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嫣經反複思量,終是對狄秋潯說了自己的猜想。


    狄秋潯拿著口脂,打量了一陣,露出深思之色:“將這口脂送去給禦醫仔細檢驗……朕身邊必有背主之人。”


    他能留在身邊使用的人,自是經過再三篩選,但凡拐著彎的與慈寧宮有些關聯,都是摒棄不用的。隻是,這世間之人,誰都有親有友,指不定什麽地方就被人著了筆墨。


    紅嫣看他神色,似要對身側之人再清洗一次,這樣也好,不然食不香寢不安的。


    她看著狄秋潯輕嗅著口脂的香味,便在一側慢慢的整衣。


    狄秋潯倚在榻上,有些閑散的支起一邊長腿,抬眼看她穿衣。紅嫣總覺得每次自己一穿衣,他無論在做何事,都要停下來細看。


    給看著看著,麵皮也厚了。


    狄秋潯欣賞一陣,才淡淡的道:“朕今夜不過來了。”


    紅嫣一怔,停下手中動作,緊盯著他。


    狄秋潯似沒看見她的反應:“朕要去寄閑宮。”寄閑宮是喬賢妃的寢宮。


    紅嫣再如何抑製,仍是冷下了臉來,她覺得自己情商真有走低的趨勢,明知不該問,仍是問道:“臣妾做得不夠好麽?”


    狄秋潯愉悅的笑了起來,下了榻,上前來將她擁在懷裏:“你吃些小醋正好……以往是朕思慮不周,將對你的寵愛擺在明處……時至今日,須得分一分寵才好。”


    紅嫣這才緩了臉色,鬆開了係衣帶的手,轉而勾住他的頸項:“臣妾受得起,皇上無需多慮。”


    這樣獨占性的話語,狄秋潯先還笑著聽,到後頭終是有些警誡之意:“這世間最可怕的,就是人心,有許多你意想不到的手段……朕是為你好。”


    卻見紅嫣沉默中露出些固執的模樣。


    便拉著她在一旁坐下,仔細看她神情,到末了隻是微微一歎:“好罷。”


    紅嫣轉嗔為喜,掂起腳,在他的俊臉上又親又蹭。


    狄秋潯啼笑皆非:“親就好好親。”


    兩人尚在猜疑費太後用心。


    不料過了幾日,費太後竟是一病不起。


    病情來勢洶洶,說是因長期頭疾,本就意躁體虛,再沾染了春寒,竟有排山倒海之勢,不出兩日,竟連床也不能下了。


    後宮嬪妃都前往侍疾,連狄秋潯也不得不每日抽空相陪在床側。


    因太後常年禮佛,大相國寺住持方丈便領了一眾高僧請命,欲入宮來,在慈寧宮外替太後頌經祈福。


    高僧入宮祈福,並不少見,先帝晚年病重之時,清心殿早晚頌經聲不斷。


    狄秋潯絕無可能拒絕此請求,在慈寧宮專僻了一宮室予高僧頌經。


    說來也是怪事,自高僧頌經伊始,費太後倒回複了兩分清明,不由令人更為信服。


    住持方丈圓宏此時方才進言,道鳳星黯淡,隱有隕落之勢,雖高僧頌經不能阻,隻得聚眾多命格貴重之人,於慈寧宮祈福,方才有望渡過此劫。


    天底下命格最貴重的,莫過於皇帝了。此言一出,狄秋潯必須鎮守慈寧宮,不敢稍離。圓宏又建言除皇上本身和各宮娘娘外,再請三品以上的誥命夫人齊來入宮。


    為全“孝道”,雖明知其中必有蹊蹺,狄秋也不得不應了。


    相隔著三間宮室,僧人頌經聲隱隱傳來。宮妃和命婦亦坐於一室,靜靜的抄好經文再送去佛前焚燒,隔著一道珠簾,費太後病臥在床,拉著狄秋潯的手,三五不時的說上兩句。


    珠簾外頭之人低眉斂目,神色恭謹,暗地裏豈有不豎起耳朵來聽的。


    隻是費太後似有些糊塗了,反反複複便是幾句:“皇上定要勤政愛民。”、“哀家也算有臉去見先帝了。”、“要照顧好逸郡王。”


    倒像是在交待後事。


    紅嫣不信費太後會病得這般巧,才覺她就要動作,怎會恰好一病不起?


