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潯伸出的手,慢慢垂下。


    他眼中即將要掀起的驚濤駭浪,又化成了幽深的潭水。


    怒氣即將突破臨界值,又奇異的平息了下去。


    “朕知道,那日的話,讓你耿耿於懷。不錯,朕有失冷靜,卻何嚐不是因你做得太錯,為此氣惱?”


    這句話,已經是變相的在讓步。紅嫣打量了他一眼,見他麵容平靜,雙目卻緊盯著她,手握成拳,顯然在克製。


    她用指甲掐進掌心,過了片刻才輕移兩步走近他,輕輕附在他耳邊。


    狄秋潯麵上露了絲笑容,就要伸手攬住她的纖腰,就聽她低聲道:“皇上,您實不必如此委曲求全。對著臣妾這等低賤之人也百般容忍,您安心,一日夫妻百日恩,無論如何,臣妾都向著您,便是太後對臣妾有何交待,臣妾仍是會稟報予您……隻求還臣妾個清靜,莫要一麵鄙夷臣妾,一麵還要與臣妾卿卿我我,真是……您不惡心,臣妾亦覺惡心。”


    狄秋潯臉色一下鐵青,紅嫣退後兩步,欣賞了一眼,便低眉斂目的站著,隻等他發作,再禁足數月也無妨,她很能自得其樂,若不是這皇宮守衛禁嚴,她一定想個法子越獄。


    狄秋潯自牙縫中擠出聲音:“好,好得很。舒紅嫣,你硬氣,橫豎你無論生死,都在這宮中,時日漫長,朕看你是否能一世這般硬氣。”


    陰冷而克製的盯了她一眼,甩袖而去。


    再回席上,兩人之間遙遙相隔,明明不再對視,卻有如風雪飄搖,瞬間將宴席降了溫。


    這短暫的爭吵,立即就有人報於費太後耳中,她不由淡笑著瞥了紅嫣一眼。


    散了宴,紅嫣徑直回碧梅軒,融晴等人都有些默然,亦不知這舒昭儀那根筋不對,上趕著激怒皇上,隻怕再難有出頭之日。


    眾人正沉默的走著,就有個宮人從後頭追了上來:“昭儀娘娘,敬德太後請您到仲望亭一敘。”


    紅嫣看她倒也有兩分麵熟,確是習太後身邊的宮人,於情於理她都不能拒絕一位太後的邀約,於是便令人引路,往仲望亭去。


    習太後早在此等著。自從她升了太後,境況大變,神色舒展,此刻看來,雍容華貴,頗具威儀。


    她早在亭內桌上令人擺好茶水,見紅嫣進來,便令她不必多禮,一同坐下。


    然後對身側的宮人道:“你們遠些去守著,哀家與昭儀有話要說。”


    宮人們便順從的退了下去,紅嫣知她是不想被人聽見,略一擺手,融晴便也與諸人退了下去,遠遠候著。


    習太後笑著道:“一直未有機會謝過你。”


    紅嫣淡淡的道:“臣妾無功,何需道謝。”


    習太後拎起壺,慢慢的斟茶:“皇上對哀家有心結,哀家自家是明白的,若不是你進言,哀家豈有今日。”


    紅嫣一笑:“也不是什麽好事。”


    “哀家心滿意足。”習太後不顧身份,又替她斟了茶。


    這才緩緩的道:“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哀家是有幾句話,要說予你聽。”


    “請太後娘娘指教。”


    習太後微微一笑:“你知道,先帝後宮,有過名份的妃嬪,曾多達數百人,為何如今剩下的,一隻手都能數完?你可知她們上那去了?”


    紅嫣略一思忖:“出家清修?”


    習太後搖了搖頭:“出家清修的,不過是數十位。其餘人,都死了。”


    紅嫣心頭一跳,雖早知後宮殘酷,但親耳聽到,還是不一樣。


    “有人死於難產,有人死於失足,有人死於被構陷,有人被先帝親口賜死,更多的,是死於無望。”


    習太後看著她,頗有深意的道:“無望啊,諾大的深宮,寂寥無比,又無子嗣可指望。到了深秋,門口連鳥雀都無一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好生生的一朵花,就這麽凋零了……舒昭儀,自是不必做這等無望之人。皇上如今一顆心,係於舒昭儀之身,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隻是,欲擒故縱這手段,不是不能使,卻不能使得過頭了。”


    紅嫣聽到這裏,不禁一笑。


    習太後恍若未見,繼續說道:“先帝曾有位徐昭媛,才情絕佳,放眼後宮,無人可敵。相貌也生得極好。先帝甚愛。一日,卻因幾句話,使了小性子,將先帝驅出室外。先帝一連七日著人去宣,她皆不肯應召。先帝便道‘即如此,且待她自己消氣’,便不再理會。不過是短短半月,又新寵上了安才人……徐昭媛悔極,再想重得帝心,卻不能了。皆因帝王不是尋常男子,成紫千紅,他總會看花了眼。”


    紅嫣笑道:“太後娘娘好意,臣妾明白,隻是臣妾與她們又不一樣。”


    習太後亦笑:“一樣的,有什麽不一樣?入了宮,一世就對著這一個男人。便是再不樂意,到末了,也得樂意,還不如拿好了時機,莫落得如皇後一般。”


