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沈清月帶去的粥和糕點都是自己親手做的,一碗紅棗粥,兩碟子的百果糕和青團。


    廚房的丫鬟走沒多久,沈清月便提著食盒進了書房,將丫鬟留在了門外。


    沈世興聽見腳步聲,擱下手裏的毛筆,抬起頭朝門外看去,凝視著沈清月,淡聲道:“月姐兒來了。”


    沈清月福一福一身子,道一聲安好,便將食盒擱在桌上,瞧著另一個尚未打開的食盒,道:“父親還沒用早膳,不如嚐嚐女兒的手藝。”


    沈世興很驚訝,他長須微動,起身淨了手,道:“月姐兒會下廚?”


    他記得吳氏常常說,沈清月除了顧繡尚可,旁的東西都不愛學,最是喜歡看一些閑書打發時間,她不忍苛責,管也管不住,隻好放任自流。


    沈清月看見父親詫異的表情,也猜到了一兩分,揭開食盒笑道:“父親太小看女兒了,學女紅最是磨性子,女兒尚能學好顧繡,怎麽學不好廚藝?”


    從前她在張家為婦,張軒德有段日子吃了涼食壞了腸胃,稍有不舒服便朝丫鬟們大發脾氣,都是沈清月日夜操勞,親自學了廚藝做養胃的東西給他吃。


    沈世興微微頷首,女兒說的很有道理,吳氏的話倒是很存疑了,不過也不一定……畢竟他印象裏,除了吳氏,親戚和下人們好像也少有誇讚沈清月顧繡之外的東西,而且她幾乎從不踏足他的書房,突然帶著粥來了,還是叫他有些吃驚的。


    沈清月端出紅棗粥,放在桌上,道:“父親快來來嚐一嚐女兒的手藝。”


    沈世興很有興趣,他笑著坐下,一見是紅棗粥,頓時有了胃口,這粥最是和脾胃,助經脈,和百藥,調營衛。而且沈清月熬的濃淡適宜,瞧著就很順眼。


    他吃了兩口,忍不住點著頭讚道:“很香,怎麽還有一點點清甜和花香味兒。”


    沈清月笑說:“女兒是用冬天和梅花一起封存的雪水,燒開了之後放入白米共煮的。”


    雁歸軒向來有掃落梅,與雪水共存的習慣,不過沈清月從前都不大用這些東西,今年回來了,才想著挖出來用一用。


    沈世興笑色愈深,一碗粥都煮的這樣雅致,他很喜歡。


    沈清月又將糕點拿出來,百果糕粉糯而且鬆仁、胡桃仁多,裏麵沒放橙皮丁。它的甜味非蜜非糖,好吃不膩味。青花瓷小碟裏放的幾個青團就更好看了,搗青草為汁,和在糯米粉裏做成團子,色如碧玉。


    一桌子東西色香味俱全,沈世興忍不住問:“這兩樣也是你自己的做的?”


    “是,女兒早上起得早,便自己去做了。”


    近來沈清月睡的不太好,所以起的也很早。


    沈世興吃完了粥,又吃了糕點,又誇道:“你的手藝很好,不過……以後不要早上送來了。”


    沈清月微微抬眸,一雙動人的眼睛直視沈世興,蹙著眉問:“父親不喜歡?”


    沈世興搖搖頭,溫聲笑道:“姑娘家的多睡會兒,這些事自有下人做,否則以後長大了,想睡懶覺都不行了。”


    這倒是的,沈清月嫁去張家之後,錢氏給她定了許多規矩,早起請安的時辰很早,夜裏回院子的時間又晚,一整年下來,少有睡懶覺的時候。在沈家的日子雖然過的孤單寂寞,去了張家卻算得上是折磨!


    沈世興自顧用膳,沈清月熟練地在旁伺候,她的目光晦暗不明。


    前一世荷包的事情發生之後,沈清月顏麵大失,但她還傻乎乎地以為,張軒德在老夫人麵前維護了她,一切都是意外泄露的,便在沈清妍的攛掇下,更加一心想嫁給張軒德。


    吳氏正好打算順水推舟,想將她嫁去張家。沈清月欣然同意——她不同意,吳氏也還是會暗地裏撮合這件事。


    但吳氏沒想到錢氏會不同意,等錢氏找來沈家的時候,吳氏安插在二門上的人,及時稟了她,才壓下了這件事。


    後來吳氏見親事不成,又怕事情鬧開,便主動去老夫人麵前坦白,將責任全部推卸到沈清月身上,又裝作一副苦口婆心卻無法規勸繼女的樣子,倒是擔上了個“良母”之名。


    沈清月對此一無所知,她隻曉得老夫人知道她想嫁去張家的事之後,又要罰她,等她跪完祠堂出來,這件事便已經處理好了,她和張軒德的親事也擱置下了。


    直到兩個月後,張家人竟主動提親,她才真正地跟張軒德定下了親事。


    沈清月掐算著時間,如果吳氏今日清早是去了張家,錢氏差不多也該來了,她若主撞上去,錢氏隻會罵的更難聽,看吳氏還如何將事情瞞下來!


