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如雨下!


    馬車地處京郊,行人稀少。刺客從四麵八方湧來,麵覆黑巾,一言不發,拉弓引箭。


    狄秋潯一行本就是微服出行,所帶侍衛不多,不免應接不暇,不多時狄秋潯所處的車廂已被射成了刺蝟。坐在車廂裏,隻見得到車壁上刺入的箭頭,森森泛著寒光。


    甄世宣當機立斷,命一隊侍衛拚死纏鬥,另派數人護著馬車突圍。一名侍衛更是以身軀堵住車簾處,阻止箭羽直射入內。


    紅嫣白了臉,發不出聲音,隻知道緊緊的抱住狄秋潯。


    狄秋潯看她一眼,低聲道:“別怕。”


    紅嫣一個激靈回過神:“皇上不怕,臣妾亦不怕。”


    外頭一名侍衛悶哼了一聲:“七爺坐穩了!”


    馬匹猛然嘶鳴,突然之間就似亂了章法一般狂奔起來。


    狄秋潯的坐騎全是受過訓,上過戰場的馬。方才敵襲之時還不見慌亂,此時必是受了什麽刺激才狂奔起來,不擇路,不避障,拖著馬車橫衝直撞。


    狄秋潯和紅嫣兩人在車裏被慣來慣去,全然無法坐穩,滾倒在車內,頭部不時撞擊到車壁。狄秋潯肩頭紮著長箭,不停的被別到箭尾,不禁冷汗流淌。


    他終於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紅嫣心頭一顫,咬了咬牙:“您忍一忍!”


    兩手環住他的肩,在動蕩中尋找時機,猛然用力,將箭折斷。狄秋潯果真沒哼一聲,隻是麵白如紙。


    紅嫣緊緊的抱住了他,兩人額對額,眼對眼。聽著侍衛們在車外的呼喝悶哼聲,聽著箭羽在空氣不停呼嘯,漸漸的,這些聲音都在減少,隻有馬蹄的亂奔聲,和車輪扭轉碰撞的聲音,仍在不停的充斥耳邊。


    突然,一名侍衛掙紮著道:“快勒馬!前麵有湖!”


    但是駕車的侍衛已然死去,像是響應他的呼聲,砰的一聲掉落在地,翻了幾滾,攤手躺平。


    馬匹奮力一躍,失重感傳來,紅嫣的心像是飄在了半空中。緊接著一聲巨響,馬車整個落入了水中,夾雜著無數的氣泡,一沉到底,湖水瞬間湧進了車廂。


    堵在車門口的侍衛在一片血色彌漫中,慢慢的飄走。


    狄秋潯抿緊了唇,掙紮著用受傷的手臂,從後穿過紅嫣腋下摟緊她,另一手奮力一劃,兩腿一抵車廂,飄了出去。


    他出身皇家,什麽都學過一些,但自幼身帶弱症,於鳧水一事上並不十分精通。


    紅嫣也曾學過遊泳,但不過是個半調子,在有人看著的情形下,在淺水區遊上兩米還行,卻從不曾獨自遊過,權因學不會如何換氣。此時隻能閉著嘴屏息。


    感覺到狄秋潯環著她腋下的手愈來愈鬆,紅嫣明顯感覺到他的吃力!


    他能在此刻還帶上她,紅嫣心裏有些說不清的滋味。


    她很珍惜生命,但是,就算是死在這一刻,好像也沒什麽遺憾了罷?


    她伸手去,要掰開他的手,狄秋潯卻猛然收緊。


    紅嫣不得已劃動兩手,比出個鳧水的姿勢來,狄秋潯才慢慢的鬆開了手。


    紅嫣這才得已回過頭看他一眼。


    幽深的水中,狄秋潯衣袂飄動,麵容更顯俊秀,玉石一般的臉上,雙眼因被水浸潤,顯得柔和了不少,烏發隨波蕩漾,肩頭還留著斷箭,血一絲一絲仿佛起舞一般,從他肩頭升起,再慢慢消散。


    他的這幅樣子,深深的刻入了紅嫣心中。


    也許今日便是生離死別,紅嫣想,無論他有什麽目的,她永遠也無法忘卻他了。勉強對他笑了笑,開始奮力的向上遊著。動作生疏,事倍功半,費盡全力亦難上遊半米!


    細小的氣泡一串串自她唇邊逸出,她感覺氧氣用盡,難捱窒息感壓迫著她,下一刻她就要抑製不住的張開嘴,被湖水滄入了。


    狄秋潯看著她,抬手捏著她的下巴尖,俯過頭去,兩唇相接。


    在冰冷的湖水中,他的的唇微微的有些溫度,柔韌而光滑,紅嫣心如擂鼓,頭暈目眩,感覺他的舌尖分開了她的唇瓣、牙關,與她舌尖輕觸。


    紅嫣顫抖起來,禁不住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衫。


    他渡了口氣過來,似乎留戀的用舌舔了她一下,便抬頭離去,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抓她的手腕,向上遊去。


    他先前從背後摟住她,不過是防止她因溺水掙紮。如今見她半識水性,便牽她一道遊。紅嫣有了他的牽引,自不是先前那般費勁。


    兩人在這泛著幽光的湖中,慢慢的生出股默契來。


    要從湖麵上冒出頭,需要一定的勇氣,誰知道會不會迎來一陣箭雨?