    紅嫣心中一跳,臉色微變。


    習太後見她果真在意,越發篤定心中所想,便緩聲道:“當今皇後,自閨中時,便頗有賢名。一次入宮,給今上瞧見。今上愛她清靜,處事又極有分寸魄力,親口求娶。今上當時再不得勢,也是個皇子,傅家人,那有不願的?卻偏有一人不願。此事,對外瞞得嚴密,若不是哀家娘家與他家有些拐著彎的姻親關係,哀家還當真不知道。傅皇後,原有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當年誓死不願出嫁,到底被傅家人押上了轎子。可想而知,她對著皇上,豈有個笑臉?時日長了,皇上對她也淡了,隻餘敬重罷了。可如今,哀家瞧她分明也對皇上有了些眷戀之意,可惜時過境遷,皇上的心,隻怕已全在舒昭儀身上了。”


    皇上何曾是淡了心思?不過是傲氣作祟,多年來他與皇後相處模式已成,無法破冰罷了。隻紅嫣聽她言辭懇切,當真是為自己著想,不由喟歎一聲:“臣妾多謝太後娘娘好意,隻是臣妾,心已死,意已灰……便是寂廖,亦無妨。”


    習太後拍了拍她的手:“一年無妨,十年,你便說不出這話了。若當真是死了心,也得為後來打算,趁著皇上的心還在你身上,引著他給你個孩子,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算是有個靠望。就似皇後,有孕在身,麵上神色都較以往柔和許多。”


    紅嫣心中一動,孩子,她當真想要個孩子。並非是為著靠望,而是這個小小的人兒,將會是多麽可愛。他甚至可以承載起所有她已藏入心底的愛意。


    習太後見她若有所思,便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這才笑道:“哀家言盡於此,舒昭儀好生思量。我們不宜久坐,便散了各自回宮罷。”


    紅嫣感念於她一片好意,再三謝過,這才召了人來服侍著回了碧梅軒。


    回去之後,左思右想,不免覺得習太後說得有理,無論如何,有個孩子總是好的。可如今於狄秋潯鬧得過僵,她已經驕傲的挺起了脊背,雖然痛,卻很快意。曾經丟掉的自己,已經逐漸找回。實在無法勉強自己去主動服軟低頭,怕是再難回頭。


    想了半日,還是哂然一笑:之前多次同床,不見有孕,可見是天意,便無謂為此費神了。


    因此次旗開得勝,楊氏和蘇氏功不可沒,就連費衍,亦是將功折罪。被按在金殿之前杖擊二十便罷。


    其餘便是大肆封賞,一時公爺、候爺、伯爺漫天飛,一夜之間新貴叢生。


    喜壞了家中有妙齡女兒的人家,一個個瞪著眼睛仔細看著,無論是宮中,還是各世家,都大肆興辦宴會,借以相看。


    其中最被人覬覦的,無非是楊家第五孫楊易、蘇靖和之子蘇瑾,以及費衍。


    楊家一次被封了一公三伯,楊仁杲為鎮國公,三子之中楊海興為勤勉伯、楊業興為忠義伯,楊年興為仁孝伯。孫輩當中亦是個個都領了差事。原本楊家子孫輩該是最為炙手可熱的,不料大的早已成婚,年紀小些的亦早有婚約,隻餘了楊易,最為楊仁杲看重,不肯輕易許婚,定要覓個賢良淑德,又有胸襟見識,兼貌美如花的女子,因此拖至如今,此時他便成了眾望所歸的香餑餑,十日之內連赴九宴,最末隻好嚇得稱病躲在家中。


    不料兩宮太後也有意為這幾名青年俊傑作媒,一道懿旨宣了幾人入宮。


    又叫了各世家命婦作陪,名為會宴,實則在心中估量。


    費太後娘家還有個十三歲的侄女,年紀雖小些,也不妨先訂下婚來。


    習太後更是要為容華公主好生挑選。


    各自懷了心思,齊聚了一堂。


    兩宮太後和皇後坐於上方,各位嬪妃依次而坐,然後是各家命婦,原本正說得熱鬧,便聽宮人來報:“楊將軍、費將軍、蘇將軍入宮來了,在殿外候著,說是先來給兩位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和各宮的娘娘們請安。”


    眾人靜了一靜,費太後便道:“快宣他們進來。”


    三人一齊進來,依次請安。眾人一看,三人皆是英武不凡,站在那,怎麽看怎麽喜歡,不由都笑盈盈的盯著看。


    費衍最先受不住,不由清咳了一聲。


    費太後便道:“幾次聽說你們入宮與皇上議事,卻從不往哀家和敬德太後處,莫不是嫌我們兩個老婆子,令人望之生厭麽?”


    三人連稱不敢。


    習太後也道:“今兒偏要宣了你們三人來瞧瞧,近日燕京風傳成了三頭六臂的將軍,到底是何模樣。”


    一時說得眾人都笑了起來。


    楊易亦微微直起身,一眼掃過,看見舒昭儀坐在幔的陰影處,靜靜的坐著,麵上並無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為嘛你們喜歡看吵架?一吵架,吵出了兩篇長評,一個深水魚雷,開心死了


    多謝金陵七月扔的地雷,多謝悠曉悠扔的深水魚雷,嗯,這還是第一次收到深水魚雷,終於知道了它是多少點,汗


    謝謝大家近段的厚愛,居然將我砸上了霸王票榜。


    為了長評,為大家近段非常熱情的留評,為了霸王票,很應該加更。嗯,正在努力排除萬難碼字,爭取加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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