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拂曉真的沒想到,碰瓷這種事情會在她身上發生。


    她真的沒有時間再走到公交車站再去機場,其實x縣不通高鐵也不通飛機,還需要到省城在轉火車回x縣,這樣一來,路上要耽誤最起碼十個小時以上。


    越想就越急,如果現在她有翅膀的話,一定會飛起來回到縣城。


    她越想越急,而就在此時,路邊有一個正在走路的老太太,忽然從台階上摔了一跤,楊拂曉立即就上前一步將老太太給扶起來,“大媽,您沒事兒吧?”


    結果,老太太暈暈乎乎的狀態下,楊拂曉就被訛上了。


    她並不是不知道很多新聞報道上都曾經報道過這種“扶不扶”的社會現象,但是偏偏這個時候,她看到每一個老人都會想起在路邊摔倒的外婆,也希望現在自己扶別的老人,也會有人在看見外婆的時候去扶一把。


    可是,到底還是錯看了人心。


    旁邊圍著的人越來越多,更甚至後麵來了兩個老太太的家屬,拉著楊拂曉就不讓走了。


    楊拂曉好不容易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現在她隻能辯解:“我真的沒有撞到她,我就是在路邊攔車,看見這個大媽摔倒了,就扶了她一把。”


    老太太的家人也開始不講理了:“我就是看見你撞的,你剛才匆匆忙忙走,就是你撞的。”


    旁邊在等車的還有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塞著耳機,看樣子好像是高中的學生,走上來,“我證明,這個姐姐根本就沒有撞到人,隻是看到老人摔了,才伸手扶。”


    楊拂曉真的是千恩萬謝,這裏還有一個肯這個時候為她站出來作證的年輕小夥子。


    她轉過去,“謝謝你。”


    小夥子臉有點紅,擺手道:“沒關係。”


    老太太的家人看見兩人說話,立即就指著他們道:“他們認識!是串通好的!”


    楊拂曉:“……”


    旁觀的人大多數也都是來看看熱鬧,有的分明知道這是碰瓷的,但是也沒辦法,別說普通人沒辦法,就算是警察來了都沒辦法。


    但是,不代表所有人都沒辦法。


    從人群中走過來一個頎長身影,男人身上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掃過躺在地上的老太太,最終落在楊拂曉臉上。


    顧青城上前一步,拉過楊拂曉,沉聲吩咐身後的方樹:“派車將這位老太太送去醫院,檢查費用全包,另外,報警,然後調出監控。”


    後麵的那個老太太的家人一聽,就有點傻了眼了,本來就是想要訛錢的,去醫院檢查雖然花錢不少,但是並不是進了自己的口袋啊。


    想要上前攔住這個男人,剛剛伸手,就被這個男人淩厲的眼風一掃,頓時手臂僵在了原處。


    前麵人群自動錯開一條道路,顧青城拉著楊拂曉向前麵的車走去。


    他並沒有上方樹給安排的去沈家的車,而是上了不遠處董哲的車。


    楊拂曉上了車便扒著前車座,對董哲說:“麻煩現在去機場好麽?”


    顧青城隨後跟上來,董哲從後視鏡看了一眼,顧青城說:“去機場。”


    楊拂曉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等到到了機場,來不及和顧青城說一句話,便開了車門跑了下去,高跟鞋實在是不大方便,踉蹌了一下,身後一雙溫暖的大手扶住了她。


    “謝謝。”


    這一次,顧青城不由分手地攬著她的腰,“走吧。”


    在候機大廳的時候,楊拂曉將外婆住院的事情告訴了顧青城,顧青城垂首默默地聽著,眼眸一如既往的黑暗幽深。


    “我真的不敢想象……我已經有兩年沒有見過外婆了,我在這邊忙著賺錢,每個月給外婆固定打過去錢,但是到了現在……我萬一要連我外婆最後一眼都沒見怎麽辦……”


    這個時候,楊拂曉真的深切的感受到一句話: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臨。


    她真的後悔,後悔連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關心她的親人也最終失去。


    楊拂曉靠在顧青城肩膀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全都蹭在他名貴的手工西裝上但是顧青城也沒有推開她,而是任由她哭出來,手臂抬起來,在她的後背上撫了幾下。


    經過一個半小時的飛機航程,再轉火車。


    下了飛機,楊拂曉開了手機就看見有沈嘉攸的未接來電,便給沈嘉攸回複了一條信息。


    機場商場內,顧青城給楊拂曉買了一雙平底的運動鞋,讓她將腳上的高跟鞋換下來。


    楊拂曉眼睛哭的紅腫,現在悠閑幹澀,坐下來在椅子上,想要接過顧青城手中的鞋自己換上,卻被他按住了手。


    顧青城在她麵前半蹲下來,將楊拂曉的高跟鞋脫掉,注意到她光潔的腳底有兩個紅紅的泡,“怎麽腳底又磨泡了?”


