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光用冰塊似乎都不能緩解炎熱。


    宮中有個禦呈湖,就在湖麵上建了個水榭,水汽氤氳,又四麵通風,是消暑的好地方。


    皇後之位空置,習太後從不端著架子,滿宮嬪妃竟不需要立規矩,閑來都聚在這水榭中耍牌下棋,竟是一團親熱。


    喬賢妃的妹子喬悅曦正是入宮來看姐姐,也被拉了來湊角耍葉子牌。


    方婕妤瞟了喬悅曦數眼,似笑非笑的:“喬姐姐這番心思,恐怕白費啦。”尾音拖得長長的,別有深意。


    喬悅曦一下就紅了粉頰。


    喬賢妃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自從對舒昭儀下過手,卻未能置其於死地,她就知不妙,此後半步也不敢亂走,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做人,唯恐給了舒昭儀發作的藉口。不想她能忍得,她家人卻忍不得,隻怨她不得聖心,非要將她傾國傾城的小妹給送到宮裏來,要她製造機會,令小妹與皇上偶遇。


    喬賢妃漫不經心的看了看水榭外頭,正瞧見宮人高高的舉著傘遮陽,陰影裏走著的兩個人,正像是舒昭儀和習太後。那兩人似看了看這邊,卻無意過來,慢慢的走開了去。


    喬賢妃又扭頭看了看喬悅曦,生得是好,雖還有些青澀,但不輸舒昭儀多少,家人因她這容貌,自小到大都是捧著她的……隻是皇上同舒昭儀之間,非旁人能比。滿宮嬪妃都在守著活寡,喬悅曦要搭進來,她倒也不想阻止。若是試成功了,她也能沾些光。若是喬悅曦失手了,也是她自己活該。喬賢妃對這個顏色極好的庶妹,向來是無幾分真心的。


    於是若有所指的對方婕妤道:“花無百日紅……何必灰了心呢。”


    方婕妤嗤笑了一聲:“我瞧著,這花,怕是要紅上一千日呢。隻是不想她如此霸道,就是生不了,旁人連撿些殘羹冷炙吃也不成。”


    說得眾人都沉默了下去。


    喬賢妃算了算時辰,站起身來道:“你們玩罷,我要回宮了。”說著就領了喬悅曦走了。


    另一邊,習太後卻是在勸紅嫣:“……有些婦人,就是沒有子女緣份,這都是上天注定好了的。若不是我們之間的交情,哀家也不能將這話說得這般直白……獨占之心,人皆有之,萬不可做得太過霸道。你挑個好拿捏的,讓她誕下皇子,再抱到膝下,也是好的。哀家見過這曹氏,很有些懦弱,倒是個不錯的人選……如若不然,你在自己宮中隨便挑個宮人,令她伺候一二,將來有了皇子,同你生的也沒甚麽兩樣。”


    習太後這一番話,沒什麽惡意。紅嫣幫過她,她也幫過紅嫣,且她瞧著紅嫣就不是個狠心的人,幫助紅嫣穩定地位,比別人得勢要強。


    紅嫣笑著聽完,一眼瞟見在身後舉傘的翩空滿臉興奮之色,便淡淡的道:“皇上若是有這意思,我不會攔著。畢竟事關重大,不好強求。但要我去主動……這絕不可能。”


    聲音雖不高,卻十分堅定。翩空禁不住目光一黯。


    習太後歎了口氣,不好再說:冷眼旁觀,未免薄情寡義,但說得多了,也會引人厭煩。


    兩人在個岔路口分開,紅嫣估摸著狄秋潯這時辰要到她宮中去一道用膳,從禦書房往碧梅軒,必然要經過前邊路口,她不如迎著他一道回去好了。


    一行人穿花拂柳,在嘈雜的蟬鳴聲中前行。


    她聽到喬賢妃的聲音:“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狄秋潯淡淡的嗯了一聲。


    喬賢妃又道:“這是臣妾的六妹妹,今日是入宮來探望臣妾,衝撞了皇上,還望恕罪。”


    狄秋潯沒有出聲。


    一管婉轉嬌嫩的聲音輕聲跟著道:“臣女隻顧賞景,衝撞了皇上,求皇上恕罪。”


    紅嫣走近兩步,自樹葉間隙間看去,這女子福著身子,低眉斂目,隻看得到光潔的額頭和秀挺的鼻尖,卻可預見容貌極為出色。


    紅嫣繞到狄秋潯身後,冷不丁道:“怎麽個衝撞法?”


    喬悅曦一驚,鼻尖就泌出了汗來。她素聞舒昭儀寵冠後宮,此女如此大膽插話,必是舒昭儀無疑。被她抓了個現行,隻怕不妙,隻望皇上憐香惜玉了。


    狄秋潯聽到紅嫣聲音,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語意不善,麵容卻十分平靜。


    便也若無其事道:“倒也怨不得她,朕並未命人開道,就在這拐角處,撞上了。”


    紅嫣哼了一聲:“身處禁宮,當謹言慎行,步步小心!怎會衝撞上皇上?莫非是有意投懷送抱?喬家女兒就是這副德行?”


