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嫣心不在焉的樣子讓狄秋潯有些不滿:“想什麽?過急不易有孕,將心放寬些。”


    竟是認真在替她開解了。紅嫣聽了啼笑皆非,看著他此刻麵色溫和,眼中更有些憐惜之意,話語不禁就出了口:“臣妾若有了孩子,皇上也會這般喜歡嗎?”


    狄秋潯眼神微深,抬手拆了她的簪釵,任她一頭長發落下。


    狄秋潯察覺到了她某些微妙的心思,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長發,光一想起她有了他的孩子,心裏就十分喜歡。隻是卻不能助長了她的這種攀比之心,未免她滋生出某些不該有的心思,這樣想著,便淡淡的道:“喜歡。不過,勿要同皇後比較……皇後人品貴重,恭謹守禮,朕十分敬重。後宮穩定,亦是國朝之福,朕絕不會因寵愛,便亂了嫡庶,你可明白?”


    紅嫣聽得刺耳,再是明白,也不及他親口說出這般傷人!


    她欲站起身來,卻被狄秋潯壓在膝頭:“……朕看你平素十分通達知禮,怎的此時犯起了小性子?”


    紅嫣在他麵前哭過,但此刻,她卻覺得就是死,眼淚也不能因此事落在他懷中。


    於是更劇烈的掙紮,指甲扣入狄秋潯手背,待他吃疼鬆開手勁,她便一彈而起,奔了出去,娥眉侍立在外,不由吃了一驚,還不及說話,便見紅嫣拎著裙擺,穿過數間宮室,一路闖入寢室,伏在了床上。娥眉緊跟而來,焦急的搖了搖她的肩,情急之下連舊稱都帶出來了:“紅嫣姐!怎麽了?”


    紅嫣穩住聲音:“無事,你去同皇上稟報,我身子不適,不能伺候了。請他不必探視,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娥眉怔了怔,應了下來。


    紅嫣伏在被中,心中空茫,隻餘一種刺痛,眼淚慢慢的濕了錦被。


    娥眉惴惴的往外走去,卻在半途遇見快步走來的狄秋潯。


    他一見她,便放緩了腳步,淡淡問道:“蜜妃如何了?”


    娥眉斂衽施禮道:“娘娘身子不適,說不能伺候皇上了,想一人靜一靜。”


    話一出,就覺氣氛一滯。


    狄秋潯冷著臉,眼睛盯著寢室門口。


    心中有些怒氣,亦有些……心痛?


    他慢慢舒展蹙起的長眉,心道寵她太過了,是得晾一晾,拿定主意,便道:“也好。”一麵說,一麵轉身而去。


    娥眉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出了半晌的神,才往寢室去。


    她一時不敢撩開紗簾進去,隻得吩咐人備好熱水和玫瑰露,候在外頭。


    紅嫣哭了一陣,坐起身來擦幹了淚,抽噎著做了數個深呼吸,這才平靜下來。


    低聲的自言自語:“傻了罷?同皇上論感情。愣了吧?跟皇後比高低。二了吧?在古代求專一。不過是打份工,奉承個boss,他看重其他員工,犯得著要死要活麽?”


    自我開解了一陣,隻覺此事比以往所有事情都難以釋懷,到底是再哭了一陣,才勉強能維持平靜。揚聲喚人,娥眉立即進來,伺候她洗了臉,喝了玫瑰露潤嗓,紅嫣索性就更衣上床睡了。


    狄秋潯卻前往禦書房召人議事。


    戰況好轉,已在逐步收複失城,費衍表現得可圈可點,如今再要問罪於他,恐怕不易,但總算是削減了他十五萬兵權,費家再想要回去,卻是不能了。


    楊仁杲是個老頑固,雖然用兵出神入化,但他曾立誓,有生之年,除為國戍邊,絕不用兵。


    先帝昭平三年,曾下旨令他領兵去平定榮親王叛亂,楊仁杲拒旨不從,在床在躺了七日。先帝雖惱怒,到底念及他累累功績,不忍取他性命,罷黷了事。他的牛脾氣可見一斑了。狄秋潯若想爭取他的支持以對抗費衍大軍,希望渺茫。


    而肅北軍統率蘇靖和,又與費諍交好……他若能立於中立之地,已是萬幸。


    雖目前眼看著狄秋潯迫得費太後步步後退,但費太後要翻盤,也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


    一時禦書房中,氣氛有些凝滯。


    狄秋潯攤開地圖,指尖落在青隆縣,目前鎮南軍正駐紮此地。


    丁愚眼尖,看到他手背上的抓痕,不由驚道:“皇上這手上為何有傷?”


