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忠勇侯府宴會結束之後, 永南郡主私留了胡夫人與胡小娘子說話, 她將小娘子在宴會上繡的帕子給了胡夫人瞧。


    胡夫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難怪當時不見胡小娘子的帕子, 這丫頭帕子上明顯有敗筆,便是永南郡主想給她評個魁首,也糊弄不過去。


    胡夫人拿著帕子, 臉色鐵青。


    胡家求了永南郡主幫忙, 小娘子就這樣胡來!


    永南郡主不知其緣由, 但她向來喜歡這個義女, 便與胡夫人笑道:“這回繡不好就算了, 她祖父是閣老, 狀元郎做了翰林, 誰不奔著閣老去的?胡家提點一二就好了。”


    胡夫人笑著謝了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嗔了胡夫人一眼, 道:“還跟我見什麽外。”


    胡夫人自然就不好外道了, 她順便又問了永南郡主一句老王妃現在身體如何。


    永南郡主是齊王獨女, 齊王去世後,因齊老王妃身體不好, 膝下無兒無女, 她便離開了齊王的封地,住在忠勇侯府裏。


    齊老王妃是個老壽星, 比齊王多活了十來年, 到現在也快七十歲了。


    永南郡主道:“上個月皇上還指了禦醫過來診平安脈,我母親還硬朗。”


    胡夫人放心地笑了笑,回了家之後, 滿心記掛自家女兒的事,她鎖上門質問胡小娘子,為何帕子上會有敗筆。


    小娘子溫溫吞吞地道:“看別人繡顧繡走了神,便有了敗筆。”


    胡夫人自己生的女兒,自己還能不知道,她握著小娘子的肩膀,又捧著她的臉細看,道:“你近日怎麽臉色蠟黃,魂不守舍的樣子,可是遇著什麽事了?”


    小娘子搖搖頭,咬唇不肯說。


    胡夫人隻以為她身子不舒服,做了請大夫來的打算,又笑問她:“你祖父看上了顧狀元,今兒你瞧見沒有?狀元郎儀表不凡,才學也出眾,配你配得上。待你祖父……”


    “母親!”胡小娘子聲音有些尖利,打斷了胡夫人的話,側了身子,道:“女兒不想嫁他……”


    胡夫人方察覺出端倪,她問了兩句,胡小娘子不肯說,她便沒再問。而是回了自己的院子,著管事媽媽查問小娘子近日動靜,和各個門上人口出入。


    這一查,便查出了端倪。


    胡家族學裏今年收留的一位讀書人,近些日入府找胡家郎君請教學問有些頻繁,這讀書人去年二十來歲以舉人身份進京趕考,可他今年還是個舉人。


    胡夫人查清楚二人沒有獨處過,快刀斬亂麻,斷了舉子進門的路,讓兩人見不上麵,胡小娘子的所有信息,也沒法傳遞出去。


    胡小娘子料到母親可能猜到了她的心事,發了急,生了病,她病得蹊蹺,到底是有些流言傳了出來,幸好胡家內宅管理得井井有條,流言很快就消散,並未傷及小娘子名聲。


    永恩伯府裏。


    謝君嫻在忠勇侯府裏得了一個鐲子,回來關起門悶頭畫了一整夜的蘭花,廢了無數紙,第二天就準備著人將鐲子處置了,她本想收起來了事,又實在忍不得沈清月有跟她一樣的鐲子,正逢永恩伯輸了許多銀子,削減了她的月例銀子,摔了嫌可惜,便著人悄悄去做了死當,低價賣出。


    丫鬟去當的時候,鬼鬼祟祟,生怕被人瞧見的樣子,加之這鐲子水頭好,才一根棉線,當鋪裏的人收了鐲子,暗暗提防是髒物,小心保管了起來,交給了顧家大掌櫃。


    像這一類好首飾,大掌櫃的一般都交給顧三,留給顧家人女眷自己用,或是拿去送內宅夫人們做人情。


    顧三想著他妹妹心情不好,轉手就送給了顧四。


    顧四姑娘得了首飾當然高興,又追問顧三,顧淮到底什麽時候得空回來一趟。


    顧三回顧四道:“男人有男人的事業,你別老問他,學你的女紅去。”


    顧四不肯,要和顧三鬧,顧三隻好將顧四丟給他母親處理。


    顧夫人如今當著家,已經知道了顧淮的事,勸顧四斷了念頭的時候,不免嚴厲了些,顧四便跑去找老太爺。


    老太爺沒說什麽,隻叫她先回去,隨後便顧三明兒去給顧淮傳話,讓他得空回家一趟。


    顧淮在翰林院當差,下了衙門再坐馬車回家,天都黑了,他剛到家,福臨就回來了。


    福臨告訴顧淮:“爺,叫您說對了,趙郎君去隆福寺的確有異常,他養了個外室,碰頭的法子很隱蔽,小的還不知道外室住那兒,隻知道外室定時定日去上香。”


    顧淮眉毛一抬,想起了沈清月在忠勇侯府裏看趙建安的眼光……她為什麽看趙建安,卻不看他。


    他之前在沈家酒後說的那幾句胡話,她難道絲毫沒有察覺出來什麽嗎?


