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縣令殷切的眼神,紅嫣無言以對。


    但她剛扯了甄世宣這麵大旗做掩護,也不能反口就說自己在甄大人眼中,不足一提,隻能隨他興之所致,而毫無聯絡他的方法。


    於是思索了一陣便道:“甄大人今日說過,遲幾日還要再來。若這般著急上火的尋了他,萬一打攪,他隻怕心中不悅,不如多等幾日,到那時,奴家命人來告知大老爺。”


    鄒縣令喜不自禁:“多謝舒姑娘,甄大人來時,一定莫忘了告之在下。”


    紅嫣笑道:“那是自然,得了大老爺的關照,必是要說給甄大人聽的。”


    鄒縣令見她這話說在要點上了,心中高興:“若得舒姑娘美言,本官必定銘記於心。”


    說著就從一旁的仆從手上拿了個匣子出來,遞向紅嫣:“這是給舒姑娘壓驚的,切莫嫌棄。”


    紅嫣想著,這就是要她從中周旋的辛苦費了,反正這麵大旗也扯了,話也說出了口,到時不能替他搭上橋,收不收這盒東西,他都會記怨,還不如老實收了,到時也不過是讓娥眉來遞個話而已。


    但還是裝模作樣推拒:“奴家未曾受甚委屈,不敢受禮。”


    直至鄒縣令再三相贈,她才起身盈盈一拜:“多謝大老爺賞賜,奴家必定盡心,請大老爺靜候佳音。”


    接過匣子,隻覺手中一沉,不動聲色的告辭了去。


    路上麗娘還覺做夢似的:“咱們進了衙門,不但無事,還得了禮,說出去旁人也不信。”


    娥眉笑嘻嘻的:“都是托了甄大人的福,下回他們來,我得好生伺候。”


    紅嫣心中卻有些疑慮。


    甄世宣身居高位,第一回相見,就對她態度異常,難道美貌的作用就這般大?


    而今不得不仗了他的勢,往後也隻有越發依靠他們的,不然鄒縣令便會第一個翻臉。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想來她除了這張臉,也沒什麽好給人圖的。可是要對她下手也極為容易,給舒大一筆足夠的錢,他就能把她賣了,根本不需要多費功夫。


    應該是她多想了。


    正在胡思亂想,麗娘突然停住了腳步。


    紅嫣抬頭一看,舒元正站在前方,臉上神情尷尬,像沒臉麵對她們。


    娥眉看著他都來氣,不等紅嫣發話,走過去就開始數落:“舒元哥,你怎的這般孬種?見著有事,自個躲了,我要是你,還做什麽男人?”


    舒元垂著頭,臉都紅了。


    紅嫣歎了口氣,他這沒擔當的懦弱毛病,一時半會也掰不過來。


    當下也不說話,默默的從他身邊走過。


    麗娘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終是不忍,便說了句:“無事了,咱們回吧。”


    舒元哦了一聲,趕緊跟在後頭走。


    過了一會,便結結巴巴的道:“妹子,我,我今天把銀子的事,跟爹和奶奶說了。”


    紅嫣一聽,不可思議的回過身:“你說什麽?”


    舒元撓了撓頭,吭哧吭哧的:“奶總問,我一不留神,就說了。”


    紅嫣抄著自己手中的匣子,就往他頭上砸了一下:“滾,你不是我哥!”


    說完拔腿就往家跑,娥眉趕緊跟上,麗娘也有些生氣:“你,你答應了紅嫣,怎的不算數。”


    舒元可憐巴巴的望著她。


    麗娘也著急:“快些回去,不曉得要鬧成什麽樣。”她身子不好,跑不快,沒兩步就喘了起來。


    舒元忙蹲下:“娘,我背你。”


    麗娘無法,隻好伏在了他背上。


    紅嫣一口氣跑回了臨河街,臨到了家門住了腳,撐著膝喘得肺疼。稍平息了一下,就將手中匣子交給娥眉:“你拿回家去藏著,莫讓人見著了。”


    娥眉趕緊接過:“紅嫣姐,你放心,我藏好就來。”轉身就往家奔去。


    紅嫣這才舉步進了家門,聽到樓上乒乓作響,她一路攀著樓梯上去,半道上就聽見眉媼欣喜道:“找著了!”


    舒大罵道:“這小賤人,掛恁大一把鎖!”


    眉媼不在意:“怕甚麽,裏頭是銀子,又不怕它爛,你去拿刀劈了這木匣不就成了。”


    “說的是,咱們下去。”


    紅嫣聽了連忙回轉下來,先一步搶到廚房,把菜刀抄在手中,再迎了出去。


    先前孫家鬧上門來,眉媼和舒大帶著舒元就躲得遠遠的,生怕差役一會要來緝拿。不都說破家的縣尹滅門的州官麽,就是被帶上堂去問個話,指不定也要挨頓板子,於是這三人一躲就躲到鄰村去了。


    眉媼心思多些,一路不停的套問舒元的話,終於給她套問了出來。


    據舒元說今兒收了個五十兩的,這一陣又接了七、八個客人,每個都少不了五兩,這木匣裏頭跑不了有一百多兩銀子。


    這可是筆大數目,他們每月經手最多不過十多兩,從來攢不住,到手就完。


    這麽一筆一百多兩的銀子還從來沒見過。承諾這種本來就很薄弱的東西,這兩人根本就沒想過,從舒元口裏套完了話,轉身就回來翻箱倒櫃。


    好容易找著了,興衝衝的下樓,臉上的喜色還沒消退,就見紅嫣拎著刀站在下邊樓梯口。


    眉媼臉色一冷,先發製人:“你這死丫頭,專給家裏招禍,要不是你哥說,我們還不知道你藏了這許多銀子!翅膀硬了是不?眼看著你爹和奶奶過得窮苦,自己銀子滿筐滿匣,爛心尖的死丫頭!”


