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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價碼的問題,是個大問題。一向如此。


    柳青陽小學的時候,最不愛寫作業,碰巧他的小組長就是班裏的學習委員,最喜歡跟老師告狀。隻要這位小組長在他旁邊站超過五秒鍾而柳青陽還沒有把作業本放在他手裏的話,他就會用超過女同學哭泣的分貝大喊:“老——師!柳青陽又——沒寫作業!”柳青陽真的是要被氣死了,他不是沒寫,他是寫得慢或者沒寫完,但是帶回家簽字的“告知書”上,永遠是“忘記寫作業”。這近乎於侮辱的事情發生了一次又一次,柳青陽終於忍無可忍,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把這位小組長兼學習委員堵在小操場上,打算跟他好好幹一架。他忘了具體是怎麽回事,反正,對方當即決定投降,並且讓柳青陽開條件,柳青陽不知道怎麽就說“你去給我買可樂吧”,隨後還真的拿到了一瓶可樂。慘劇發生在隔天下午,老柳被叫到學校來了,因為柳青陽“欺淩同學”,連小賣部的老爺爺都做證說,兩個小孩確實來買了一瓶可樂並且隻有一個人喝了。柳青陽被老柳揍得吱哇亂叫,過了很久很久才明白,他開價太低了,不應該要可樂,應該狠狠打對方一頓,並且告訴他如果再胡說八道就會再打他一頓才對。


    可惜悟出這個道理的時候,柳青陽已經上了大學。他並不是因為傻才花了這麽多年思考一個小朋友之間的問題,相反,柳青陽十分嚴肅,他一麵質疑著他設想中的價碼是不是另一種欺淩,一麵想知道他能提出的更好的條件是什麽,畢竟當時的他已經開始玩車了。這個圈子裏的買賣交易不僅僅是金錢過手,更重要的是人情往來:一些國內買不到或者不好買到的配件需要別人從國外捎帶,還有一些絕版的珍稀部件,得通過加價和加東西才能從別人手裏“勻”過來。柳青陽沒少花費時間去打理這些事情,甚至弄了一個小本子明明白白記下來某月某日因何事與何人交易——柳少的名聲好,不僅是因為有錢,更重要的是,柳少從來不欺負任何人,他的價碼從來都公平透明,他的條件一直磊落,就連那些談崩了的交易,都有一個“麻煩你了”的紅包。


    但是現在,柳青陽不知道自己能要什麽了。劉念手裏有錢、有房產、有權力,還有陳一凡,除了陳一凡,他大概什麽都能給,而柳青陽除了陳一凡,什麽都不想要,偏偏隻有陳一凡不是可以用來交換的事物,她是他的女神。柳青陽碰到了活到這麽大以來最難開的價碼。


    其實,他也可以讓劉念滾的,並且有一部分的他,當時在餐廳就想讓劉念滾。柳青陽知道自己在劉念眼裏不過是一個朝三暮四的小混混,是可以用商品價值來衡量的一塊人形磚,哪裏需要就往哪裏搬。他已經替他送過請帖、學過推手、玩過談判了,現在他甚至還可以拿錢離開——就算是網遊都沒有這麽豐厚的任務回報吧——柳青陽覺得十分可笑,他的人生價值在另一部分人眼中,甚至都夠不上談及“價值”這個概念,這讓他當時就產生了另一個念頭,新念頭很快壓過了“讓劉念立刻滾蛋”的念頭,成為了他這兩天思考最多的問題。


    如果他按照自己的決定行動,就不能找任何人商討對策,也不能同他們提起細節,甚至,他可能失去所有人的信任和最起碼的尊重——包括陳一凡的。這是他想要的嗎?柳青陽非常不確定。給陳一凡的短信編輯了好幾次,總在點擊“發送”之前一秒就撤了回來,柳青陽甚至跑到梅家莊去了一趟。正好東叔帶保潔阿姨在摘外牆上幹枯的爬山虎,他問柳青陽怎麽不進去坐坐,柳青陽竟然膽怯了,連聲說著“路過而已”,馬上開溜。


    這樣沒有擔當的自己,又怎麽可能完成這個計劃?柳青陽站在馬路邊,等著綠燈。幾個飆車的年輕人停在他麵前,穿著帶反光條的賽車服,戴著金色的頭盔,摩托車鋥亮無塵,一看就是剛摘了膜的新鮮貨。柳青陽距離他們不過一米,甚至能聞到新車那種特殊的機械香味,過去的時光奔馬般來到眼前,直到交通燈變色,摩托車幾乎是一秒消失,留下巨大的回響和滿地煙塵。柳青陽忽然覺得身體變輕鬆了一點,生命中一直糾糾纏纏又無足輕重的某些部分徹底離他遠去了,他要去的,不是他們要去的那個方向。


    柳青陽趁著綠燈最後的空隙穿過馬路,掏出手機,撥通了劉念的電話。


    “我想好了,”他說,“我要你和陳一凡加起來的三分一的股份。”他開出了自己認為滿意的條件,並決定對它負責到底,“讓明德多一個混吃等死的大股東,少一個梅道遠,怎麽樣?”


    電話那邊很久都沒有人說話,這讓柳青陽懷疑他是否真的撥通了。他焦急等待著對方回複,靈魂從小學操場上飛過,穿越他飆車時跑過無數次的環城高速路,來到此時此地,他幾乎能感覺到靈魂歸位一瞬間帶來的刺激。


    “我希望你說到做到。”劉念說。


    柳青陽笑了,他開的價,又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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