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間,炎熱已消退了些,狄秋潯一行人似乎已遺忘了此處。


    紅嫣尋了舊年的秋衣出來清洗,卻發現衣裙短了許多,這才想起她這身子,放到現代,還是個高中生,自然是還在生長發育的。


    麗娘一邊看著,一邊笑:“紅嫣長開了,要再做些新裙子。”


    說完又有些訥訥的,顯見是想起餘銀不多。


    紅嫣裝成沒看見,隻道:“也不必做新的,拆了舊邊,縫上寬邊,還更好看。”幸好腰並沒粗,加長些照舊能穿。


    麗娘想著也是,翻出自己的一塊料子:“就用這個。”


    兩人碌納桃椋吞孟巒放榕樽饗臁


    紅嫣隻作沒聽見,就連麗娘也並不吭聲。


    已經有段時日了,眉媼似乎要將先前受了的氣全都倒出來,每日在家中摔摔打打,罵罵咧咧,要不是看在紅嫣銀錢照樣上繳的份上,隻怕早都要發作出來。


    這日子就似山雨欲來前的沉悶壓抑。


    紅嫣長長的舒了口氣給自己減壓,一眼看見舒元在外頭探頭探腦的。


    頓時心思一動,趕緊叫住了他:“哥!”


    舒元見躲不過,隻得進來。紅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哥,這陣子總不見你人影,飯也不在家吃,在忙活些什麽?”


    自從收些求官中介銀以來,紅嫣就停了唱小戲,一則是唱小戲錢來得辛苦,二則每日迎來送往,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著鬼,見的人多了也怕遇著滾刀肉。


    因不唱小戲,竟是許久都未與舒元對麵。反是娥眉機靈,紅嫣倒留著她在狄秋潯來時唱個小曲,伺候茶水。


    舒元微微垂著頭,悶聲道:“沒忙活。”


    紅嫣:“哦——可我怎麽見著你總往鍾三娘家跑呢?”


    舒元聞言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她一眼,又立即低下頭去。


    看這情形,隻怕和紅嫣的猜測差不離了。


    紅嫣歎了口氣:“哥,鍾三娘讓你教她唱小戲麽?”


    舒元一僵,紅嫣又道:“你莫不是想趁著我不在,來尋抄著戲詞的草紙?”


    她看舒元神情,也知道自己猜中了,舒元不識字,鍾三娘卻粗識文墨,這也是她一直自以為與臨河街一幹粉子們不同的地方。


    “哥……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還當不當我是你妹妹?你要不當我是你妹妹,我也就不當你是我哥哥了。”


    舒元愣愣的:“……我們就是兄妹,什麽當不當的?”


    紅嫣沉下臉:“前生有緣,今世才做了兄妹。爹娘伴得前半世,夫妻伴得後半世,唯有兄弟姊妹,是從幼相隨到老。原該有事共商,有難共救,形同手足!哥哥但凡明白這一條,就該好生維護妹子,而不該處處懦弱退讓,到如今,反倒吃裏扒外起來!物以稀為貴,你教會了鍾三娘,妹子還拿什麽賺飯錢?哥哥若是鐵了心如此,紅嫣也無話可說,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我有事不會求著你,你也莫想在我這占著便宜。”


    舒元立在當場,訥訥的無話可說。


    紅嫣見他並無悔悟的神色,不過是尷尬而已,心道這真是爛泥糊不上牆,原本瞧在麗娘的份上,想慢慢掰正他,將來他也能多護著麗娘些,不料人性難改。


    麗娘看著紅嫣神情,忙上前拉著舒元:“元寶,你妹子說的是,你們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誰還親得過你們?”


    舒元看她一眼,臉上微有些紅:“翠珠……也不是外人。”


    翠珠,是鍾三娘的小字。


    麗娘倒抽了口冷氣:“元寶,你與她,如何這般親呢?她可比你大四歲!”