    “新高跟鞋都會磨腳,穿的時間久了就好了。”


    楊拂曉俯身想要拿鞋子,顧青城先一步拿了平底鞋子,溫熱的大手握著楊拂曉的腳踝,另外一隻手在腳上一抬,為楊拂曉將平底鞋穿上。


    一邊的導購員都在後麵豔羨地看著,等到顧青城讓導購員將這雙高跟鞋包起來去前麵結賬的時候,後麵的導購員說:“小姐,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楊拂曉臉色訕訕,剛想要開口解釋,顧青城忽然叫了她一聲:“幫我把單子簽了,我去接個電話。”


    “噢。”


    楊拂曉在刷卡簽單上寫上顧青城三個字,感覺他的名字寫起來真的很好看。


    “顧先生,謝謝你,我剛剛情緒有點不大穩定,現在已經完全好了,我一個人回去看外婆就可以了,你可以回去了……”


    “借過借過。”


    楊拂曉驚詫的扭頭,後麵有一個運貨的架車推過,還沒看清楚就想要向旁邊移,卻是錯了方向,差點就直接撞上了推車,還好顧青城及時的拉著楊拂曉向後退了一步,說:“用完了就丟到一邊?”


    楊拂曉:“……”


    貨架推車已經走遠,顧青城順手拉了一下楊拂曉的手腕:“走吧,我不放心。”


    因為他的這句話,楊拂曉的心猛地跳了幾下,嘭嘭嘭。


    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在火車站買動車票的時候,是楊拂曉拿著兩人的身份證排隊去買的,顧青城在售票廳外麵抽了一支煙。


    煙蒂剛剛點燃,口袋中的手機就開始嗡嗡的震動。


    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到了這個時候,也該打過來了。


    顧青城深深的抽了一口煙,按下接聽鍵放在耳邊,“喂。”


    “二哥,家裏等你開飯呢,你還不回來?”


    雖然是沈洲的手機號碼,但是開口卻是沈嘉攸。


    這父子兩人的關係緩和了麽?


    顧青城說:“我現在在外地有點事情,應該這兩天都不會回去了,你幫我向舅舅說一聲。”


    沈嘉攸“噢”了一聲,“很巧啊,拂曉也說她這兩天不在c市。”


    顧青城不語。


    在沈嘉攸出國前,顧青城和這個表弟其實並沒有很多交集,僅有的幾次也都是因為母親的原因,才回到沈家,隻可惜,當時沈嘉攸純粹就是一個紈絝,根本就不能入顧青城的眼。


    楊拂曉拿著顧青城的身份證看,拍證件照的時候應該還是在特種兵部隊的時候,和三年前的許慕珩都是相同的板寸,隻不過顧青城的板寸更長一些,更加凸顯棱角。


    板寸的話會顯的人比較精神,當然,也會把人麵部五官全都凸顯出來,一旦是有哪裏有缺陷就會暴露無遺,很考驗人的顏值。


    顧青城長得很有英氣,板寸的時候臉頰更為棱角分明,現在頭發稍長了才顯得輪廓微微柔和了。


    楊拂曉從站點拿了票出來,最近的開往x縣的車還有半個小時,她走出去,就看見正在欄杆處的顧青城,一條腿屈起壓在欄杆底部,修長手指攜煙,單手插在褲兜裏,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遠處翻滾的烏雲。


    像是要下雨了。


    楊拂曉走過去,低著頭又重新看了一眼顧青城的身份證,將生日給記了下來,再遞給他。


    顧青城低首看了一眼,已經看透了楊拂曉心中所想,便說:“上麵的生日是後來上戶口的時候報的,不是我真實生日。”


    楊拂曉眨了眨眼睛,“那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顧青城接過火車票和身份證,“忘了。”


    他抬步先向檢票口走去。


    楊拂曉以為顧青城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基本上車接車送,就像是這種普通車廂的火車,從來都沒有坐過。


    顧青城拉著楊拂曉,經過擁擠的人群走上車廂,“我沒有坐過火箭,那是真的。”


    “嘿嘿。”


    楊拂曉笑了兩聲。


    顧青城雖然出身金貴,但是豐富的人生閱曆,也必然不是在家族大企業中坐享其成的紈絝子弟富二代。


    顧青城和楊拂曉的座位是在車廂靠後麵的位置,經過長長的車座間擁擠的通道,按照車票上的座位號找到位置。


    是雙人座。


    顧青城讓楊拂曉坐在靠車窗的位置,他坐在外麵。


    楊拂曉和顧青城從車廂頭到車廂尾部一路走來,有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這一對看似年輕的情侶身上。


