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張府之外,一片喜慶洋洋的景象。成親的隊伍抬著喜轎,吹吹打打,鳴鑼喝道,占了大半條街。圍觀的人群更是擠得水泄不通。


    張玉堂騎在白馬之上,腰係玉帶,頭戴襆頭,滿麵春風。


    張玉堂微笑著下馬,在眾人的起哄聲中,看喜娘牽出轎中新娘交付與他。新郎牽著新娘朝新府走去,一群小孩兒在旁邊齊聲唱著童謠。


    “一條大紅綢,兩人牽繡球,月老定三生,執手到白頭。”


    人群中,正怔怔望著張玉堂的小青被推搡著跌向張玉堂。


    “你沒事吧?”張玉堂伸出一隻手扶住了小青。


    小青抬頭,滿眼淚水地看著他。


    張玉堂禮數周到地衝她點點頭,很快放開小青,示意喜娘,“照顧好這位姑娘,給她一些喜餅喜糖,如果她願意,請她來喝喜酒。”


    他溫柔地牽起新娘的手,朝著屋內走去。那女子在跨過門檻的時候,被門檻絆了一下,張玉堂連忙上前,扶住了她,滿眼都是溫柔笑意。


    “他不記得我了,他現在一心一意都是他的新娘……”小青癡癡地跟著張玉堂,朝著張府走去。


    大廳內,張玉堂和新娘正在眾人的祝福下行禮交拜,心魔站在張夫人身側,手握念珠,目光冷冷地看向人群中的小青。


    司儀高聲道:“一拜天地!”


    一滴淚自小青的眼角滑落,看著張玉堂和那新娘拜天地,她腦海中卻是浮現自己與張玉堂的新婚之夜,被張玉堂牽著的新娘仿佛變成了那夜的自己。


    “二拜高堂!”


    小青驚醒,情不自禁地朝著二人踏出了一步。就在她前方不遠處,金光符文一閃而逝。


    “夫妻交拜!”


    小青還在朝著張玉堂和新娘的方向走去,腳離那金光符文越來越近。


    人群後,心魔的嘴角揚得更高,目光灼灼地盯著小青。


    “送入洞房!”


    看著張玉堂和新娘攜手離開,小青再也忍不住,快步朝著二人的方向跟了過去。


    眼見她就要踏入陣法之中,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她,將她拖了出來。


    小青抬頭,便看到一個渾身包裹得嚴嚴實實,頭戴幕籬的人正牢牢地拽著自己。


    眼見著自己的計劃被破壞,心魔眼神一凜,手中的奪魄針飛出,卻見那黑衣人手中準提鏡鏡光一閃,將那奪魄針給逼退。


    心魔道:“不速之客,攔住他們!”


    賓客之中,一些人將帽子摘下,外衫脫下,竟然是穿著僧袍的僧人。眾僧站到了大廳不同的方位,布下陣法。


    “走!”


    小青還在驚駭之中,那黑衣人將手中的準提鏡擲出,兩人躍入了準提鏡之中,消失不見。


    逃離了張府後,黑衣人帶著小青在樹林中奔跑,小青奮力掙紮。


    “你是何人,你放開我!”小青催動靈力,那黑衣人頭頂的幕籬打落。


    小青頓住,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黑衣人。隻見那幕籬之下哪裏是什麽活人,分明是一傀儡戲偶。小青看向抓住自己的手,隻見那手,也赫然是一截雕刻好的木頭。


    “你是何方妖物?”


    “是我,法海。”


    “你是法海?那堂上的是誰?”


    木偶轉動著僵硬的脖子,朝著遠處看去,隻見遠處有火把聚集,它嘴巴哢嚓哢嚓地扯動,看起來詭異又可笑。


    “一言難盡,此處不宜久留,你隨我來!”


    說罷,法海拉過小青,便朝著前方快速奔去,很快二人便融入了夜色裏。


    法海帶著小青走進傀儡戲班,眾傀儡人齊齊圍了上來。


    眾傀儡紛紛道:“法海哥哥,你回來了?這個小姐姐是誰啊?”


    小青驚異不定地看著這些傀儡木偶,他們形態各異,口吐人言。


    天邊的月色隱去之時,法海元神自那傀儡木偶中飄出,立在小青身側。


    “她是小青。小青,他們都是無處容身的妖靈,所以棲身在傀儡木偶之中。我,和他們一樣。”


    隻見,各式的小妖怪也都紛紛自傀儡木偶中走出,又繞著傀儡木偶漂浮。


    “因為失去肉身,我們隻能依靠這些木偶護住元神。隻有在月隱之夜,我們才能夠離開木偶。”


    小青怒道:“你又在搗什麽鬼?剛剛我明明看到你在喜堂之上,你卻跟我說你沒有了肉身!”