    但是實在是敵不過要換氣的渴求,兩人對視一眼,破水而出。


    紅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急促得連肺部都感覺到疼痛了。


    湖麵上一片平靜,紅嫣心中生疑,狄秋潯低聲道:“他們拖住了。”


    他身邊的侍衛,都是羽林軍和虎賁營中挑選出來的精英,說是以一敵百不為過。兩軍長期以圍獵為名,貌似貪於玩樂,實則無一日未進行交戰對練。因數目限製,反倒能將每一名士兵都上查三代,從不曾讓可疑之人入選,本就是皇帝親軍,自是誰都不能插手的。費太後一係,到底輕視了。


    不過經此一役,此秘密也保不住了。


    狄秋潯左右一打量,並不選靠近道路一側上岸,反倒朝一旁密林示意:“忍住,我們從樹林上岸。


    紅嫣心知他要防止另有追兵,行事往隱蔽了去。盡管全身酸乏,仍是咬了牙,隨著他一起向林邊遊去。


    好容易靠近了林邊,狄秋潯翻身上去,再伸手將紅嫣拉上。


    紅嫣筋疲力盡,狄秋潯握住她的手:“往裏走。”不容置疑和反抗。


    紅嫣隻得拖著灌了鉛一般的雙腿,隨著他一道向密林中走去,紛亂的樹枝不斷的劃到她臉上,蚊蟲像烏雲一般聚於兩人頭頂。


    紅嫣混身濕漉漉的,難受得緊,被冷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狄秋潯回頭看了看她,一雙眼異常明亮:“再忍忍。”


    紅嫣點了點頭,機械的隨著他走著。當她以為要一直走到天荒地老時,狄秋潯終於停住了。


    這林中有一小片空地,當中有兩塊巨石,狄秋潯道:“我們便躲到石頭後,等人來尋,鬧大了動靜,太後亦不敢動作。能拖得愈久愈好。”


    紅嫣掙紮著到了石頭後,腿一下就軟了,撲通坐倒在地,靠著石頭,動也不想動了。


    狄秋潯慢慢的坐下,同她並著肩。


    紅嫣有些擔心他的傷:“箭頭……要取出來麽?”真要她去取,她咬牙也得上。


    狄秋潯看出她的懼意,微微的搖了搖頭:“先忍忍,等回了宮讓禦醫取。”


    紅嫣猶豫的看了看他的肩頭,已不再有鮮血洇出。


    兩人靜默無語,紅嫣一時覺著身上發冷,狄秋潯剛一伸手,她便十分熟練的偎入了他懷中,兩手抱住他的窄腰,甚至下意識的將頭在他胸口蹭了蹭。


    天色暗了下來,紅嫣覺得越來越冷,不禁越發緊貼了狄秋潯的懷抱。


    也許是心理作用,現在怎麽看他怎麽順眼,連懷抱都很溫暖。


    迷迷瞪瞪中,紅嫣一驚:兩人都在湖中浸泡過,狄秋潯一向體弱,怎會像現在這般,像個爐鼎般發熱?


    他發燒了?


    紅嫣立即探出手,在他詫異的目光中,摸了摸他的額頭:“皇上,您發熱了,需多飲水,臣妾去弄些水來。”現在沒有別的法子,隻有多喝水,幫且體內細胞戰勝病菌。


    狄秋潯拉住了她:“別去。先前一路走來,都不見水。天色亦晚了,沒有火折子,怎敢在林間走動?”


    這倒是真的,剛才紅嫣都走麻木了,不記得走了多少路,但是並沒有看到水。沒有火折,林間便有數不清的危險,有去,還不知有沒有回。


    但是,狄秋潯必須要水!


    “臣妾就去方才的湖邊打水。”


    狄秋潯見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由微微露出了一個笑容。


    “方才我們走了近一個時辰,等你往返,便是兩個時辰,多忍一忍,天便亮了,自有人尋來。且你識路麽?瞧著方才是一路直走,實質在林中走路,不免是彎彎道道的,你一不留神走差了方向,又當如何?且沒有火折,你並不能如常行走。”


    紅嫣聞言靜默了一陣,重新跪坐回去,靠近了狄秋潯。


    這才發覺他呼吸沉重。


    “皇上,您知道沙漠麽?”


    “嗯,聽說極南的地方,有羅什海沙漠。”


    紅嫣用兩手扶住他的頭,湊近,口鼻相對。她有個荒謬的念頭,但是此刻無法遏止。仍是說了出來,當成自己的藉口。


    “沙漠裏,烈日炎炎,難尋水跡。臣妾聽人說過一個故事。有一群人,陷於沙漠,尋不著水。到末了,所有人都因渴而亡,唯有一對相擁親吻的夫婦,等到了路過商隊的救助,活了下來。有人道,這是因其彼此深情,感動上蒼,令其雙雙生還……還有人道,是因彼此相濡以沫,氣息互換,比旁人多得些水汽……臣妾不知是何種緣故,也不知這對皇上是否有助益……”


    說到這裏,她住了口。


    狄秋潯雙目在夜色中隱隱生輝。他似乎笑了,抬起未傷的臂,手指探入了她的烏發,掌住了她的頭:“有助益。即便是無所助益,朕也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enya投的手榴彈,發現我真是不厚道,總流露出低落的情緒,讓你們都懷疑我會坑……嗯,其實基本是不會坑的。


    這個,今天進展是不是有些快了?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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