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散》。


    曼麗最拿手的一曲了。


    帶著新指護,像個孩子,在一旁兩手環胸的老師的督導下,月夜燈下,曼麗一氣嗬成,完成了這曲《廣陵散》。


    曼麗喜歡它,是莫名地喜歡著那個年代。


    那是一個真正的亂世。


    出現過一批名副其實的鐵血英雄,播揚過一種烈烈揚揚的生命意誌,普及過“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政治邏輯,即便是再冷僻的陋巷荒陌,也因震懾、崇拜、窺測、興奮而變得炯炯有神。


    東漢末年英雄們留下的激情還在,後代還在,部下還在,親信還在,但統治這一切的巨手卻已在陰暗的墓穴裏枯萎。與此同時,過去被英雄們的偉力所掩蓋和製伏著的各種社會力量又猛然湧起,為自己爭奪權力和地位。這兩種力量的衝撞,與過去英雄們的威嚴抗衡相比,低了好幾個社會價值等級。於是,宏謀遠圖不見了,壯麗的鏖戰不見了,曆史的詩情不見了,代之以明爭暗鬥、上下其手、投機取巧,代之以權術、策反、謀害……


    魏晉,就是這樣一個無序和黑暗的“後英雄時期”。


    這中間,最可憐的是那些或多或少有點政治熱情的文人名士了,他們最容易被英雄人格所吸引,何況這些英雄以及他們的家族中有一些人本身就是文采斐然的大知識分子,在周圍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文人集團。等到政治鬥爭一激烈,這些文人名士便紛紛成了刀下鬼,比政治家死得更多更慘。


    何晏,玄學的創始人、哲學家、詩人、謀士,被殺;


    張華,政治家、詩人、《博物誌》的作者,被殺;


    潘嶽,與陸機齊名的詩人,中國古代最著名的美男子,被殺;


    謝靈運,中國古代山水詩的鼻祖,直到今天還有很多名句活在人們口邊,被殺;


    範曄,寫成了皇皇史學巨著《後漢書》的傑出曆史學家,被殺;


    ……


    莫名,曼麗就愛沉浸在這種諱漠又華麗怨念的氛圍裏,天生血液裏帶著似得,仿若血裏就凝固著這些久遠的“仇恨,哀默,情緣”……


    窗外,


    元首也聽得心潮湧沉。


    《廣陵散》是嵇康絕曲,


    嵇康身戴木枷,被一群兵丁從大獄押到刑場。


    刑場在洛陽東市,路途不近。嵇康一路上神情木然而縹緲。他想起了一生中好些奇異的遭遇。


    他想起,他也曾像阮籍一樣,上山找過孫登大師,並且跟隨大師不短的時間。大師平日幾乎不講話,直到嵇康臨別,才深深一歎:“你性情剛烈而才貌出眾,能避免禍事嗎?”


    他又想起,早年曾在洛水之西遊學,有一天夜宿華陽,獨個兒在住所彈琴。夜半時分,突然有客來訪,自稱是古人,與嵇康共談音律。來客談著談著來了興致,向嵇康要過琴去,彈了一曲《廣陵散》,聲調絕倫,彈完便把這個曲子傳授給了嵇康,並且反複叮囑,千萬不要再傳給別人了。然後這個人飄然而去,沒有留下姓名。


    嵇康想到這裏,滿耳滿腦都是《廣陵散》的旋律。他遵照那個神秘來客的叮囑,沒有向任何人傳授過。一個叫袁孝尼的人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嵇康會演奏這個曲子,多次請求傳授,他也沒有答應。刑場已經不遠,難道,這個曲子就永久地斷絕了?——想到這裏,他微微有點慌神。


    突然,嵇康聽到前麵有喧鬧聲,而且鬧聲越來越響。原來,有三千名太學生正擁擠在刑場邊上請願,要求朝廷赦免嵇康,讓嵇康擔任太學的導師。顯然,太學生們想以這樣一個請願向朝廷提示嵇康的社會聲譽和學術地位。但這些年輕人不知道,他們這種聚集三千人的行為已經成為一種政治示威,司馬昭怎麽會讓步呢?


