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柳世誠聽了之後臉色大變,幾乎是氣急敗壞道:“你怎麽因為這一點小事就要去稟報太後呢?左右不過是個丫鬟,為了一個丫鬟連累到我的仕途,我們整個家族,你還有沒有一點腦子?我怎麽會生下你這麽個女兒,還沒指著你飛黃騰達呢!卻要擔心將整個家族敗落在你的手上!”


    “父親您別氣壞了身子,姐姐她不是有心的!”柳雲熙焦急辯解道,滿臉的擔憂後悔之色,仿佛後悔自己剛剛說錯了話,“姐姐不過是因為得了太後寵愛,這一時半刻正在興頭上,而我一不小心惹怒了姐姐,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姐姐又不是傻子,怎麽會拿整個家族開玩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左右不過是嚇唬熙兒的話罷了。”


    聽了柳雲熙這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話之後,柳世誠覺得十分有道理,火氣消去了一些,人也恢複了理智。


    “你看雲熙就要聽話懂事的多,唉,隻是……”柳世誠說著吐了一口不甘之氣。隻可惜受太後賞識的偏偏不是懂事溫順,識得大體的二女兒。


    他看了一眼,神色不變,眸若星辰的柳雲錦,隻覺得一口氣悶在嗓子裏。剛剛他那些嚴詞厲色的話是白說了嗎?怎的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不該要跪下來認錯嗎?難道真以為自己受了太後賞識,連他這個做父親的都不放在眼裏了!


    就在柳世誠又要開口嗬斥,給柳雲錦一點教訓的時候。


    一抹絕豔的淺笑浮現在柳雲錦的唇邊,她沒有為自己做任何辯解,而是反問道:“父親,女兒有一些事不明白,還請父親做解答。被皇家賜死之人是否可以入葬?若是入葬後被人發覺又該如何?”


    柳世誠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問,《東陵例律》上寫的一清二楚,凡是官宦世家的子弟都該清楚。


    “皇家賜死的人當人不能下葬,這是對皇家的不敬。若是被人發覺的話,輕則挖出鞭屍,重則滿門流放……”說到“滿門”流放的時候,柳世誠打了一個寒戰。


    柳雲錦滿意的頷首,“《東陵例律》上的內容想必妹妹也知道,明明知道的情況下,還要連夜將春草送出去下葬,要是不被人知道也就算了,但要是被人告發,我們家上下幾百口人都要被流放到赤野。赤野之地,荒無人煙,炎熱無比,流放去的犯人,十之八九都會死。而剩下的活人,卻會被同族吃掉,要知道那兒可是寸草不生,連食物都尋不到呢!”


    說著,柳雲錦勾起唇角,笑意越發絕豔冰冷,“今天晚上我大受太後賞賜的事情,明天就會傳遍整個安泰,到時候會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柳府,不管是想巴結的還是想陷害的。隻要讓他們抓住一點把柄,我們柳家都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太後的寵愛可是一把雙刃劍,禍福相依。妹妹就是太心善了,差點為了一個丫鬟,連累了我們整個家族。這種因小失大的事情,我是萬萬不會同意的,哪怕是妹妹作為嫡女親自下跪也不行!至於要稟報太後,我是看妹妹非要一意孤行,才搬出太後來嚇一嚇她。”


    柳世誠靜靜聽著,眼神裏慢慢燃起了光亮,看不出一向被他忽略的庶女大女兒,竟是如此精明敏銳,比起一臉淚光的雲熙,顯得沉穩長遠許多。而且明顯是向著自己本家,事事都在為家族做考慮。


    朝廷中傾軋朋黨之事屢見不鮮,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點小事說不定也會成為潰堤之穴。


    此刻,柳世誠一點怒火都沒有了,滿臉都是滿意的喜色,看了一眼被白布蒙著的屍體,神色厭惡至極。


    一個死掉的下人,竟也生出這麽多的事來,真是晦氣。


    “來人趕緊將這個死屍抬出去,扔到亂葬崗!”柳世誠一聲令下,兩個小廝上來就要將春草的屍體抬走。


    柳雲熙一陣氣悶,這麽久以來她的戲算是白演了,春草到最後還是要被扔到荒野裏,腐爛發臭。想想春草為自己做過的那麽多的事情,柳雲熙隻覺得可惜,可惜了這麽好的棋子。


    對她最忠心的下人,就是因為柳雲錦這個賤人,淪為了荒野裏的孤魂野鬼。柳雲熙氣得雙眼通紅。


    “妹妹也不用太傷心,我這麽做雖然殘忍了一些,但是為了我們整個家族的未來,做一些犧牲也未嚐不可”清婉的聲音在柳雲熙的耳邊響起,但在她聽來卻是無比刺耳。


    “正是這個道理!”柳世誠毫不掩飾自己的讚賞,看著一向最受寵愛的二女兒臉上的失望之色,眉頭微微皺了皺,“不過是個下人,明日我再尋一個好的給你就是,哭哭啼啼像什麽話!”


    柳雲熙聞言,一怔,知道柳世誠是誤會自己了。她一點都不傷心,隻有滿心的憤恨,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悶聲答道:“是!”