    顧淮摸不準沈清月的心思,他攥緊了筆,道:“明兒你繼續去跟著,順便去胡掌櫃那邊走一趟。”他話鋒一轉,道:“罷了,胡掌櫃那邊我自己去。”


    舒閣老近日也該閑下來了,閣老見沈清月之前,一定會先見他的。


    次日,顧淮下衙門之後,順道去見了胡掌櫃,送了幾幅畫過去。


    胡掌櫃果然同顧淮說:“郎君過幾日休沐可要空出時間,大人要見您。”


    翰林院一月休沐五次,顧淮很有空,便欣喜應之。


    顧淮與舒閣老的關係非常隱蔽,若非必要時候,閣老不會見他,想來這是要與他商議和沈清月的婚事了。


    顧淮嘴角不自覺地揚著,他不知道沈清月會不會答應,應該會吧,趙建安不過是一個國子監的學生,功名和前途怎麽能和他比。


    她肯定會選他的。


    顧淮從青石齋裏出來,可巧看見羅媽媽也剛走不久,更加料定舒閣老要與他提和沈清月的親事。


    顧淮臉上掛著喜色回到了家,顧三就在廳裏,他領了人去書房說話。


    顧三先是催顧淮回家一趟,二則是說:“還記得我與你說過吧,胡閣老原是有意拉攏你,本是想與你結親,這兩日又不知怎的與顧家說沒這個念頭了。”


    顧淮之前就囫圇聽了兩耳朵,根本沒往心裏去,現下聽到胡家變卦,淡淡“哦”了一聲,問道:“是何故?”


    他原是聽說去忠勇侯府那日,胡小娘子也去了,胡小娘子是永南郡主的義女,那日他滿耳朵隻聽到沈清月和謝君嫻的名字,沒聽到胡家的,便是覺得奇怪了。


    顧三道:“胡家沒說,大嫂派人去打聽的,說是小娘子病了,其實是小娘子不肯嫁。”


    顧淮眉目淡然,隻問:“大嫂身子可好些了?”


    顧大太太年後小產,養了好些日子。


    顧三打趣道:“你還知道關心家人?勞你記掛,大嫂好了。”他轉身欲走,提醒說:“休沐了記得回家一趟,你總推諉,能推到天荒地老去?”


    顧淮難得眉間一抹淺淺的笑色,聲音朗潤道:“這次休沐我先去見舒閣老,見完了再回去。”


    顧三微愣,似乎猜到了什麽,料想他也說不動顧淮,也沒多說,便走了。


    六月盛夏,烈日懸空,蟬鳴不休,雁歸軒裏有兩分田地,更是蛙叫蟲鳴不絕於耳。


    沈清月屋子裏放了冰,丫鬟在旁邊打著扇子,她中午睡不著,歪在榻上看賬本,羅媽媽從外麵見了胡掌櫃,又收了賬本,趕了回來。


    羅媽媽一進屋子,沈清月給她叫了冰鎮的綠豆湯來,還親自給她打扇子,遞帕子給她。


    羅媽媽按下沈清月的手,欣慰笑道:“姑娘這是折煞我了,我自己來。”


    沈清月揮手叫丫鬟下去。


    羅媽媽喝了兩口綠豆湯,舒坦了一些,便笑道:“與姑娘說樁好事,胡掌櫃家的大人,要見您。”


    沈清月眉頭微攏,手裏的扇子也不動了,過了一會子,才重新輕輕地打著扇子。


    羅媽媽臉上帶著和藹的笑,聲音很低很溫柔地道:“我也不知道姑娘的事,我隻知道胡掌櫃說,姑娘心裏明鏡兒似的,讓我把這些話傳給姑娘就是了……有大人庇佑,姑娘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沈清月臉頰越來越紅,望著羅媽媽眼眶泛紅,低聲問道:“羅媽媽您不知道?”


    難怪日常與羅媽媽相處,不見她露出半點破綻,原是絲毫不知情的人。


    羅媽媽搖頭道:“我的舊主家與大人家有交,我隻知道要來伺候姑娘,別的我一概不知,不過我知道姑娘過得辛苦,胡掌櫃背後的大人,我雖也不知道身份,卻知道比沈家強上許多,姑娘去見了大人,以後就有出頭之日了。”


    她說著說著,眼睛也漸漸發紅,微有哽咽道:“那日姑娘從二夫人院子裏回來,眼睛裏又有血絲,眼皮子都腫了……我不知道姑娘的心思,姑娘不願意說,姑娘的委屈我也沒法分擔,但大人肯定能給姑娘做主,我知道姑娘是個要強的人,但女人過日子實在不容易,該依靠自己人的時候,就要靠一靠。”


    沈清月知道羅媽媽說的是肺腑之言,放下扇子,緊緊握著她的手,勸慰道:“您別哭呀,您說的話,我都記著了,真真兒的。”


    羅媽媽這才破涕為笑,擦了眼淚,又與沈清月道:“隆福寺那邊,跟的人隻說趙郎君行動詭異,卻瞧不出有什麽異常之處,姑娘恐怕要耐心等幾天,換個人再去查一查。”


    沈清月搖首道:“不,我親自去。隆福寺就那麽大,他走得都是同一條路,總有異常之處。正好我姨娘的孩子月份很大了,我去替哥兒姐兒祈福,順帶去一趟。”


    趙建安越是這樣,沈清月越是篤定,有外室的人,八成是他。


    羅媽媽點著頭,道:“隆福寺那邊興祭拜神像,姑娘也可以買幾幅神像過去掛在佛塔裏,列上姨娘的生辰八字,菩薩便不會保佑錯了。”


    沈清月莞爾道:“與姨娘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豈不是有福了?”


    羅媽媽大笑道:“可不就是托姑娘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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