    要說這時候的人,街坊四鄰來往密切,走上十裏大多數人也互相認得,就有一點不好,彼此間也瞞不住事,鍾三娘今年二十有二,是眾人早都知道了的。


    紅嫣不可思議的看了舒元一陣。


    她原以為鍾三娘是拿銀子誘使舒元助她。


    沒想到這鍾三娘是個厲害的,一文錢也不舍得,隻大肆利用自身資本。


    紅嫣還不及說話,下頭就傳來鍾三娘咯咯的笑聲,十分輕佻勾人。


    舒元知道這是鍾三娘在催他,躊躇了一下,就道:“娘,紅嫣,我,我先走了。”


    說著扭頭就出去了。


    麗娘哎了一聲,要上前去追他,卻被紅嫣拉住了:“娘,別管哥哥了。原本他也沒多少孝心,現在又被女人迷了,怕是九頭牛都拉不回。”


    麗娘呆呆的:“這,鍾三娘,她不行啊。”


    她不是瞧不起暗娼,也沒資格去瞧不起旁人,隻是瞧著鍾三娘不像是個善的。


    紅嫣歎了口氣:“行啦,往後等我搬出去,您就跟著我一塊兒住,眼不見為淨。”


    麗娘瞧著鍾三娘不入眼,眉媼和舒大卻看著喜歡。


    用眉媼的話來說,鍾三娘就是:“生得好,又會來事,會賺錢!大四歲不算什麽。” 對著鍾三娘便十分熱情。


    紅嫣冷眼旁觀,覺得隻不過是舒家人一頭熱罷了,鍾三娘有幾分真心還要兩說。


    過了兩日,鍾三娘熱熱鬧鬧的唱起了小戲。


    原先紅嫣擺著架子,一日隻接待一位客人,足足吊起了眾人胃口,此時鍾三娘卻並不顧這些,隻管敞開了迎客。先前心中好奇的眾人都湧入了鍾家,鍾家一時門庭若市,熱鬧之聲從街頭喧囂到街尾。


    眉媼喜滋滋的:“原還以為是甚麽了不得的玩意兒,藏著捂著。”


    紅嫣知道在她麵前忍讓,隻會助長了她的氣焰,便在一旁涼涼的接口:“我好賴也每月交了你十兩。鍾三娘就算賺得盆滿缽滿,你可分得著一厘?再說了,她這好光景,也撐不過三日,你等著瞧好了。”


    眉媼聽她說得篤定,嘴裏雖罵著:“你這小賤人,這是害了眼病!”但心裏卻有些沒譜,到底消停了些。


    果然沒過得幾日,鍾家便冷清了下來。


    隻因這小戲,說到底,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玩意兒。十來個大錢,可請了人來唱曲、說書。小戲比之這些,雖新鮮些,但也不合貴上數十倍。


    紅嫣先前不過是故意抬了它的身價,一日隻接待一位客人,故弄玄虛。


    像鍾三娘這般,立即就褪了它的神秘之色,且鍾三娘也寫不出新本子,熱潮消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紅嫣並沒幸災樂禍,事前她無法阻止鍾三娘與舒元,如今市場被鍾三娘破壞至此,她也無法再從中牟利。


    雖事前早有預料,但事情真發展至這一地步,紅嫣也禁不住沉下臉來。


    舒元一邊扒著飯,一邊惴惴的看她臉色。


    紅嫣哼笑了一聲:“哥哥怎麽今日有空回家吃飯?”


    舒元一噎,頭埋得更低。


    眉媼尖著嗓子:“你陰陽怪氣的作甚?”


    紅嫣撇了撇嘴:“我隻是為哥哥可惜,他教會了鍾三娘,她好歹也賺了一票銀子,可曾從指縫裏漏半個大子給哥哥?如今眼見著哥哥沒用了,立馬就翻了臉,不然,哥哥從早到晚也不見人影的,這會子又灰溜溜的回了家?”


    眉媼本就是個精明人,聽了心中一想,便來了氣。就算她不將紅嫣放在心上,舒元可是她的親孫子,不能讓人欺到頭上。當即把筷子一扔,站到鍾三娘家門前去罵街。


    “……小賤人不要臉麵,搬來就不停當……”雖沒點人姓名,但話裏話外都聽得出是在罵鍾三娘。


    眉媼嘴利,鍾三娘和鍾婆子又豈是吃素的?一齊出來應戰:“那來個多嘴賊鴨黃兒?”