    “行了,這件事就這樣了結了,都趕緊各回各房休息去,我明日還需要上朝!”柳世誠打了一個哈氣之後,摟著趙姨娘就要往回走。


    何氏本來想借此,鞭打柳雲錦一頓,沒想到就這麽算了。柳世誠聽了那個小賤人的三言兩語之後,反而對他們的熙兒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夫主,我們熙兒給庶女下跪的事情就這麽算了,這可是於禮不合呢!”何氏不肯罷休,陰測測的不甘道。


    柳世誠頭也不回,“這是她自己要跪的,怪得了誰?雲錦也是她的姐姐,擔得起她這一跪,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


    “夫主我們早點回去休息吧,雪兒身子好累呢!”趙姨娘環住柳世誠的胳膊,撒嬌道。


    聽到趙姨娘媚骨撩人的聲音之後,何氏的臉由白轉綠,“夫主,你還要去那狐狸精那?我的臉還傷著呢!”


    “什麽狐狸精?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妾室,以後這種難聽的話不要再說了!”柳世誠冷著臉嗬斥道,小聲哄勸著懷裏雙眼微紅的趙雪兒。


    那邊正室和妾室,劍拔弩張。這邊遊廊裏,嫡女庶女,亦是針鋒相對。


    跪著的喬婆子和孫婆子都站起了身子,恭敬地站在了柳雲熙的身後。柳雲熙臉色陰沉,像是看仇人一般看著柳雲錦,“姐姐可是高興了?春草因為你而死,還被你丟到了亂葬崗裏,被蛇蟲鼠蟻吃幹淨。”


    “不,不高興!”柳雲錦無笑,紫色長裙下散發出逼人的戾氣,“因為還有一個該死的人還沒死。”


    冰冷的眼神透過柳雲熙的身影,看向她身後的孫婆子。


    “小姐饒命,我也是奉命辦事而已!”孫婆子一個哆嗦之後,跪在地上,重重地磕頭求饒。


    “你已經害死一個人了,還不肯罷手嗎?”柳雲熙貝齒咬著唇瓣,目光像是要在眼前人的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罷手?”柳雲錦重複一遍,明確地給了答複,“這隻是開始而已,妹妹就希望我罷手了?你是想要養精蓄銳,想出一個好計策來,讓我永無翻身之日!你惡毒在骨子裏,我惡毒在明麵上,咱們就比比到底誰能惡毒到最後。”


    “你是個瘋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柳雲熙心裏的算盤,猝不及防被人洞穿,臉上露出氣急敗壞的神色。


    “妹妹不明白也就算了,隻是要把狐狸尾巴藏好,莫要讓人哪天突然發現原來一向善良無辜的二小姐,原來是隻滿腹算計的狡詐狐狸。”


    “柳雲錦,你這是在向我宣戰嗎?我勸你最好不要這麽做!”偽裝的麵目被人撕開後,柳雲熙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你是不可能鬥得過我的!”


    “是嗎……”柳雲錦拖著長長的尾音,聲音靡靡,蠱惑人心,“那我就拭目以待,看一看我‘宅心仁厚’的好妹妹,能惡毒到什麽地步!我這個人眥睚必報,殺人奪命的事情都不會留到第二天去做。妹妹可要好好保住孫婆子的命,她可是你為數不多的好走狗之一。”


    “你要做什麽?”柳雲熙掩住慌亂,聲音急切地問道。


    “當然是要她的命,還有讓人瞧一瞧妹妹你‘麵具’下的真容……”鳳目含著悠遠微涼的光芒,望著癡纏不休的何氏,和還沒有離開的柳世誠。


    柳雲熙如臨大敵,手腳冰涼一片,腦子飛快想著柳雲錦會怎麽做,她該怎麽化解。她還不知道,從這一刻起,柳雲錦就處於了主導地位。


    棋局上講究先手之利,而這先手之利,已經被柳雲錦握在了手中。


    “父親……”柳雲錦朝著人影晃動的方向喚了一聲,隨即提起步子走了過去。


    “小姐我們該怎麽做?”喬婆子不安問道,但眼底藏著一抹詭異的笑,沒想到大小姐這麽有手段,讓步步為營,八麵玲瓏的二小姐都自亂了陣腳。


    額頭上的窟窿雖然已經結痂,但稍稍一動還是鑽心的疼,這仇她是不會忘的。下人也是人,不是教人隨意作踐的畜生……


    “我哪知道該怎麽做?賤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聰明了!”柳雲熙狠狠啐了一口,精致的柳眉擰在了一起。


    孫婆子腿一軟就跪在了柳雲熙的腳跟前,一雙粗糲的老手用力地攥緊柳雲熙碎花的裙角,“小姐,我對你忠心耿耿,你一定要救我!”


    慌亂之下,孫婆子都忘記應該自稱“老奴”。一雙渾濁的眼睛絕望之中又帶著希望,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握柳雲熙的衣裙不放。


    “嬤嬤不用怕!我當然會救你,你可是為數不多的忠心人了,”柳雲熙不知想到了什麽,溫和淡雅地對孫婆子露出了笑容,伸出了纖纖玉手將驚弓之鳥般的孫婆子拉了起來。


    “多謝二小姐,以後老奴的命就是二小姐的!”孫婆子擦了一把眼淚,急急表明自己的忠心。


    喬婆子站在一旁,神色不動,她分明從二小姐淺笑宜人的臉上瞧出了被掩蓋的寒意。


    誰都不能得到二小姐的真正賞識和在意,隻要價值被用盡,就再也不配留在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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