    因為是臨近深夜的一班車,等到了縣城也就是淩晨一兩點了,現在這個時間點車廂內的人有很多都已經沉入了夢鄉,從車座間的走道中走過,處處可見伸長的腿以及蜷縮的身體。


    楊拂曉剛才哭了一場,眼睛有點酸澀,又吹了冷風,鼻塞,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迷迷糊糊地靠著車窗淺睡。


    顧青城側首看了一眼,將自己外套的黑色大衣脫下來給她蓋在了身上。


    他注意了一下,楊拂曉家鄉這個縣城是一個小站,隻有停靠三分鍾,在臨近下車之前,已經有列車員過來報站了。


    楊拂曉淺眠,不過還是睡著了。


    她揉了一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隻穿著襯衫西裝外套的顧青城,才察覺到自己身上壓著厚重的男士大衣,便急忙坐起來,給顧青城披在肩上。


    “走吧,到站了。”


    “嗯。”


    淩晨一點多的天氣,有點冷,楊拂曉出火車站,便情不自禁地將衣領向上豎了豎。


    一個小站點,前麵有一個比較寬闊的小廣場,路燈的燈光被冷風吹著搖曳。


    楊拂曉給舅媽打了個電話,想要問清楚是在哪個醫院,但是電話沒有人接通。


    沒有辦法,隻好先打車回了家。


    家裏是一個小院子,裏麵有不少住家,楊拂曉拿著鑰匙開了門,輕手輕腳地開了燈,“外婆?”


    沒有人。


    家裏也沒有人。


    楊拂曉覺得內心一下子變的很涼。


    經過門口走廊,有一個鄰居正好夜晚出來上廁所,看見這邊燈亮著,便眯著眼睛走過來。


    “你找楊老太太?”


    楊拂曉覺得這個聲音有點熟悉,看過去,是一個披著大衣的中年女人,便叫了一聲:“王嬸,我是拂曉啊。”


    “哦,拂曉,回來看你外婆了,”王嬸說,“昨兒個下午暈了一會兒,然後你舅舅就給送去輸液了。”


    “在哪家醫院?”


    “沒去醫院啊,就在後麵的那個診所,有個什麽病都是在那裏看的。”


    楊拂曉心裏咯噔一聲。


    舅媽之前打電話明明是說是暈倒了送醫院搶救,這麽嚴重的病怎麽能娶診所裏隨便輸液就能好了呢?


    都是為了省錢。


    “謝謝啊,王嬸。”


    楊拂曉轉過身,對站在樓梯口的顧青城說:“走吧,我外婆不在家。”


    王嬸還以為楊拂曉跟她說話,但是順著目光看過去,才發現在黑暗的樓梯口還站著一個黑色的身影,還有一點火星明滅,隱隱約約聞到有煙味。


    診所的位置距離這裏並不算遠,走路二十分鍾就到了。


    黑暗的街道裏,遠遠地可以聽到狗吠,從黑暗中偶爾竄出來的一隻流浪貓,都能讓楊拂曉嚇的陡然攥緊了身邊顧青城的衣角。


    兩人都沒有多言語,楊拂曉抬頭看顧青城的眼睛,也有了紅血絲。


    她手指微微蜷縮了兩下,主動勾住了顧青城的手。


    顧青城腳步微頓,楊拂曉正巧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在隱隱約約的月光下,格外分明。


    一條路,很長,走了很久才到達診所。


    診所外麵的燈暗了,隻有裏麵還亮著。


    楊拂曉推門進入,進去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顧青城跟在後麵。


    在門邊坐著一個正在打盹兒的女人,聽見門口有聲音響動,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你們是來看病的麽?這個時間點醫生不在,明天再來吧。”


    “不是,我是來找我外婆。”


    楊拂曉說完,就聽見在病房裏麵傳來一個聲音:“拂曉?”


    “外婆!”


    楊拂曉直接就一個箭步跑過去,一把掀開了簾子。


    在這間病房裏有三個人,除了外婆之外,還有一個抱著小孩子的中年女人,小孩子看起來有點虛弱,一直在抽噎。


    楊拂曉收回目光,直接撲在外婆身上,“外婆你怎麽樣了?”


    “我沒什麽事兒,你怎麽來了,不是昨天打電話說的還好好的,這大半夜的就跑來了。”


    楊拂曉抓著外婆瘦削的手,“是舅媽給我打電話,說你住院了,不是說在醫院麽?怎麽跑到這小診所裏麵了?”