    沈世興正好用完了膳,沈清月要收起碗,他連忙阻止說:“留給下人做吧。”


    沈清月收回手,請求道:“老夫人送女兒緙絲尺頭,女兒還未謝過老夫人,父親能不能……陪女兒一起去?”


    沈世興看向沈清月,他知道老夫人一直待她冷淡,所以她也是怕去見老夫人的罷。


    他看著女兒的眼睛出了會兒神,她的眼睛像是會說話,好像藏著許多不肯訴說的心事,沈世興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不了解女兒了,他想起了老夫人的話,心裏愧疚更多,他頓了頓,道:“好。”


    父女二人一道去永寧堂給老夫人請安。


    從萬勤軒到永寧堂,正好要經過二門,若運氣好,恰好能撞上。


    沈清月掐的時間很準,她和沈世興快到二門的時候,便聽到了吵鬧聲,仔細分辨,可不就是錢氏同門房婆子吵架的聲音麽!


    錢氏拔高音量道:“我可是你家大夫人的表妹,怎麽,沈家門檻高了,連親戚也不許進了?!”


    攔下錢氏的是吳氏的人,那婆子已經派了人去給吳氏傳話,她誠惶誠恐地安撫著錢氏,道:“夫人說的哪裏的話,奴婢不是請您稍稍坐一坐麽,這二門上沒有人看著,最好還是等大夫人的丫鬟來了,親自領您去院子的好。”


    錢氏瞪著婆子,道:“我來沈家多少次了,這回你竟將我擋在門外?!”


    二門上聲音十足地大。


    沈世興與沈清月二人比肩走到二門前站住了,錢氏一見沈清月,就像貓兒見了老鼠,竟然衝了進來,指著她便破口大罵:“不要臉的小蹄子,竟這般恨嫁!私送了荷包我兒荷包算計他,又死皮賴臉著要嫁來我張家,怎麽,你沈清月是嫁不出去了麽!有娘生沒有娘養的東西!”


    沈世興還從未見過這樣胡攪蠻纏、胡編亂造的潑婦,他氣得胡子發顫,麵色鐵青地看著錢氏,斥道:“住口!”


    沈清月並不與錢氏正麵交鋒,她默默後退了一步,躲在沈世興的身後,扯著他的袖子道:“爹……”


    小姑娘軟軟糯糯的一聲直入沈世興心底,他越發惱了,居高臨下地看著錢氏,道:“你這潑婦,這般辱罵冤枉我兒!你是張家夫人麽!”


    錢氏不依不饒,叉腰吵的更加厲害。


    二門人來人往的地方,府裏近些時可要熱鬧一段時間了。


    沈世興憋紅了臉,並著兩指,直指錢氏,道:“你快給我住口!”又轉頭吩咐二門上的婆子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去叫人來!”


    沈清月歎氣,原來父親並不怎麽會吵架……


    這邊鬧的正厲害,二門外兩邊甬道上來了許多人,沈清月往兩個方向一看,左手邊吳氏風風火火地趕來,身後跟著她院子裏的丫鬟和二門上的丫鬟,右手邊老夫人和大夫人柳氏帶著一眾丫鬟來了。


    二門上呼啦啦聚集了二十多人,陣勢大的嚇人。


    老夫人穿著馬麵裙,頭戴抹額,莊重嚴肅地看著眾人,先訓了二門上的下人,道:“都吵鬧什麽,成何體統!”她又板著臉同錢氏道:“張夫人,有什麽事不能坐下來說,偏要在沈家門口大鬧!”


    也不嫌失了身份!


    沈老夫人到底是長輩,錢氏消停了幾分,卻狠狠地剜了沈清月和吳氏一眼。


    柳氏連忙過去打圓場,說了幾句周旋的話,便領著錢氏一道去了永寧堂。


    沈世興和沈清月父女倆無端受了一頓罵,便自覺跟上,吳氏僵著四肢,渾身冒著冷汗,極不情願地去了永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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