    喬賢妃直接跪下了,喬氏一族未嫁的女兒還有十八個呢,這一頂帽子扣上去,誰還敢娶喬家女?怕是往後喬家都不敢生女兒了:“求皇上明鑒,臣妾的六妹,絕無此意。”


    狄秋潯看了紅嫣一眼:“那麽,舒昭儀以為該如何處置。”


    喬賢妃和喬悅曦大驚失色,皇上竟是偏寵舒昭儀至此!


    紅嫣冷著臉:“先在這太陽底下跪一個時辰,喬家未婚女子,再不許借故入宮。”


    狄秋潯嘴角逸出一絲笑來:“嗯,甚好。”


    喬悅曦一下紅了眼圈,淚如珠落:“皇上明鑒,昭儀娘娘開恩哪!”


    紅嫣不予理睬,拉著狄秋潯的手就走。


    直到走了好一段距離,狄秋潯才語帶笑意道:“你這妒婦,竟然這般懶於遮掩?”


    紅嫣麵上那還有怒意,笑著眼珠一轉,斜睨著他:“我既得了實惠,也不介意擔當這惡名,做什麽還要裝得賢良淑德?”


    狄秋潯看她這樣子,隻覺喜歡,才欲說話,就見紅嫣麵色一變,狄秋潯也跟著笑意一斂:“怎麽了?”


    紅嫣過了一陣,似驚似喜的道:“我有些胸悶。”


    兩人呆呆的站了一陣,狄秋潯欣喜的抱住她:“快傳禦醫,快傳禦醫!”


    紅嫣也抑製不住的笑了出來:“還不一定呢,可別空歡喜。”


    狄秋潯一向幽沉的雙目都顯得光彩灼人:“一定是,日夜辛勞……天不負我!”


    這沒臉沒皮的話,連紅嫣都羞得啐了他一口。


    狄秋潯當下就按捺住興奮,小心的扶著她:“抬步攆來!”


    紅嫣想讓他不要這般鄭重,但自己也抑製不住興奮之情,兩人一道回了碧梅軒,四名禦醫已經在齊齊等候著了。


    狄秋潯展袖一揮:“來給昭儀娘娘扶脈。”


    一眼看到其中有名禦醫是副生麵孔,便微微蹙了蹙眉。


    禦醫院判素來識得臉色,忙解釋道:“這名趙禦醫是新近入宮的,他年紀雖輕,醫術卻出神入化,微臣等也是仔細查驗,方敢今日將他帶至禦前。”


    這同行相妒,若是資曆淺的禦醫,就是有本事,也會被踩在下頭,沒個幾年,是熬不出頭來的。隻是這昭儀娘娘不孕一事,令禦醫們既查不出原因,也開不了方子。一個個吃不好、睡不香,唯恐某日被皇上遷怒。正好這趙禦醫有些獨到之處,橫豎這功勞他們是撈不著的,不如讓他來試試。


    狄秋潯聽了解釋,微微晗首,坐在一側,看著他們給紅嫣診脈。


    前頭三個禦醫診了,都神色驚疑不定,滿屋子的冰塊,但他們仍是冒出了汗:皇上和舒昭儀先前麵上隱有喜色……


    最末才輪到趙禦醫,他蹙著眉,微闔著目,扶著紅嫣的腕,足足花了一盞茶的功夫。


    狄秋潯饒是再沉得住氣,在這期盼已久的事情上,都略顯出了兩分焦急:“如何?”


    前頭三人都不敢回話,隻有趙禦醫跪地回話:“娘娘並非有孕,乃是中了些暑氣。”


    紅嫣和狄秋潯,同時臉色一沉。


    狄秋潯冷聲道:“隻是中了暑,何需扶這般久的脈。”也不怪狄秋潯生氣,他煞有介事的樣子,令狄秋潯和紅嫣心中都多了幾分期盼。


    要是旁人,也不敢說話,隻這趙禦醫畢竟資曆淺,還沒學到那些油滑。


    於是他老老實實的道:“微臣發覺昭儀娘娘脈像有些輕微的異象,是以多扶了一陣。”


    狄秋潯頓了頓,沒有出聲。


    紅嫣卻覺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直接問道:“有何問題,直說無妨。”


    趙禦醫道:“此症十分少見,乃是一種胎裏帶來的毒性,有些類似於宮寒,症狀十分輕微……不過微臣家鄉,也有名婦人有此脈象,她是年至四十,仍無有孕。”


    紅嫣臉色發白,仍是問道:“可有醫治之方?”


    趙禦醫道:“調養著罷……微臣並無把握。”若是有把握,不就治好了家鄉那名婦人了麽?到底他沒愚蠢到底,不敢將這話說出來。


    紅嫣哦了一聲,揮了揮手,令幾名誠惶誠恐的禦醫下去開藥。


    自己卻同狄秋潯靜坐著,狄秋潯抬眼,看到她慘白的臉,歎了口氣,起身走近,將她攬住。紅嫣抬起手,抱住了他的腰。


    狄秋潯摸了摸她的頭發:“無需太過憂心。”


    紅嫣嗯了一聲,希望他再說些什麽。


    狄秋潯卻保持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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