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風雨亭裏,許仙握著棋子,看著麵前的棋盤,最終還是將棋子丟入了旁邊的棋盒之中。


    許仙道:“我認輸。”


    法海道:“施主心已經亂了,自然無法再掌控棋局。”


    許仙自嘲一笑,“大師擁有天眼法寶,能知過去未來,是否就能掌控全局?”


    法海替他斟了杯茶,將茶推到他麵前,“非也,知曉越多,貧僧心中困惑也更多。就好比,這杯中茶也是西湖水,但倘若貧僧將此水倒入湖中,敢問茶與湖水,誰是因果?”


    許仙望向湖麵,愁思難解。


    “大師問倒我了。大師曾說,娘子和小青日後會令生靈塗炭。那大師,為何不提前斬妖除魔?”


    法海沉思片刻道:“天眼雖可觀滄瀾,但貧僧修為不夠,窺不透因果。既不知何為因,何為果,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許仙遙望遠方的湖水,負手道:“娘子向來心地善良,不忍傷一草一木。如依大師所言,她怎會置萬千生靈不顧,令水漫金山?”


    “善惡不過一念之間,心中若生執念,便是處處心魔。從前我逢妖必殺,看不透參不透,才生出心魔,險些釀成大禍。你可知為何我不問善惡、逢妖必殺?”


    “願聞其詳。”


    法海望著杯中水道:“偏見並非一日形成,就是因為所見善妖少之又少,即便心存善意,但一旦逆鱗受損,也難以控製。”


    許仙道:“妖能作惡,人也可以。若是因為可能有人作惡便要除去所有世人,這世間豈非草木不存?”


    “不錯,所以我不願因日後的惡果殺今日的白素貞和小青。但若許施主發現青白二蛇有任何不妥,請早日告知貧僧,免得遺禍無窮。”


    許仙神色閃爍,“家中一切安好,請大師放心。”


    法海觀他神色,眉心一緊,卻不忍相逼,隻是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


    “瓶中靈丹可以束縛住白素貞的法力,卻又不傷她性命。你若讓白素貞服下這靈丹,便與世間千萬平凡夫妻無異。失去神通,卻能換來白頭偕老。”


    許仙握著瓶子,猶豫道:“山中孤寂,娘子修行千年才得今日道行,我怎能平白無故奪她法力?”


    “若有一日許施主改變主意,請隨時知會貧僧,我會立即到場。”


    想到法海贈與他的佛珠,許仙心中一動,神色淡然道:“大師放心,不會有那一日。”


    李宅上空,黑氣纏繞盤旋,已經自宅內溢出,慢慢地擴散開來。


    白素貞站在窗前,看著巷子裏吵做一團的眾人,隻見他們已被魔氣所擾,眼中都是深重的戾氣。


    小青見此,神色異樣地道:“姐姐,不能再等了!你看這些人都已經被魔氣沾染,若想不到對付魔胎的辦法,不如把許姣容也殺了,一了百了!”


    白素貞抬頭看向小青,見她眼中赤紅,身上也氤氳出黑氣。


    心下一驚,白素貞手中捏起靈力,白色的光團將小青包圍,黑色的魔氣立刻被剝離。


    小青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納悶道:“姐姐我……怎麽了?”


    “你被魔氣沾染,說話很沒有分寸。”白素貞皺了皺眉,思忖片刻下定了決心,“魔胎若無怨氣滋養,便會以姐姐的血肉為食,它出生之日,便是姐姐身死之時!你說得對,這魔胎不能留了。”


    此時,宅子裏並沒有其他人。


    白素貞緩步來到許姣容窗外,許姣容正坐在床上繡著小孩子的肚兜,神情安靜祥和。


    白素貞指頭向窗內一點,許姣容打了個哈欠,昏昏沉沉地睡去。


    悄悄走到許姣容床邊,看著她隆起的腹部,白素貞心中有些不忍。


    “姐姐,對不起。”她默念口訣,手中凝起一團白色的光團,慢慢推向許姣容的肚子。


    忽地,許姣容腹部傳來微微的動靜,白素貞詫然,手中光團消散。


    一個雪白的光團子在許姣容腹中顯形,一個孩子正在光團中伸手動腳,帶笑酣眠。


    那孩子的胎靈居然還活著!


