐惠然把陸璟的衣服理著,耳朵聽著淨房那邊的水聲,長歎了口氣,希望不會有事吧。


    集祥裏各家交得白糧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差一個領頭的糧長。


    保長把集祥裏有頭有臉的幾家聚在一起:“就差你們裏,怎麽到現在都沒出一個糧長來。”


    富戶們全低著頭,不說話。


    保長看著張泰和:“泰和兄,要不這回還是你來當糧長。”


    張泰和一聽就跳了起來:“保長,你要是看上我這條命,我就在這交給你算了。前兩年,我當了糧長,你看看我那家窮成什麽樣了。這裏哪個不比我更適合當糧長。不說別的,就我這親家,人家兒子在京城當官,如今隻要他家肯當,多少想來投的還不就幫著辦了。”


    張泰和瞪著陸構。陸璟考上秀才,他就想來沾光逃個徭役,結果給陸璟一句家裏現在不能張揚就給拒了。等陸璟當了官,張泰和又想來,結果又給陸璟一個當官得清廉,不然會剝皮揎草,又給拒了。


    保長看著坐那的陸構:“你們陸家……”


    “保長,這可真不行。我那侄子在京裏做官,還是侄媳婦織著布貼補家用呢。要是行,我們家怎麽會不答應呢。”陸構叫著,“再說,你看看我們家那房子都幾年沒刷了。我親家,還有你們幾家可這兩年全刷過房子吧。”


    那幾戶富戶不吭聲。反正是你們兩親家的事,關我們什麽事。


    張泰和還要說話,保長揮了揮手:“好了,我看泰和兄你來當糧長。那個費用呢,你們幾家幫著分分,還有每家也出個人去。路上有了事也好照應,別全是泰和兄一個人擔。”


    張泰和聽著,感覺這樣還成,便不在說話。


    陸構就琢磨著,他們家派誰去。自己就一個兒子陸璜總不能去的,老大那房三個兒子,自然可以去一個。


    陸源就看向陸琥:“那你們說誰去呢?”


    這不是明擺著要大房出人。劉玉秀和楊如春都緊張起來,陸櫸的事才過去十年,可都沒忘呢。


    陸琥看了眼陸珍:“爺爺,我去吧。”他是老大,當然得他去。


    劉玉秀的眼睛死死盯著陸琥,緊緊摟住茁狗子和牛牛,貼住又鼓起的肚子來。


    “大哥,還是我去吧。”陸珍說了句。


    楊如春在下麵拉著陸珍的衣服。陸珍沒有理會。


    “不了,三弟,你留下照顧娘和家裏人。我不是糧長,就是跟著,沒多大的事。”陸琥輕描淡寫地說。


    “大哥……”


    “就這樣定了吧。”陸琥說了句,“我到了京城,還正好能見見五弟。也不知道他過得怎麽樣了。”


    陸李氏聽到提了陸璟:“大郞,見了五郞,你好好叮囑他,別讓自己太累,在外麵要小心,到底身體要緊。”還想說,怎麽成婚幾年,還不見徐惠然生個一男半女。可想到這是兒子去,又不能問媳婦。問兒子,倒成了兒子的錯。這話才沒出口。


    “行,那我就準備行裝,還要有給五郞帶得東西。”陸琥沒去看劉玉秀。


    等散了,一進屋劉玉秀就哭了:“這種事憑什麽讓你去。你可是長房長孫,哪家會讓長房長孫去的。你要是有個好歹,我和孩子們可怎麽辦。”


    陸琥低著頭:“爹死了,就把兩個弟弟交給了我。五弟在京城,三弟也就一兒一女,還都這麽小。再說三弟平時就是個毛糙的人。當然得我去了。”


    “三叔的孩子小,你的孩子就大了?你看看茁狗子,才十歲,你就想他出頭挑這個家的大梁?”


    “你放心,我真有事,三弟和五弟都會照顧他們的。”陸琥的頭更低了,“我知道你嫁給我,是受了委屈,這回就算我欠你的吧。”


    劉玉秀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茁狗子拉著牛牛走了過來:“娘,你放心,我長大了,能照顧你和弟弟了。”


    “娘,我也能。”牛牛趴在了劉玉秀身上,“娘,你別哭了,嗚……”牛牛哭得比劉玉秀還厲害。


    劉玉秀抬起了身,把牛牛摟在了懷裏,眼睛瞪著陸琥:“跟你們爹說,這回不能去。”


    陸琥歎了口氣,下了樓走了。


    十天後,陸琥跟著張泰和,帶著陸家給陸璟的東西,坐上裝著陸家交得白糧那條船,一路向北而去。


    上船時,張泰和就交待:“出了南直隸就小心,到了通州就算沒事了。大家各自小心,別大意了。”


    陸家的信先到了陸璟的手裏。


    陸璟閉上了眼,中指在桌子上敲著,要不要給馬六提前打個招呼。這個招呼一打,他就真成了同謀。可不打,如果馬六那夥人真劫到了陸琥在的船。錢是小事,命呢?他就對不起大嫂和茁狗子、牛牛了。


    陳詢在天黑後,偷偷來到陸家。


    陸璟把陳詢領進了書房:“先生怎麽來了?”