    可換了數名禦醫,都確診了確是鳳體違和……難不成當真有這般巧合的事?


    費太後一連病了七、八日,將宮中攪得人仰馬翻。


    這一日費太後湖塗得更厲害,拉著狄秋潯的手,不肯稍離。


    紅嫣欲往淨室,正見著月容隨著逸郡王往外頭去。


    紅嫣心中一動,出聲喊住:“郡王這是往那裏去?”


    狄顯瑫連忙掙脫了月容的手,奔了過來:“舒昭儀,方才我弄濕了衣衫,她們又嫌我吵鬧,怕擾著皇祖母,讓我先出宮去。”


    除了先太子妃費氏因寡居不吉,未入宮來,這一陣逸郡王倒是日日在慈寧宮中陪伴。


    紅嫣心中一動:“宮中沒備你的衣衫麽?”


    月容笑著答道:“逸郡王又長了個子,衣衫竟是都短了半截,未免有*份。”


    紅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逸郡王拉了紅嫣的袖子走到一旁,附耳對她悄聲道:“你上回送給我的魔方我極喜歡的,過兩日入宮來,送你個木盒。”


    紅嫣故意道:“我這魔方,是花了大心思的,你就送我個木盒麽?”


    狄顯瑫幾乎跳腳:“可別瞧不起它!這盒中九曲八彎,大有文章,夾層無數,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紅嫣嗬嗬一笑,瞥了眼一旁神色先是有些緊張,後頭聽到木盒二字又明顯鬆懈下來的月容。也不多說什麽,自放了狄顯瑫走了。


    她心中幾乎可以斷定,費太後動手,怕就是在今、明兩日。


    狄顯瑫於費太後來說,才是最要緊的人,遠著狄顯瑫而近狄秋潯,本就反常,又怎會嫌狄顯瑫吵鬧?


    費太後對狄顯瑫何等重視,宮中豈會不隨著他的身量備衣?隻怕要找出他先前短了的衣衫出來,還費了些功夫。


    怕是動起手來,唯恐狄顯瑫被製,有意將他弄出宮去藏起。


    他說“過兩日入宮”,便是佐證了。


    隻不知是今日,還是明日。


    一邊心中思慮,一麵臉上就帶出了凝重之色,正思索著,就覺眼前一暗,不禁抬起頭來,見傅皇後正站在她麵前看著她。


    紅嫣微有些驚訝,傅皇後從不正視她,亦不單獨與她說話。從來都隻是拿著大規矩,當著眾人麵,一視同仁的訓誡。


    傅皇後不理紅嫣驚訝的神情,隻別有深意的看她一眼,便錯身離去。


    眾人都在抄經,傅皇後又像是途經紅嫣桌前,倒並未引人注目。


    紅嫣微一猶豫,便尾隨她出去,兩人一前一後的入了淨室。


    傅皇後身邊的大長秋拉好了幔,守在外頭。


    傅皇後便淡淡的道:“本宮看你神色,是太後要動手了麽?”


    紅嫣一驚。


    傅皇後便道:“本宮不是個瞎子……亦能猜到兩分,你將實話說來本宮聽聽。”


    紅嫣蹙起眉,心裏一陣一陣的不適。


    她心中未常沒有視傅皇後為假想敵,她甚至希望傅皇後能使些手段來傷害她,她便能無心理負擔的與傅皇後敵對。


    可是,傅皇後就像個冰冷的雕像一般,從不曾表現喜怒。


    旁人皆有對紅嫣或譏誚,或怨恨。隻有傅皇後,讓紅嫣找不到任何敵視的理由。


    此刻在傅皇後高高在上的言行麵前,紅嫣簡直卑微得難受。


    傅皇後看她不言不語,不由加重了語氣:“本宮與你兩看相厭……但維護皇上的心,是一樣的。”