    孩子在光團中伸出手,緊緊地捏住了白素貞的食指,好奇地與她對視。


    白素貞眼見嬰靈可愛,大受觸動,“你現在還沒被心魔吞噬,是不是?”


    孩子張嘴打了個哈欠,收回握著白素貞的手指,團成一團沉入許姣容腹中睡去。


    “漢文說得對,我怎能濫殺無辜?心魔雖惡毒,但孩子沒有錯,我該怎麽辦……”她輕輕撫摸許姣容的腹部,手有些顫抖。


    她正沉思,忽然被人狠狠抓住了手腕。白素貞轉身,見許仙正盯著自己。


    未等她開口,許仙拖著她快步離開了許姣容的房間。


    許仙將白素貞拉到院中,甩開她的手責問道:“素貞,你剛剛要幹什麽?!”


    白素貞正要辯解,許仙打斷道:“你要殺了那孩子對不對?你還記得長生嗎?長生隻是鄰人的孩子你尚且能為他赴湯蹈火,你就把姐姐的孩子當長生好不好?給我親外甥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白素貞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半句辯解的話語。


    “對不起。”


    她避開了許仙的目光,轉身離開。


    許仙看著她的背影,低聲道:“素貞,當我求你。如果姐姐有難,我會痛不欲生。”


    白素貞身形一顫,默默地走入了走廊拐角。身後,許仙視線久久停留在她離去的方向。


    他知道白素貞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輕易妥協,但是他又怎麽忍心姐姐還沒出世的孩子受到傷害呢?腦中靈光一閃,法海的話猶在耳畔。他收回目光,咬了咬牙,從懷中摸出一顆念珠,向東拋出。


    念珠在半空中發出一陣金光,很快消失在東邊。


    金如意從屋內走出來,恰巧看到許仙的動作,剛要出聲詢問,便見到金光閃過,法海出現在了院子裏。


    金如意快速閃避到假山後,靜靜地聽著兩人對話。


    “阿彌陀佛,許施主以念珠傳信,所為何事?”


    許仙顧左右而言他,“大師,人間四月便芳菲落盡,但此時山寺桃花卻將將初綻。可見世間萬物,也並不都是遵守同一規則的,是嗎?”


    法海深深地看了許仙一眼。


    “所謂妖者,萬物精靈所化。但是獸類便是得了人形,也不減同類的特性。施主現在傳喚我,是不是已經覺察出了什麽不對?”


    許仙默然不語,眼神疲憊。


    “許施主,紙包不住火,如果白素貞有逆天之舉,我早晚都會得知。而到那時,我親自出手,白素貞不僅會失去靈力,還將魂飛魄散。”


    許仙仰頭看著天色,眼神無助地道:“大師,如果我改了娘子身懷千年道行的因,會不會也改變將來水漫金山的果?”


    法海知他心中已有抉擇,歎道:“許施主心懷大義,貧僧感念萬分。”


    許仙追問道:“你之前說的靈丹,真的不會傷及娘子性命?”


    “我佛慈悲,若遇邪祟行凶,向來是以度化為先,鎮壓第二,滅絕乃是最下之策。白素貞如今身無殺孽,我又何必定要壞她性命?此枚靈丹是我師父生前所留之物,隻為度化,不為滅絕。服用之後一日內,她的法力會被束縛,形同凡人。”


    許仙目露堅定之色,“既如此,許仙向大師求藥!”


    法海將藥瓶放入許仙手中,禪杖一揮,化作一道金光消失。


    許仙立在原地,手中緊緊握著藥瓶。


    假山後,金如意看著這一切,眼中怨毒叢生,嘴角勾起淡淡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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