    兩張嘴對著一張嘴,將眉媼倒罵了回來。


    眉媼氣得臉色發青,待要回來搬救兵,麗娘與紅嫣明顯與她不是一路,舒元對鍾三娘還存了妄想,便是沒存妄想,口舌上也笨拙。舒大雖是凶惡,但罵街一事上並無天賦。眉媼幾番對戰,皆落了下風,一時竟與鍾三娘一家結下仇來,暫且沒得心思理會紅嫣。


    紅嫣得了這片刻的清閑,倒也好過許多。但心中仍不得安寧,苦思賺銀的法子。


    正想著這事,就見麗娘領了羅再榮進屋來。


    羅再榮臉上滿是笑意:“紅嫣!”


    紅嫣心中一動:“表哥紅光滿麵,莫不是有甚喜事?”


    羅再榮哈哈一笑:“多得表妹指點,前回讓娥眉送了信與我,得知鄂原頒了新農令,我販了批新種子過去,全賣了個幹淨!”他一來一回花了一月有餘,但本錢卻翻了兩番。


    紅嫣先是高興,後頭又有些鬱悶——狄秋潯不來了,她再也聽不到這些訊息。


    不過好在羅再榮幾番搗騰,如今本錢充足,開在東街的鋪子已是鋪滿了貨物,做得也有了些起色。羅再榮頗有些天賦,有了這麽個好的開始,往後就算沒有小道消息,他光守著這鋪子,應該也能賺些穩當錢罷?


    正想著羅再榮就掏了十兩銀子出來:“才將回來,就聽人說你如今在銀錢上十分艱難,你隻管安心,也不必重操了舊業,我每月送十兩銀子來給你使。”


    紅嫣微微一愣:“……如今還不到分紅的時候,怕還要累積些本錢才好。”


    羅再榮道:“本來賺銀子,也是為著讓你脫了苦海,沒得有了起色,還讓你苦捱。我心中有數,你安心,耽擱不了事。”


    紅嫣低頭看了好一陣,不再推拒,笑著收下了:“表哥比我親哥還好。”這確實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要真斷了眉媼舒大的銀子,還不知要鬧出什麽事來。一時她心中暖洋洋的,多時以來的黴運算是到了頭。


    羅再榮爽朗的笑:“你和我親妹子也沒有兩樣。”


    紅嫣送了羅再榮出去,娥眉卻端著盤子走了進來:“紅嫣姐,我娘烙的餅,你嚐嚐。”


    紅嫣應了一聲,突然怔了一會子:“怎的沒聽下邊有聲響了?”


    眉媼和鍾三娘對戰,越戰越勇,隻覺著比出去看戲嘮嗑還來勁,那是半刻也不願停歇。


    娥眉嗯了一聲:“才將來時,見著洪澤那王八到了鍾三娘家裏,眉媼也不敢這時去招惹。”洪澤這變態,陰森森的,尋常人都要避退三舍。


    紅嫣有些訝異:“鍾三娘不像是願意為了銀子,去受這般折磨的人呀。”


    娥眉愣了愣,想著也是:“她將自己看得嬌氣得很……我去聽聽她叫沒叫疼。”


    麗娘一邊拉也拉不住:“你一個小姑娘,聽這些沒得髒了耳朵!”


    娥眉一臉興奮就衝了下去,過了好一陣跑了回來:“怪事,鍾三娘笑著送了洪澤出門,瞧著沒傷沒病的!”


    幾人苦思不解,照洪澤這王八的殘虐,鍾三娘不死也要脫層皮,不料竟是毫發無傷。


    紅嫣想了一陣也就丟開了:“下去用晚飯罷。”


    幾人一齊下去,到了下頭樓梯拐角處,才聽得有人說話,顯見得先前聲音是壓得極低的。且一聽到她們的腳步聲,就噤了聲。


    紅嫣一眼看見鍾三娘與眉媼、舒大、舒元坐在一桌,臉上都還帶著些殘存的笑意。


    心中怪異感頓生,一個時辰前還對罵得寸步不讓,這會子又親親熱熱的坐在一塊,怎麽看都是有問題。她一番掃視琢磨,舒元偏過頭,避開了她的目光,鍾三娘則是古怪的對著她笑:“紅嫣,這陣子你不見出來走動,也沒接客,感情躲在上頭繡花呢?”


    紅嫣莫名的覺得心中發緊——這事有古怪,且直覺與她脫不了幹係——她的黴運還沒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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