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沈清月要出嫁了。


    她穿好了喜服, 畫好了妝, 頭上簪戴齊整,準備得差不多了。


    方氏和二太太還有幾個姊妹, 都圍在雁歸軒裏,看著銅鏡裏的沈清月,一頓誇。


    沈清月瞧著白得嚇人的臉, 雙頰上兩個紅團子, 不禁汗顏……兩世出嫁, 她都覺得這妝容很醜, 也不知道顧淮看到會不會她這副模樣會不會嚇到。


    方氏心裏酸酸的, 她拉著沈清月的手又說了好一會子話。


    沈清月想起了前世出嫁之時方氏也是這樣, 語重心長地跟她說了許多話, 隻是那時候方氏說的話, 比現在重多了, 可謂肺腑之言, 可惜她當時滿心眼裏都是情愛,以為有情飲水飽, 沒將方氏的話聽進去。


    外邊鞭炮聲和鑼聲響起, 沈清月的嫁妝已經抬去了顧家,吉時也到了。


    全福人替沈清月蓋上喜帕, 催著道:“顧家離得近, 迎親隊伍來得快,可耽誤不得吉時,快讓小娘子出閣罷!”


    方氏含著歡欣的淚水讓開一步, 沈清舟還拉著沈清月的手,依依不舍。


    沈清月眼前一片大紅色,隻有低頭的時候瞧得見自己的紅繡鞋,她扶著全福人的手,跟著往外走,因瞧不見,耳邊聲音愈發清晰起來……女眷們的說話聲,還有淺淺的低泣聲。


    鞭炮聲不絕於耳,沈清月扶著人一路走往前院正廳去。


    顧淮要到沈家門口了,按照習俗,沈清月的哥哥們是要幫忙攔門的,沈大和沈正章等人全部都在,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狀元郎來娶妻,真正能頂用的也就擅長做對子的沈正章,以及身板結實、手勁兒不小能充當個半個武夫的沈正越。


    等顧淮的迎親隊伍來了,沈家幾個爺們紛紛氣得跳腳——還說讓沈正章和沈正越派上用場,好你個顧淮,左邊請了上一科的狀元、今科的進士陳興榮,並幾個翰林院的翰林,右邊請的是武庫清吏司許員外郎。


    這位許員外郎雖然隻是個從五品,放在京中並不起眼,但他名氣不小,因他力大無窮,能舉百斤重石,曾被天子嘉許過。


    顧淮的迎親隊伍,文武雙全,他們往沈家大門口一站,沈正章他們幾個便指著他們好一頓打趣,說他沒有誠意!


    陳興榮笑道:“怎麽叫沒有誠意?你們隻管出題考就是!”


    顧淮也是一臉“隨你們怎麽辦”的笑容,反正他不怕。


    沈正章像模像樣地出了兩個題,叫陳興榮和一幫翰林張口就答了,甚是沒趣,許員外郎拿人手短,卻未派上用場,便擼起袖子笑問正在看他的沈正越,道:“要不咱倆來試試?”


    沈正越嗔怪地笑著,沒有要和許員外郎試一試的意思。


    顧淮領著人都逼到大門口去了,福臨還悄悄塞了幾個紅包給沈清月的兄弟們,尤其是康哥兒和繁哥兒,一回得了倆。


    沈家的大門不知道怎麽就悄無聲息地開了,許員外郎像老鼠逃出生天,一下子竄進去,後麵幾個文官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笑哈哈地拉著顧淮一窩蜂紮進沈家迎親去。


    沈家幾個兄弟在門口站著相互“指責”,最後鍋由康哥兒來背,幾個爺們兒紛紛問他:“康哥兒,你不是站在最後麵嗎?怎麽沒擋住紅包,也沒擋住門啊!”


    門口一陣哄笑,康哥兒捏著紅包羞得臉紅。


    顧淮好容易進了沈家,跟著管事,踩著紅毯走到了正廳裏。


    廳裏,老夫人和沈世興都坐在座上,沈家其他的長輩也都在。


    顧淮先給老夫人敬茶,領了個紅包。


    老夫人心情複雜地喝著茶,明明是新茶,卻一嘴巴的苦味,她看著身穿配藥玉佩喜袍的顧淮,又見其長相俊美,加之狀元身份,簡直熠熠生輝,端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她想不明白,顧淮怎麽會看上沈清月的,若是因兩家來往久了,日久生情,明明舟姐兒比沈清月更好!


    除非顧淮喜歡沈清月明豔的長相。


    重色者,必智昏。


    老夫人放茶杯的手,穩了許多。


    顧淮再給沈世興敬茶。


    沈世興自然一臉喜色,他笑著接了茶水,方氏就牽著沈清月出來了。


    顧淮待沈清月站定了,很自覺地走到她身邊,與她比肩站著。


    沈清月一低頭,就能瞧見他的鞋子……她第一次觀察他的腳,光看他的腳,到不覺得大,但和她的一對比,就顯出男人和女人腳掌的不同了。


    兩人幾乎一道躬身拜別沈世興。


    沈世興當時就沒忍住,哽咽著道:“好了好了!你們……你們以後……”


    他說了幾遍也說不出口,忍了又忍,方同顧淮道:“你以後要待月姐兒好,她自幼孤苦,你不能委屈她。”


    沈世昌忍不住白了沈世興一眼,這叫什麽話!應該說些對夫妻二人的囑咐之語,怎麽隻和顧淮一個人說?


