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想這次回來給她帶來好些東西。


    其中有一樣子牛最愛,那種老式的蘸水鋼筆。


    占想說這隻鋼筆還是他從他們連長那兒偷回來,子牛當即做樣子“這怎麽行!”占想刮她臉“今後有好處給他的,你留著不怕。”子牛噘嘴巴不讚同樣兒可還是收著了。


    她就是裝精,


    喜歡這杆蘸水鋼筆也是因為她在寫小黃書,需要點“意境”。這貨以前就對這種筆感興趣,蘸水鋼筆特古老,從羽毛筆慢慢演化而來的。木杆,上麵插有一個薄薄筆尖,筆尖有一點點蓄水功能。一般能寫十來個字,還有一種在筆尖裏多一個蓄水囊,蘸滿水後能寫一兩行字,方便得很。但蘸水鋼筆有一個極大的缺點,就是稍不留神就會滴落一滴,汙染紙張,嚴重時使這頁紙作廢,所以每個用蘸水鋼筆的人都得謹慎小心。


    子牛的字寫得還行,乍一看像男孩子的筆法,偏硬朗還有點小瀟灑,真跟她的軟妹兒風不搭。主要還是受舅舅影響。


    這小婆娘從小做啥事都愛瞎講究,有了蘸水鋼筆,還得配套有鋼筆水瓶,就是那種矮矮的圓瓶,如今世麵上少賣了,占想愣是還給她淘到一個。


    子牛規規矩矩坐在書桌邊用那種雙線格薄薄的信紙練字,寫字時稍一用力,筆尖會劃破信紙,但蘸水鋼筆的彈性超好,摁住寫字時可以看見筆尖流淌墨水,在自己的手下慢慢地變成一行行的字,字與字之間表達出思想的含義,天長日久,不知不覺中人已長大成人……嗯,就這個情調,她愛。


    “上次你說‘水逆’,我想了個辦法,”占想趴她桌子邊看她練字兒邊說,


    子牛沒抬頭,“嗯,沒啥,我就覺著有趣兒,他們現在都時興談這。”


    是的,子牛其實很傳統,你看看她好的些東西多半老玩意兒多,於是就有時候顯得她跟如今的女孩子“格格不入”。現在校園裏到處都在談“水逆”,翀心也給她解釋過好多遍,說這“水逆”據說來自占星術,地球與水星繞太陽運行,某些時刻地球看水星像是逆行,錯覺產生“水逆”。有人煞有介事地就說,一旦發生“水逆”,人類的情緒就會大受影響,低落是起碼的,諸事不順,坐車堵車;打電話沒人接;發信息不回;叫個外賣遲到;信用卡透支忘還;吃個好飯還拉稀,拉稀還隻有一張紙,一張紙還是次品,又薄又小帶個洞;總之,水逆一旦來了,厄運擋也擋不住。


    子牛自己是個小天使,她到不迷信這些,一聽這來曆,更是大度地說“人的一生誰都有‘水逆’,大小不一早晚不同而已,‘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是古人對水逆說的深刻道理,關鍵在每個人的理解,凡事怨在‘水逆’上,顯然不是人生好態度。”還被她教訓了一通。


    她把這當趣事跟占想聊天兒聊起,占想也上了心,這會兒就是跟她蛐蛐兒“避水逆辟邪”的法子,子牛也隻當好玩兒一聽了之,卻不想,這卻是占想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得知占想出事這天,是個周六,子牛正在家掏蜂窩煤爐子。


    如今很少人家用蜂窩煤了,子牛家還在用,主要是用來燉湯好。


    你瞧瞧,真的,子牛在家還是什麽活兒都幹的,包括生爐子,嗆死個人,小天使還不是照樣做得利索,說明她還是很能吃苦的。將廢報紙點燃,馬上塞入爐膛引燃劈柴,再把炭煤放入爐底篦子上,為保險就放上兩塊,先煙後火,最終爐膛紅紅火火。


    爐子生好,子牛進屋把舅舅早上就調好的一鍋湯端出來放爐火上,看著還是滿心滿意足的,晚上就有排骨燉藕湯喝了。


    正在廚房裏洗手,聽見門口有人喊,“子牛?”


    子牛探出腦袋,一看來人,很意外,竟然是朱晗。燕晚那邊的人很少來家裏找她。


    “晗姐?請進,找我有事兒麽,”子牛趕緊甩甩手出來,把人請進來,


    哪知朱晗一望見她呀,眼淚就流下來,“子牛,你今天沒事兒吧,局長叫我過來接你去徐州一趟,占想他……”


    她一流淚就把子牛嚇著了,再一聽這占想,子牛眼睛瞪大,“占想怎麽了!”


    朱晗邊抹淚邊招呼她,“你快換衣裳,要給你舅舅打聲招呼不,不過也不會很久……”說著說著更哭狠了,“占想時間也不多了……”這聽了還得了,子牛還算伶俐沒亂了方寸,趕緊地換上衣裳,門口爐子一封,帶上手機跟著朱晗就出門了!


    就是占想給她送來蘸水鋼筆後回部隊要參加的這次軍演,


    其中有一項恐習訓練項:火場救人,


    占想這個小分隊進去後,意外發生,火牆倒塌,小分隊隻出來兩人,三人被困其中,救出來後,兩人重傷,其中就有占想。


    雖經過全力搶救,仍無力回天。一人已逝去,占想看著也隻有一口氣吊著……


    子牛在直升機上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朱晗說,習局趕過來時看見兒子燒的不成人形已然十分悲痛,關鍵是占想的意誌力超強,竟然還有意識,那,該有多痛啊……習局心疼兒子,貼在兒子臉龐,叫他安息,這是不想叫他再繼續忍受這人世的痛哇,哪知占想模模糊糊呢喃,……朱晗捂著嘴巴哭著說不下去,卻也憋著說出,“他在喊你的名字。”子牛更是痛徹心扉,占想硬吊著一口氣就是在等她呀!


    夜來攜手夢同遊,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鹹陽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子牛想起剛好那天練字,練得卻是這篇白居易的《夢微之》,


    寫這首詩的時候,元稹已經離世九年了。但是在白居易看來,兩人的友情曆久彌新,朝思暮想的老友夢中相遇,卻不料夢醒方知一切隻是空……


    實在不吉,實在不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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