    甄世宣看他一眼,他早就發現了,隻是閉口不言,隻待丁愚來開這口。


    果然狄秋潯就冷冷的瞥了丁愚一眼,麵無表情,卻似從牙縫中擠出幾字:“貓兒抓的。”


    丁愚一聽:“什麽貓兒,闖此大禍,活該杖斃了。”


    話一出口,就見狄秋潯微眯了眼,緊盯著他。


    丁愚本能覺得不對,禁不住縮了縮脖子。


    狄秋潯淡淡的道:“朕看你近來疏於操練,聽人說以雪擦身,能強身健體。正值天公送了雪來,明日起,你便領虎賁營所有兒郎,每日清晨進行雪浴。”


    丁愚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甄世宣知道以丁愚的腦筋,一下刻恐怕就要問“為何羽林軍不用雪浴”,趕緊出聲道:“這貓兒必是可愛,至明怎可輕言打殺?皇上喜歡,便是放肆一些也無妨的。”


    狄秋潯似有若無的微微點頭。


    其餘人看狄秋潯臉色,皆出聲附合。


    丁愚才要開口,甄世宣便瞪他一眼,滿臉都是:趕快噤聲,還想惹怒皇上嗎?


    丁愚素知甄世宣比他更能領會聖意,隻好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住了口。


    遠遠傳來打更聲,狄秋潯將筆擱下:“二更了,散了罷。”


    眾人應諾退出。一群侍衛簇擁著狄秋潯往後宮去,自從上回刺殺伊始,狄秋潯便是在宮中,亦加倍防禦。胡公公在前頭拎著燈,恭敬的問道:“皇上,這是往那一宮去?”


    狄秋潯緊了緊皮裘,欲往坤寧宮,隻覺不忍,欲往碧梅軒,又覺不能。便開口吩咐:“往清心殿。”胡公公應諾領路。


    狄秋潯連晾了紅嫣數日,心道她必然醒過神來了,這一日在禦花園中,遠遠見一人著一玫紅色的皮裘,領著數人正往此路來。


    卻突然住了腳,往旁路轉去,瞬間掩在一叢被雪覆蓋的樹後,不見了人影。


    狄秋潯冷了臉,對身側的胡公公吩咐:“去將蜜妃召回來。”


    胡公公領了命,急急的往前而去,一路在雪上小跑,拐了個角,果然見是蜜妃,心中不由詫異狄秋潯當真好眼力。


    卻不知狄秋潯也並未看清她麵貌,隻拿準了後宮之中無人想躲他,能有此種舉動,必是她無疑。


    紅嫣遠遠的看見皇帝儀障便避了開來,不想自己一身玫紅,在冰天雪地當中格外顯眼,竟是避之不過,胡公公來宣,她既想當個好員工,隻得應喏,隨著他一道前往。


    就見狄秋潯負著手,站在雪地中微微仰首看著一樹紅梅,聽到雪地上傳來的腳步聲,便側首看她,淡淡的問道:“躲什麽?”


    紅嫣笑著施禮:“臣妾未躲,隻是不知皇上在此,剛巧看見那邊小道上有叢梅花開得比這還好,請安時辰尚早,便去瞧瞧。”


    笑容溫婉,半絲怨氣也無,看來是想通了。


    狄秋潯心下有些怪異,不及細想,上下打量她一眼,見她一身玫紅色的皮裘,襯得人十分嬌豔,默了一陣方道:“你穿這件,襯得顏色極好。南疆意欲求和,派人快馬加鞭送了許多貢禮前來,其中有四張銀狐皮子,無一根雜毛,雪白之中銀光流轉,便是宮中也是少見的。回頭朕讓人送來,你再做件皮裘。”


    紅嫣謝過:“既是少見,臣妾不敢要這許多,皇上不如將三張給了皇後,臣妾隻要一張,做個額覆和袖籠便是好的。”


    狄秋潯抿唇,她的笑容無可指摘,言語也得體,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有什麽不對了。


    紅嫣再施一禮:“時辰不早了,臣妾還要去坤寧宮請安,皇上若無吩咐,臣妾先行告退了。”


    狄秋潯靜靜的看她一陣,方擺了擺手:“去罷。”


    紅嫣退走,並未回頭。風吹過,枝上積雪紛紛而落,逐漸阻隔住她的身影。


    南疆小國,小打小鬧常有,卻鮮少動真。此次被大周鼓動作亂,起先確實打了大齊個措手不及,不料大齊新派的老將楊仁杲竟是一副戰無不勝的氣勢,先前不過隻率令十五萬大軍,後頭深得狄秋潯信任,統率三軍,費衍和蘇靖和亦要聽他調度,一路更是勢如破竹。南疆越打越心虛,這樣的小國最是沒有骨頭,立即就背著大周,向大齊求和,願歲歲納貢,和平共處。


