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燕京戒嚴,街頭巷尾不斷有士兵巡邏。一方麵是為了追捕費衍餘孽,一方麵也是為了尋找紅嫣。就連楊易那小別院,也有人上門查問過兩次,幸好兩老在前頭同官差說話,紅嫣自躲入地窖中應付過去。


    這兩日因費衍和費家三老爺費諾,俱已逃出了燕京。他們會到何處去,用腳趾想,也知道他們要逃往鎮南軍駐地——當初不過是帶了部分將士回京,大部隊還駐紮在原地。


    可狄秋潯已斷了他後路,早發密旨,命楊家長孫楊早強行收編大軍,將費家在軍中的親信或勸降,或斬殺,如今隻是守株待兔罷了。因此在燕京城內搜捕一事,便放鬆下來,尋找宮妃的事,上頭又說得含含糊糊的,這巡邏頻率便有所削減。


    甄士宣和丁愚的盤問未果,狄秋潯又還未重新施令,一切都是將發未發之態。雖然仍是十分危險,但已是逃走的唯一時機了。


    楊易深夜裏與紅嫣悄悄的換上了一身黑衣,背著包袱潛出了家門。因不能弄出聲響,連馬也不敢騎,隻是悄無聲息的走著。


    楊易對於巡邏的路線十分清楚,每每避讓,一路有驚無險的過了燕京中心,越走越偏,終是上了山。連火把也不敢舉,楊易僅憑著從葉間灑下的點點月輝辨認著可著腳之處,他目力過人,紅嫣卻不行,才將上山就幾次摔倒,楊易便不由分說的握住了她的手,紅嫣微微一掙,他卻握得更緊:“權宜之時,不能耽擱。”他這樣一說,紅嫣就不好再動,隻好任自己的右手被他滿是薄繭而溫暖幹燥的大手緊緊包住。


    這和狄秋潯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狄秋潯是手骨纖長,指節分明,瓷白而冰冷細膩。兩人一路摸索到建在山脊上的城牆邊,紅嫣已經雙腿疲軟,她的體力比尋常宮妃要強,但也從未下地勞作,勉強堅持到此處,已是不易。


    楊易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這地方雖然處於偏僻深山,但因為是護衛燕京的城牆,每隔一段,便有哨兵看守,若是弄出了太大響聲,驚動哨兵發出信號,便輕易脫不了身。


    紅嫣便連大口喘氣都捂住了嘴。楊易從包袱裏拿出飛爪來,甩動繩索數圈一擲,飛爪飛了上去扣住城牆上頭的邊緣,發出一聲脆響。楊易同紅嫣一動不動,靜等了一陣,見並沒驚動什麽人,楊易才抓住繩索極快的往上攀爬,紅嫣仰著頭看,見他不消片刻就到了上頭,待他做了手勢,便照先前楊易所教的那樣,將繩索末端綁在腰上,楊易振了振長繩,見她係牢了,這才往上一點一點的收著繩索,將紅嫣拉上去。


    紅嫣隻覺自己腰肢都要被勒斷了,又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十分驚心,咬著牙不敢發聲,待被拉上了城牆上頭,雙腳著了地,不由腳上一軟,恰被楊易抱了個滿懷。她一仰頭,就見楊易的雙目在黑暗中也十分灼人,更因耳側貼近了他胸膛,極靜的夜裏,聽到他的心跳聲十分迅速。紅嫣連忙後退了一步站好。


    楊易並未多說,依樣用繩索將她放到了另一側的城牆腳下,自己再落了下來。兩人默不出聲的趕路,隻到天色將亮,才堪堪走出了棋雲山。


    紅嫣回頭看了一眼,還好山路艱難,不適合大隊人馬,不然照楊易這樣,燕京城半夜裏被人侵入也不可知。


    楊易挑的,都是避人的小路,連著走了兩日,紅嫣腳上都起了泡,兩人才算來到了一個小村。蓿縣、白穀縣、隆河縣,這三縣是呈扇形包圍著燕京城的。


    楊易和紅嫣其實並未走得太遠,這小山村在地圖上名為瑞春,村裏人嫌拗口,自管它叫溝溝窩,隸屬於隆河縣,因處於三座大山環抱的山窩之中,一條難於攀爬的羊腸小道通向外頭,極少有外人來訪,就連縣中的衙役,每常嫌出入不便,又收不上多少賦稅,輕易不會踏足。幾乎是與世隔絕。楊易知道此處,是因他有個舊日好友就住在這村裏。


    當初為何會這些村民會遷入此地?已沒多少人記得,大約是為了躲避戰亂。曆年以來,但凡有些追求的,俱遷居出去了,留著的都是些老實巴交的村民。村裏頭不過二十來戶人家,村長還是被人強安上這位置的,壓根不懂弄權,連路引是何物都不懂,看見來了生人,呼拉拉的一下圍上來看。


    楊易就笑著道:“我是來尋呂祥的。”有人就認出了他:“哦!我記得你,大前年來過的。”難得有個生麵孔,自是記得清楚。


    楊易點頭稱是,一邊護著紅嫣往前走,但仍是架不住眾人看她的目光。紅嫣用頭巾裹住了半張臉,但露在外頭的部份,仍是引人讚歎。


    兩人好容易一路走到了呂祥家中。三間泥糊的屋子帶兩間草棚,半片院子裏養著兩隻雞,滿院子團團亂轉,地上狼藉無人清理,氣味十分難聞,紅嫣不由捂住了鼻子。楊易喊了一聲:“祥子!”


    過了半晌,木門打開,一個幹瘦的青年柱著拐棍一瘸一拐的走了出來,看見楊易的第一眼,就露出了笑容:“楊大哥!”