    “如今你去我那太招搖,還是我來這吧。”陳詢坐了下來,“馬六可給你消息了?”


    “有。他們年年會挑些船下手,今年也是如此。若是白糧全劫了,朝廷自然就要圍剿他們。他們取些,再留些,這樣子朝廷依然有稅賦可收,自然也就不會圍剿他們,畢竟北邊才是重頭,軍費也都集中在那。”


    “是呀,若非有人指點,這些草莽之輩哪裏會想到這些。朝政如此,真是令人心寒!”陳詢拍了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在跳。


    “朝中還有楊閣老和先生,倒不是全然令人心寒。”陸璟把茶杯扶好。


    陳詢看著陸璟笑了:“你年紀尚輕,卻懂得明辨事非,還有謀有略,前途不可估量。”


    “先生謬讚。學生隻是因為仰慕楊閣老和先生,才會如此作為。”


    陳詢點著頭:“我們也就是給你們在前麵引個路,一切還是全要靠你們自己的。”看到桌子上的信。


    “家裏來信,問候學生。”陸璟沒有提陸琥正在押送白糧進京。日後要是有什麽事,不想把陸琥牽扯進來。


    “家書抵萬金,我那時見了家裏的信就急著看。這都多少年沒回家,也就習慣了。”


    “那是先生的福氣,父母具康健,大人才能在朝裏安心做官。”


    陳詢笑了起來:“也是。好了,我走了。你趕緊給家裏回個信,他們估計也在等你的信。”


    “學生知道了。”陸璟送陳詢出去。


    陸璟回來,把信取了出來,開始回信。


    第二日,陸璟把信帶到了班房。


    當官有一個好處,私信常常可以交給去往各地的官差,順便帶去。平民百姓就沒了這便利,可能等了幾年才有一個返鄉的鄉親,才能帶信回家報個平安。


    皇帝發完天下的公文誥命,十之八九出自翰林院。陸璟更是方便,瞧到一個往吳澤縣去的便把信托了。


    拿信的不過是個吏員,自然不敢違背。吏員走出翰林院沒幾步,就給陳詢的書吏攔住:“陳侍講有東西要給你。”


    吏員跟著書吏去了。


    “你在這喝口茶。陳侍講正在寫,一會兒就好。”書吏瞧到了吏員在胸前綁得緊緊的皮囊,“這個先解了下來,何苦背著不舒服。”


    “這可不行。這裏全是機密,不能解,就是睡覺也不能解。”吏員笑著回了句。少了一件公文,回頭都是掉腦袋的事。他可不比陳詢這種,丟了什麽也就是罰俸、挨板子,命可不會丟。


    書吏瞧著吏員不把皮囊解下來,也不再堅持,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裏麵屋子傳來陳詢的聲音:“讓他進來。”


    書吏出來催著:“陳侍講要你進去,趕緊著。這是要緊的事。”


    陳詢看著走進來的吏員:“這個你裝進去,回頭跟交給吳澤縣令的公文一塊交給他就成。”


    吏員把皮囊解了下來,找出了帶到吳澤縣的那些信和公文,把陳詢的夾在了中間,正要把皮囊口紮起來。


    書吏進來說:“楊閣老來了,有事要跟陳侍講說。”


    陳詢指了邊上的屋子:“你帶他先去喝杯茶。”


    書吏過來拉著吏員就走:“等會兒再來,你還怕陳侍講會拿這些?哪樣不是從翰林院裏出去的。”


    吏員一想也是。這些原本就是翰林院寫的,看了又能怎麽樣,回頭來點點少沒少就知道了。


    陳詢看著吏員走了,從裏麵翻出陸璟的信,悄悄啟封一看,不過是些思念家人問候之類的話,再沒別的,重新裝好。


    不一會吏員回來點了下,果然沒少,把皮囊係好背上走了。


    陳詢見了楊閣老:“那確實是封家書,再沒有別的什麽。”


    楊閣老歎了口氣:“不得不防呀。要知道他最近跟高穀可是走得近。他要是腳踩兩條船,把我們賣了怎麽辦?”