    顧淮倒是沒覺得不妥,拱手應了沈世興道:“小婿一定謹遵您的吩咐。”


    方氏想說,但這個場合,她和沈世文沒有資格說的,她便生生忍住了。


    顧淮亦朝方氏微微低頭,投去一個敬重的眼神。


    沈清月低著頭,也紅了眼睛。


    別了家人,沈清月真的要走了,臨走前,方氏還是沒忍住,起身拉著她的手,什麽也沒說,很快就放開了。


    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別家的人了,即便隻隔著一條胡同,那也是兩家人,婚嫁之別,猶如生離,一樣痛得像剝人心上的肉。


    沈清月眼皮酸脹發腫,到底忍住了,牽著喜婆的手,出了大廳。


    沈清月下了台階,沈正章就站在門口,等著背她。


    正廳到大門的路並不遠,沈清月在沈正章的背上,似乎能感受到他故意放緩了腳步。


    沈清月在沈正章背上道:“二哥,謝謝。”


    沈正章步子微頓,笑道:“傻妹子,說的什麽話。”


    說著,他也鼻子一酸。


    隨後沈清月就上了轎子。


    沈家離顧淮實在很近,轎子不過走了一小會兒,連給沈清月掉眼淚的時間都不夠,她就又下了轎子。


    這一回,是顧淮來迎她下轎。


    沈清月什麽都看不見,她扶著轎框下去,一隻男人的手伸到了她的喜帕下麵,是顧淮的手,他的手腕勁瘦有力,幾條青色的血脈潛藏皮膚之下,他的手背脈絡清晰,手指骨節分明,指甲堪堪與指尖齊平,幹淨好看。


    她沒加猶豫,就將手交了出去。


    摸上去的那一刻,她有些愣住了,顧淮的手怎麽這麽涼,她用力地握了握了他手,以便站穩身子,順利彎腰出轎,登時便感覺到,他反而將她的手握得越發緊,甚至有些放不開的意味。


    沈清月在轎子外站穩,顧淮便閃電一般地鬆開了她。


    顧淮攥緊了拳頭,額頭上多了一層薄薄的汗,他的掌心裏,仿佛還遺留著她的柔然。


    沈清月手裏多了一條紅巾子,兩人牽巾踩著紅毯入內,走到正屋喜堂裏,裏邊坐著的是顧家老太爺。


    兩個人在喜婆的唱念之下,拜了堂,伴隨著最後一句“送入洞房”,兩個人一道入了喜房。


    沈清月安坐在床上,屁股底下的大紅喜被上,全是花生、紅棗等吉利的果子,她被硌得有些不舒服,又不敢動,隻能老老實實地待著,難得乖巧收斂的樣子,像一隻兔子。


    顧淮看著沈清月謹慎的模樣,忍住笑,拿過銀角的檀木秤,挑開喜帕,叫她重見光明。


    沈清月抬起頭,二人便對視上了,她眼眸微擴,點漆的雙眼裏,泛著瑩亮的光,顧淮生得真好看,尤其是他的眼睛,總是透著冷清穩重,偏偏越是冷,越是叫人想探究親近,他皮膚偏白,一身大紅的喜服,越發襯得他光彩照人,恍若書中的翩翩公子。


    沈清月想起自己臉上的妝,趕忙垂首,她的臉頰頃刻間燙得駭人,幸而她妝容厚,料想顧淮也瞧不出來。


    顧淮的確沒看出沈清月在臉紅,他隻看見她的雙眸水波明亮,燦若星子,眼皮內勾外翹,天生嫵媚。


    他麵帶淡笑地與她喝交杯酒,兩個人勾著手,她的手肘輕輕抵在他的胸口上,明明沒有什麽特別的接觸,卻像有東西戳在他心窩子上,鬧得他胸膛裏有東西在翻湧。


    酒還沒落肚,顧淮盯著沈清月發紅的脖子,在她耳邊聲音低啞地道:“別怕,等我回來。”


    沈清月眼波輕漾,愈發羞澀,這麽濃厚的妝,顧淮是從哪兒看出她的表情的?


    喝完了交杯酒,顧淮就要去前院待客了。


    喜房裏,隻留下顧大太太和顧二太太,顧四遠遠地癟嘴站在門口,望了沈清月一眼就準備走。


    沈清月朝著光亮的門口看去,便瞧見了眼神幽怨的顧四姑娘,但她第二眼就注意到了顧四手上剔透水潤的鐲子,和永南郡主給她的那一隻,特別像。


    顧四走了,其他女眷跟沈家本來也不熟,也不是顧家的親戚,便都走了。


    屋子裏瞬間清淨了許多,兩位太太是過來幫忙招待女眷的,隻與沈清月客客氣氣地說了兩句話,就去了後院的廳裏。


    沈清月的身邊,便隻有羅媽媽和她帶過來的四個陪嫁丫鬟,顧淮備下的丫鬟,隻在院子外伺候。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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