    紅嫣冷笑:“一個月交了十兩,還嫌不夠?我這些辛苦錢你們也好意思來偷,呸,我就是扔到水裏也能聽個響,給了你們還要賺場罵,快把匣子還給我,不然今天誰都別想好過!”


    舒大暴怒,下了兩階,抬起腳就往紅嫣心窩一踹。


    紅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踹倒在地,手中的菜刀都飛了出去。


    舒大一邊過去撿了刀,一邊恨聲道:“不讓誰好過?小賤人,讓你一遍兩遍的,你還坐大起來啦?”


    紅嫣眼前發黑,撐著從地上坐起。


    舒元背著麗娘剛好趕到。


    麗娘從舒元背上掙下來來,撲到地上扶著紅嫣就哭:“紅嫣,紅嫣!”


    舒元見著妹妹慘狀,腦袋裏也轟轟的,立在一邊手足無措。


    卻有個人把他往旁邊一搡,奔進屋來,扶了紅嫣:“紅嫣,你咋樣?”


    紅嫣方才有一陣像迷了心竅似的,半天方才認出是她表哥羅再榮。


    眼睛定了定神,喚了聲:“表哥。”


    羅再榮火氣上頭,眼一瞥,就看到一邊的大木栓,這是用來橫栓大門的,做得極結實,大約有三尺長。羅再榮過去掄了起來,也不打招呼,先就照著舒大持刀的手一栓下去。


    舒大嗷的一聲,刀脫了手。


    羅再榮便掄著照著他一頓劈頭蓋臉的亂打,打得舒大無處可躲,抱著頭在地下打滾。


    眉媼呆愣了一陣,衝上去就要拉架:“臭小子,到我們家來撒野,想死了你?”


    伸著手就對著羅再榮臉上撓。


    紅嫣一看麗娘是不中用的,舒元還在發呆,隻得親自上陣,從地上爬起來,就上去撲了眉媼,一邊撓她,一邊要搶回自己的匣子。


    娥眉正好進來,連忙幫她。


    眉媼怎麽敵得過這兩人,推搡間就被紅嫣按倒在地上,紅嫣拿了匣子,照著她臉上拍。


    眉媼大叫道:“元寶,元寶!你死了啊,看著你奶奶被這兩個小娼婦打?!”


    舒元聞言上前了兩步,紅嫣回頭瞪他:“你敢來,你就不是我哥!”


    這場架打得熱鬧,四周看熱鬧的鄰舍終於來把這幾人拉扯開。


    舒大被打得頭破血流,直哼哼。


    眉媼也是披頭散發,鼻青臉腫,她哭天搶地:“反了反了!這孫女招了外人,打了自己爹爹和奶奶,我要去見官,要去見官!”


    平素她絕想不起“見官”這兩字,也是因為今天才發生過一次孫家拉著紅嫣見官,情急才將這掛到了嘴邊。


    紅嫣嘿嘿冷笑:“見什麽官?啊?見什麽官?沒見我今兒見了官,還囫圇回來了?告訴你們,姑奶奶上頭有人,今兒孫家拉我去見官,結果怎麽樣?孫老爺當堂給抽了二十板子,病床上的孫少爺也給鎖了去。你們算什麽玩意兒?跟我去見官,正好!讓你們下大獄,我從此以後也清省了!”


    一席話說得眉媼和舒大都蒙了,紅嫣將手裏匣子往娥眉手上一塞,就去拉眉媼:“走,見官,咱們去見官!”她才想起,自己現在還可以拉縣太爺這張旗一用了。


    眉媼將信將疑,但掙紮著往後退,旁邊就有人說閑話:“這什麽世道?孫女打了奶奶,還拉著去見官?”


    “這還頭一回見啊。”


    紅嫣一回頭,認出來是新搬這街上的鍾婆子和鍾三娘。


    也是,這條街上的老鄰舍,早知道舒家的恩怨,雖然不至於讚同孫女打奶奶,但也不能這麽尖酸挖苦。


    可鍾三娘自以為顏色不錯,一身作派與此間的私窠子不同,不想剛搬過來,就見著了眾恩客排隊會紅嫣的盛況,心有不甘也是有的,尋著了這樣的機會,不說兩句公道話,心裏怎生舒坦?


    紅嫣心知肚明。


    但這世道,做父親的就是要把女兒殺了吃肉喝湯,也是使得的。紅嫣反其道而為之,確實有違大道。若一不留神殺了他,更要吃官司。因此她想了想,隻要嚇住他們便罷,不好做得太過,不然一個人若不受所處環境的歡迎,多的是苦頭吃,最簡單的,真要有什麽事,通風報信都找不著人。


    因此就哼了一聲:“好,今日再饒你們一次,回頭你們就去打聽打聽,孫家父子是什麽下場!要下回還惹到我頭上,就休怪我不講情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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