    “那是我的心魔。我因一念之差,滋生心魔,元神被他擊敗,隻能逃離肉身。否則,他就徹底控製了我。它一直想找到我的元神,置我於死地。而你的癡心,正是它渴望的養分。它今日已經在喜堂布下天羅地網,誘你墮入魔障,為它所用。”


    小青哀傷地道:“魔障?我隻是想和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我隻是想最後看看他,這也會入魔障嗎?法海……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阿彌陀佛,人妖殊途,如隔天塹。求,而不得,這是你早該知道的結局,卻忽視警告,鋌而走險。”


    小青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落下淚來。


    “既然眾生平等,又何來“人妖殊途”?既然佛祖慈悲,為何又任人受苦?我雖不似姐姐一心向道,卻也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你告訴我,為何我不能和張玉堂在一起?為什麽要用這道天塹來隔離我們?”


    法海看著小青傷心欲絕的樣子,幾度欲言又止。最後,他還是歎息了一聲。


    “罷了,你且看吧。”


    法海額頭現出一隻眼睛,他伸出手指,在小青的眉心處一點,一道光瞬間將她包圍。


    小青發現自己身處一朵如意祥雲之上,而她身邊站著的卻是廣袖寬衣,飄逸出塵的張玉堂。張玉堂手托蓮花盞,盞上是一支紅燭。


    “玉堂!”小青激動地上前,就要擁抱張玉堂,手卻從張玉堂的身體裏穿了過去。


    小青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又看著恍然未覺的張玉堂。


    “如來佛祖座下撿香童子,乃是張玉堂的前世。”法海出現在小青的身邊,隨她一起看向張玉堂。


    祥雲漂到金山寺上,張玉堂拋出燭台,將廟宇中彌散的香火悉數吸入其中,又伸手將燭台召回。


    張玉堂看著燃燒得更為旺盛的燭台,露出滿意燦爛的微笑。


    小青站在張玉堂的身側,手輕輕地虛抱住他的腰,頭也虛虛地靠在他的背上,一滴淚自她的臉頰滑落。


    張玉堂手中的燭台燭火忽然晃動了一下,一朵火焰忽然飄出,與那淚珠糾纏在一起,落在了西湖之中。


    張玉堂忍不住向下看去,隻見一條小青蛇在碧波中遊弋,在荷花間穿梭,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又追逐著那落入池中的一點星火。


    “居然能對佛家香火有感應,看來你也是有靈性的。”


    張玉堂露出喜悅的淺笑,忍不住伸手,隔空指揮著那朵香火在水中漂浮,那蛇便追逐著那火搖曳。


    張玉堂手指一勾,收起了香火。小青蛇見香火浮空,忍不住昂起腦袋,與祥雲之上的張玉堂對視。


    法海道:“他見你青翠可愛,自在逍遙,一時間動了凡心。”


    身邊祥雲忽然散去,張玉堂露出驚訝之色,便隨著那燭台一起朝凡塵落下。小青一驚,就要跟去。


    再看時,小青和法海已經置身在一處府邸之中。


    “這是張府?”


    法海點了點頭,小青便聽到一聲啼哭。一個仆婦抱著一個嬰兒走出來。


    “老爺,夫人生了,是一位少小爺。”


    小青看著那不停蹬著腳的孩子,又注意到那孩子手上的胎記,忍不住眼眶濕潤。


    法海道:“一念緣起,一步禪空。因為對那西湖之蛇有了凡心,他被貶入凡塵,成為了張家公子。”


    小青喃喃道:“既然我與他有一念之緣,為何不能一世相守?”


    “你可看到他掌心中的燭火胎記?那盞紅燭,也隨他入了凡塵,成為了臻寶軒的楊家小姐。小青,你與張玉堂不過是一眼之緣,而楊家小姐與他是日日熏香斂燭的緣分,注定今生要廝守終老。如今,你懂了嗎?”


    回到了戲班之中,小青表情依然恍惚。


    “生生世世……可與他約定三生的人,明明是我啊!”


    法海露出不忍神色,“小青,我曾擅動天眼,發現你是東海龍王敖廣的血脈,天道之用,莫神於龍。若你能斬斷情緣,離於情愛,定可跳出輪回,壽與天齊。”


    小青嗤之以鼻,“誰稀罕?什麽龍王血脈,從小到大,我根本沒見過什麽龍王!為什麽我在乎的人全部要離開,而我不稀罕的又要拚命推給我!”


    地麵卻忽然震動了下。


    戲班外的火把漸漸多了起來,屋外不知什麽時候影影綽綽地站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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