    紅嫣這才知為何院中狼藉,連忙將捂鼻的手拿開。楊易推開了隻有半人高的籬笆門,走了進去,兩人擁住:“你可還好?”祥子咧了咧嘴:“好!”


    一手撐著拐,一手就去拂院中兩把破椅上的塵。楊易忙去幫他,一麵道:“有事要勞煩你。”


    祥子一怔:“我是個廢人了,還能有什麽用?楊大哥盡管吩咐。”


    楊易指了指紅嫣道:“她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因著被人逼著嫁做一老兒的填房,逃了出來,想借你這躲躲。”


    祥子連忙應下,撓了撓頭:“不嫌粗茶淡飯就成。”他並不知道楊易家世,還將楊易看成當年一起在軍中苦哈哈的小兵,便不覺得楊易的遠房親戚被人逼婚做老頭填房是多不合理的事情。


    紅嫣聽祥子這話,便知他方才定然看見她捂鼻了,猜他因身上的殘疾,心中必然十分敏感。便笑著上前道:“呂大哥,多謝你收留,我一定少給你添麻煩。”


    一邊說著,眼一掃,看見一旁用細竹枝紮的大掃帚,忙拿起來清理院子。


    祥子為自己的話中有話而羞愧,忙去攔她:“不用你做這些。”紅嫣笑著將手一避,不讓他搶了掃帚:“呂大哥願意收留,我做些活兒,才住得安心。”


    楊易在一側看著,他知道像她這樣柔弱的女子走了兩天路會有多累,明明該站不起來的。紅嫣堅持著清掃一番,又尋到廚房,就著簡陋的食材燒了頓飯出來。


    用過飯,祥子被看熱鬧的村人叫了出去,楊易便低聲的對紅嫣道:“祥子是末將在軍中的好友,當年父母雙亡,他便走出去參了軍,誰知一次小戰事中傷了腿……你可以信他。這裏有些銀兩你拿著,每月這村裏都會有人搜集了村中土物到外頭去賣了,再采買些物件回來,所幸他們都不識字,也向來不關心榜文,倒無多大危險。你可以拿銀子向他們買些要用的,用以補貼祥子……他不喜受人錢財,你做得不著痕跡些。先在這安心住著,末將不能離開燕京過久,須得趕了回去。待事情有了轉機,末將再來接你。”


    紅嫣一一點頭應下,想了想,還是低聲道:“還請將軍得空看看我的家人,照應一二……若有為難,便罷了”。


    楊易笑了笑:“不為難,末將會辦好的。”等祥子來了,楊易交待兩句,有意不再去看紅嫣,頭也不回的走了。


    祥子同紅嫣說話,總有些拘束。所謂養移體,居移氣。紅嫣在宮中被人前呼後擁的服侍這般久,無形中便也有些上位者的氣勢,祥子是個敏感的人,雖想不明白,但確實感覺到了。


    家中隻有三間屋子,他將最好的一間讓給了紅嫣。紅嫣洗洗擦擦一下午,到了夜裏,也沒去管這床鋪是否充滿異味,又或是硬得咯人,幾乎是沾著枕,就昏睡了過去。


    溝溝窩裏的人都很淳樸,不淳樸的,都遷居出去了。


    這山窩裏沒法種糧食,還好這深山是塊寶地,物種極多。村人依著山一階階的開出些地來種菜、種草藥,大多數以狩獵、挖草藥為生,攢了皮子藥材,拿出去換了糧食日用品和銅錢回來。也並不是每日都上山的,平時閑著嘮嗑,三五天幾人約了一道上山,有設陷拉網的,有驅趕射箭的,得了獵物便均分,特別照顧弱小,和氣得像一家人。


    祥子一說紅嫣的事,村人都同仇敵愾,紛紛讓她好生住著:“咱們這地兒,保管沒人找得著你!”村長還吩咐幾個出山去賣貨的小夥子:“出去了也不許亂說嘴,知道不?”


    紅嫣十分感激,每天嘴也甜,手也勤,讓上上下下的每一個人都喜歡她。山中歲月平和而安詳,慢悠悠的,似乎連天空上的雲朵都透著股寧靜的氣息。


    紅嫣很喜歡這樣的日子,家中的打掃做飯她都一手包了,因為祥子腿腳不便,以前便有人順道送柴過來,現在有了紅嫣,年輕的小夥子們送起東西來更熱情了。


    紅嫣不吝給他們笑容,但盡力令這笑容端莊大方,不帶絲毫媚色。


    白日她可以幹活,可以與人閑聊,隻是夜深人靜,不免還是想起狄秋潯。他的微笑,幽深的雙眼,修長的手,無數次與她交纏的青絲……她很想他,但是,還是現在的日子更好。


    也許有一日,他身邊有了更多的美人,就會忘了她。


    每次這樣想,她都有些痛苦,又強迫自己去正視。


    半月後的一個清晨,紅嫣正拎了木桶和水瓢,預備上山去給菜澆水,就見一人遠遠的走來。


    紅嫣定睛一看,是楊易。她腦中空茫了一瞬間,心中回想的居然是:狄秋潯居然這般快就忘了她。


    楊易滿身風塵,沉著臉走了過來,似乎沒有過多的注意到她的神情,低聲道:“皇後薨了。”


    紅嫣半晌才回過神來,愣愣的看著他。


    楊易看著她,苦笑了一聲:“皇上查出了真相,但還未等皇上問罪,我祖父就將我逐出了宗族,欲押解入殿請罪時,我逃了出來。”


    紅嫣手中的水桶一鬆,打翻在地。時人非常重視宗族……被逐出宗族,對楊易是個毀滅性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風月一條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某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某茶並收藏風月一條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