    “先生,他跟高穀走得近,也是學生同意的。意在麻痹高穀。陸璟,我瞧了這些日子,人還是不錯的。他娘子離他而去,他苦苦追回。不然可以早一科中了進士。”


    “他娘子為什麽要離開他?要是沒個什麽,哪個女人會放著有著大好前途的男人跑了。”


    “似乎是他娘子受不了婆家的苛待。”


    “哼,這還是事?為什麽別的受婆婆苛刻的媳婦沒跑,就他娘子跑了?聽說還是個縣諭的女兒,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來?”楊閣老冷哼了兩聲。


    陳詢低著頭。


    “陸璟跟你是同鄉,你再好好打聽打聽。”


    “學生知道了。”


    運送白糧的船隊出了南直隸的地界就開始小心。


    陸琥躺在船頂上看著星星,十年前陸櫸當糧長那回,他沒跟著,隻有陸璟說要見識京城繁華跟著的。


    沒想到就那回出了事。


    聽著船下的水聲,真不敢說這裏會有搶匪。可上回張泰和就給搶過,破財保了命。


    這一回張泰和還是這樣交待的,人家要,就給,別抵抗。


    到了後半夜,隱隱有人聲傳來,已經回到船艙裏睡覺的陸琥給人推醒,看到到處都是火把。


    聽到張泰和正讓人高喊:“好漢,這的糧全拿走。”


    馬六在岸上笑:“真是孬種,問問是哪的?”


    手下人去問。


    張泰和立刻就讓人喊:“南直隸吳澤縣的。”


    陸琥搖著頭,心裏暗暗罵了句,真丟人。以後吳澤縣人出來還不得給人戳脊梁骨。


    馬六聽了,又讓問:“讓他們說詳細點,吳澤縣哪的,最好詳細到村。”


    張泰和一聽,就報了:“鳳凰鄉集祥裏陸家村的。”


    陸琥氣得想去揍張泰和,憑什麽報他們陸家,難道不是應該報他張泰和家。


    “你們姓陸?”馬六喊了一嗓子。


    “是,姓陸。好漢知道?”張泰和弓著身問。


    馬六一揮手:“今天回去。”匪徒們呼拉就散了,沒了綜影。


    張泰和奇怪著,怎麽這些匪徒也知道陸家老五當了官,所以不敢搶?若是這樣,以後年年交白糧的時候打著陸家老五的旗號就成。


    陸琥也奇怪,盯著黑漆漆的河岸。


    送白糧的船順利到了通州,陸琥望著碼頭,不知道陸璟怎麽樣了。


    從魯省送來了急報。


    宋頤探過了腦袋去問:“怎麽了?”


    “還不是運河那塊,又有白糧給搶了。這回搶得挺厲害,好幾個送白糧的船隊都給搶了。”


    “今年米價貴。”宋頤長歎了聲,“不知道多少老百姓要吃不飽肚子。”


    “宋編修,要是都像你就好了。”說話的人故意往坐那的陸璟看。


    宋頤也看著陸璟:“如果我們再不為民請命,不把民間疾苦上達天庭,寒窗苦讀還有什麽意義。”


    “道中兄不愧是我輩楷模。”


    “不敢,我隻是不忘根本而已。”


    陸璟隻當沒聽到,拿著筆撰一道發給吏部的諭旨。


    宋頤見陸璟無動於衷,憤憤然走了出去。


    高穀皺著眉:“今年怎麽搶了這麽多?連魯城都提出要調兵去剿。”


    高記米鋪的掌櫃諂媚笑著:“馬六來說,也不算多,跟往年一樣。是今年那些挨搶的人叫喚得厲害,實際上沒有那麽多。”


    “讓他注意些。鬧大了,我也保不了他。”高穀罵著。


    “是,是,我這就跟馬六說。”


    高穀把掌櫃看了眼:“還有你,也別太貪了。打量我不知道,說起來那米鋪可是掛著我們高家的名號,賺得銀子中的七成倒給你拿走了。我可告訴你,如果真出了事,別看你也姓高,同是高家人,到時一樣保不住你。你就準備帶著銀子去閻王那吧。”


    “我自然知道。隻是如今家大業大,要養的人越來越多。大爺,你看上個月喜公公那就送去了一萬兩的銀票。這各處的打點,不是也要銀子的。”


    高穀罵了句:“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喜公公手指撚著,聽著來報信的小太監的話:“放心,咱們拿銀子,那不也是為了萬歲爺爺。誰還能說咱們。他姓高的要是心疼銀子,可以不往這送。一萬兩銀子就心疼了,還給他。告訴他,咱們不是叫花子,這點還真看不上眼呢。”


    小太監笑了:“可不,誰不知道爺爺心裏隻有萬歲爺爺,什麽不都是為了萬歲爺爺。”


    喜公公笑了聲,眼睛又動了動:“興寧郡主最近還想出宮?”


    “這宮裏哪像王府,想出就出的。不過,自打上回穿過奴的衣服,郡主倒是常穿,總在陸璟經過的路上等著。”


    “說上話了?”


    “沒。郡主沒上前。怕是不好意思。”小太監笑了。


    “去,給郡主造點機會。哎呀,郡主這麽癡情,可怎麽辦呀。陸狀元是有老婆的,那個老婆好像還挺厲害的。”喜公公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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