    能分而化之,大齊何樂而不為?但條件卻不能少提,派了使臣與南疆談判,最終議定。隻待暗中合圍大周,勝利指日可待了。


    一晃眼,便是年關在即,這原本便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個節日,兼之戰事勝券在握,皇後有喜,因此宮中之人不管是否各有心思,麵上皆喜氣洋洋的。


    到了三十這夜,召了百官及其家眷入宮赴宴賞煙花。


    煙花次第升空綻放,姹紫嫣紅的布滿夜空,明暗變幻的光映在每一張笑臉上。


    紅嫣抬頭看了一陣,隻覺沒甚意思,這樣的場景,她在電視上沒看過一百,也有九十九了。於是便對娥眉和融晴道:“稍後還要守歲,我還是先下去歇一會,到了時辰再來。”


    大齊的三十夜,是皇室與百官齊賀,百官與家眷在宮中一道守歲,到了四更才出宮去,其間煙花綻放,又有歌舞不歇。所有人就著酒水,說笑觀賞。男女大防不如往日嚴謹。


    娥眉和融晴在煙花聲中豎起耳朵聽紅嫣重複了第二次,才聽清楚,一起扶著她退席。這樣人數眾多的席麵,紛紛亂亂的,多一人少一人並不顯眼。


    融晴打了燈籠,娥眉扶著紅嫣道:“娘娘小心腳下,這雪厚著呢,早些時候才見宮人鏟了雪,不想這會子功夫又積了許多——要不,還是讓人抬了步攆來?”


    紅嫣擺了擺手:“何必鬧大了動靜,小心些就是了。”


    才出了交泰殿前以綢布圍著的暖棚,就見一人自前麵小徑中大步走了出來,他又未點燈,促防不及下倒把三人嚇了一跳,娥眉不由斥道:“是何人,黑燈瞎火的亂竄什麽?”


    雖是眾人齊樂,男女大防不如平日嚴謹,也不表示可以孤身一人在宮中亂晃。


    來人立即站定,作揖施禮:“末將楊易,衝撞了貴人,失禮了。”


    紅嫣一怔,她亦時刻關注戰事,自是知道楊仁杲之所以戰無不勝,也因他手下有三子八孫。三子楊海興、楊業興,楊年興。八孫乃是楊早、楊昌、楊盼、楊曠、楊旭、楊昆、楊昊、楊易。這十一人與楊仁杲乃是血脈親人,指揮起來自是有如臂膀,兼之楊家子孫皆英武不凡,個個成器,亦是楊仁杲戰無不勝的重要原因。其中楊易在孫子一輩排行第五,今年才十九歲,據說心有謀略,十八般武藝皆通,是最肖祖父楊仁杲的一個。在此次大戰中立功不少,來日定會升官晉級。此次因楊仁杲不能回朝向皇上稟報戰事,便命自己最寵愛的孫兒前來,一則稟報戰事,二則代替楊家向太後、皇上賀歲。


    這樣的紅人,宮中一般不得勢的妃嬪都要讓他三分,紅嫣自是不會與他計較,就著燈光略看了看他,見他並不如想像中一身彪悍,而是十分精瘦,麵容英俊,氣勢有如出鞘之劍。


    她便溫和的道:“無事,楊將軍不必多禮。隻是在深宮之中,若要走動,需得喚一宮人相陪才好。”


    楊易習武之人,目光何等銳利,早將她麵容看了個清楚,隻覺她雲鬢花容,身段風流,望之動人心魄。此時聽她聲音,也覺有如仙樂。不由得令他斂起平素在軍中的傲氣,恭謹道:“謝貴人指教。”心中卻猜測,這隻怕就是傳言當中的妖妃舒氏了。隻不過祖父早對此嗤之以鼻:此女雖被人傳得不堪,但自她入宮,卻未做何禍國殃民之事,皇上甚至更為勤政。切莫人雲亦雲,這天家互相攻訌,旁人愣著上前去做刀,是最蠢不過的了。


    楊易此時一見,果覺她並無半分妖氣,亦無半點驕矜之態,心道傳言果然不可信。


    紅嫣卻是自他身側走過:“將軍回席罷。”


    楊易低著頭應是,看見她在暗中仍泛著柔和光澤的裙邊緩緩從他身側迤邐滑過。<


    作者有話要說:木末末扔了一個地雷 eleven扔了一個手榴彈


    謝謝投雷鼓勵~


    是眼看著我沒信心來的麽?哈哈,真的多謝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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