    紅嫣忍著難受,對傅皇後說出自己的猜測。


    傅皇後微一凝神,便斷然道:“是今日。明日逸郡王不入宮來,豈不引人警覺?就是今日夜裏。”


    紅嫣一怔,隻覺她以清淡的神情說出這話,十分有信服力……她的樣子,與狄秋潯認真時候的樣子,格外相似。


    傅皇後說完這句,便不再多說,將手放在腹上,旋身離去。


    紅嫣心神不寧的尋了個宮人問話,知道已是申時末……若傅皇後所猜未錯,即刻便是了!


    當下走了回去,隔著珠簾,隱隱還聽著費太後氣短力竭的叮囑狄秋潯。


    當著一眾命婦,狄秋潯除了順從,別無他法。


    ……費太後前次給那口脂,此時想起來怕隻是枚煙霧彈,有意讓狄秋潯猜疑、清洗身側之人,而忽略某些動向?


    而到了此刻,她已經不需要陰謀,明擺著其中有詐,狄秋潯卻不得不從。


    大齊推崇孝道,身為皇上,更是當為表率。怎麽可棄臥病在床、危在旦夕的嫡母不顧?這便是一世的汙點。若非國有大事,狄秋潯實無理由離去,可現如今一無天災,二無戰事。便是胡亂編造,他日印證起來,也是不妙。


    原本狄秋潯便處於十分被動的地位,隻能待費太後出招才能予以反擊,此刻卻連事前防備都多有不便。


    要怎樣才能讓狄秋潯脫身出來,前去謀劃應對?


    紅嫣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傅皇後。


    就見她端了茶水抿了一口,麵無表情的拿了帕子按在唇角。


    紅嫣隻覺古怪,卻說不出何處古怪。


    傾刻之後,隻見傅皇後麵色一變,扶著腹部輕呼出聲。


    命婦嬪妃位頓時驚慌起來,狄秋潯挑了珠簾出來:“禦醫!”


    正好禦醫隨侍,便有名江禦醫前來把脈,麵色凝重道:“娘娘胎相不穩!”


    另有名韓禦醫沉著臉道:“待微臣看看。”不容分說的上前來,隔著帕子扶脈,片刻麵露古怪之色:“確實不穩。”


    傅皇後在眾人的攙扶下,氣若遊絲道:“臣妾不能衝撞了母後皇太後……將臣妾送回坤寧宮去。”


    這要求,合情合理,太後本就鳳星黯淡,豈容得衝撞,一個不好皇後落胎,結果會如何,真不好說。


    當下一眾宮人就欲抬了軟榻來,傅皇後卻固執的握著皇上的手,呻|吟道:“皇上,我們的皇兒……臣妾對不住您……。”


    紅嫣先是一陣呆愣,此刻咬牙跪地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皇嗣更是國之根本……皇上不如先去陪伴皇後娘娘,容臣妾等侍奉在母後皇太後身前,定然不會有失。”


    這話亦有些道理,狄秋潯多年來,就這麽一點血脈,自是要緊的。


    而上了年紀的老人,纏綿病榻,一時半刻卻不要緊,更有些老人看著要落氣,卻能拖上兩三月的。何況費太後年紀不算太大。


    隻是這話,誰也不敢說出口罷了。


    此時見紅嫣開了頭,便齊聲道:“臣妾等願盡心竭力侍奉母後皇太後。”


    狄秋潯深深的看了紅嫣一眼,跪在珠簾前道:“兒子不孝,去去便回。”


    費太後沒有出聲。


    傅皇後被抬在軟榻之上,狄秋潯隨著她一道離去。


    紅嫣望著狄秋潯與傅皇後交握不分的手,久久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投雷鼓勵的讀者


    歡歡喜喜扔了一個手榴彈


    魚魚扔了一個手榴彈


    今天又好難熬啊


    看到有找bug的讀者,隻能承認,我的化學確實是學到狗肚子裏去了,除了記得h2o,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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