    嵇康望了望黑壓壓的年輕學子,有點感動。孤傲了一輩子的他,因僅有的幾個朋友而死的他,把誠懇的目光投向四周。一個官員衝過人群,來到刑場高台上宣布:朝廷旨意,維持原判!


    刑場上一片山呼海嘯。


    大家的目光都注視著已經押上高台的嵇康。


    身材偉岸的嵇康抬起頭來,眯著眼睛看了看太陽,便對身旁的官員說:“行刑的時間還沒到,我彈一個曲子吧。”不等官員回答,便對在旁送行的哥哥嵇喜說:“哥哥,請把我的琴取來。”


    琴很快取來了,在刑場高台上安放妥當,嵇康坐在琴前,對三千名太學生和圍觀的民眾說:“請讓我彈一遍《廣陵散》。過去袁孝尼多次要學,都被我拒絕。《廣陵散》於今絕矣!”


    刑場上一片寂靜,神秘的琴聲鋪天蓋地。


    彈畢,嵇康從容赴死。


    這是公元二六二年夏天,嵇康三十九歲。


    一時,元首竟有些恍惚,


    曼麗背對著他,


    看不清臉龐,看不清指法,


    但是曲子震撼人心,


    叫元首憶起她那偉大的父親,更重要,是她那仿若天生就會蠱惑人心的美麗母親……聽說,梅靜群,死時,血水漫鶴星,五十五,臉龐卻依舊豔若少女,她養的鶴飛走了,她枕過的龜咽氣了,為她神魂顛倒的末路英雄們在獄中飲彈自盡……


    元首心狠重一沉!


    一曲《廣陵散》叫他魂神一驚!


    嵇康,三千忠徒,


    梅靜群,又何止隻三千顆忠心?一個大字不識的女人,尚且擁有如此山崩地裂的魔力……她的獨女,她唯一的血脈!……糊塗了啊,難道危機不已經在眼前了嗎!和夕臣,小樹多麽像當初的……禍根都已經在眼前了,怎麽還在妄想“收入我門”!難道自己金家才艱辛奪下的這天下,真如東吳,過不了三代,又要還到她蔣家手裏?!


    老理兒,伴君如伴虎,


    有時候真不怕你犯錯兒,就怕帝王一個“疑”字,殺心漸藏呐……


    曼麗這天被陳戰招到跟前,


    “曼麗,我有個故人,家裏老人腿腳不好了,你隨我去看看。”


    遂隨老師一同來到醉學裏。


    醉學裏,民國時大漢奸鄭熏和的官邸弄堂。


    一片全是他家族的豪宅,


    後來被分區給了老百姓住,一撞花園洋房最多時候住了38家。


    老房子就是有感覺,曼麗的低矮跟踩在上頭都“噔噔噔”有些二三十年代節奏。


    陳戰故人家住在三樓頂層,


    偏居東隅,一家四代,四間房,中間一個大客廳,民國壁爐是最大的華彩。


    老人家是個老奶奶,歲數近百了,腿腳這時候才不靈光真也算不容易了,卻精神矍鑠,很善談,也可見家學淵源。


    家裏第四代,真巧,跟小滿隻大一個月,也是個女寶寶,


    這下曼麗更親近這家人了,


    受老師之托,之後的日子時常來她家為老人家理療,漸漸家長裏短,也熟識了。


    這天,和孩子媽媽小雪又聊起育兒經,


    小雪抱著她家婉儀說,“曼麗,什麽時候把你家小滿也抱來家玩玩呀,叫婉儀和小滿見見麵。”


    曼麗一聽,直點頭。小滿雖然在宮裏那是被照顧得得天獨厚,其實也有不好的地方,難得抱出來跟同齡的小寶寶們見見麵。曼麗滿口答應了,第二天就把小滿抱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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