    “人老了,哪兒還能沒有一點病痛什麽的,以前病了都是來診所裏開點藥輸輸液的,都是小病,不用擔心。”


    “我怎麽能不擔心,外婆你知道我接到舅媽的電話都快要嚇死了。”她抬頭看了一眼已經輸了一半的吊瓶,“明天我帶著你去縣醫院做個全身檢查。”


    旁邊的中年女人說:“楊姨,你瞧瞧你有這樣的外孫女,真的是福氣啊,我養了個女兒兒子也都成了白眼狼了,就給我丟下個拖油瓶……得,藥性估計到了,該給雪糕打針了。”


    說著,這個女人就抱著小孩子向外麵走去。


    楊拂曉和外婆在裏麵說了一會兒話,顧青城沒有進去,在診所內的座椅上坐下來,兩指按壓了一下眉心。


    診所裏的護士調好的退燒針劑,等裏麵的女人抱著小孩子出來,便到了另外一個房間內,將小孩子的褲子給扒了,然後擦上了酒精。


    顧青城就坐在正對著病房的公共座椅上,抬眼就能看見這個小孩子嬌嫩屁股上的兩塊青色的胎記,緊接著就是一聲痛哭。


    顧青城不禁皺了皺眉。


    “別哭了,打針了才能退燒啊。”


    女人給小孩子穿上褲子,抱著她,正巧手機響了,便騰出一隻手來接電話。


    “燒退了,我剛帶著他來打了退燒針,雪糕現在長身體,你按時打點錢回來……我知道,你別說這麽多了,等會兒,聽不見……”


    小孩子的哭聲實在是震耳,女人耳朵裏一陣嗡嗡嗡的響聲,她便抱著孩子出來,看見顧青城坐在座椅上,便說:“這位先生,麻煩你幫我看下孩子,我這邊打電話聽不清。”


    顧青城還沒有答話,女人已經把孩子放在了顧青城腿上,便直接走到診所的玻璃門外麵去接電話了。


    小孩子大約有兩歲左右的樣子,並不是普遍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顯得白白嫩嫩,也不胖,很輕。臉上全都是淚,哭的久了,額頭上全都是紅色的印記,好像是過敏的疹子似的,一片通紅,但是用手摸起來卻是光滑的。


    顧青城一手扶著小孩子的背,單手扣著他的肩膀,哭聲一陣陣的擾的心情愈加煩躁,手臂隔開一段距離,小孩子淚眼朦朧地轉過來盯著顧青城。


    “媽媽……嗚嗚嗚……”


    在病房裏的楊拂曉掀開簾子出來,看見顧青城懷裏還抱著一個小孩子,微微一愣,轉頭對外婆說了一聲,便抬步走出來。


    “你抱著雪糕幹嘛?剛剛陳阿姨呢?”


    顧青城直接拎著小孩子給楊拂曉放在了腿上,對於小孩子他根本就管不來,“出去打電話了。”


    楊拂曉這幾年都不經常在家裏,剛才才聽說,這是兩年前才搬過來的一家人,孩子本來是在鄉下的,到了現在才接過來。


    她對於小孩子從來都有一種親切感,她將雪糕抱起來在腿上,抬手擦去他一張小臉上的淚,“不哭了,雪糕是男子漢,男子漢要勇敢,打針之後病就好了姐姐給雪糕一個糖……”


    楊拂曉幸好在外衣口袋裏有一個玫紅色的水果糖,放在小孩子手中,雪糕抽噎了兩下,止住了哭泣。


    楊拂曉得意地衝一邊的顧青城一笑:“你看,不哭了吧,其實小孩子就是要哄的。”


    顧青城看著楊拂曉眸中神色,向上勾了勾嘴角:“又不是我的孩子,我為什麽要哄?”


    楊拂曉就當沒聽見,將雪糕重新放在腿上坐好,一邊抖著膝蓋一邊輕拍他的背。


    “顧青城,我特別喜歡小孩子,因為我沒有父母,所以覺得小孩子是血緣至親。從我記憶裏,我就一直都是跟外婆在一起的,我媽生下來我之後就送到了外婆這裏,然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一直到現在。”


    顧青城向後靠在椅背上,靜靜地聽。


    其實,顧青城並不算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因為他並不會在適當的時候給你點頭示意他在聽,從頭至尾都是一聲不響,讓傾訴者偶爾都會產生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不過沒關係,因為從來都沒有過,所以就不會去比較,”楊拂曉笑了一下,“以前在小時候的時候,就有其他小孩子都過來欺負我是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有一次就聯合好了騙我,說是捉迷藏,結果就把我一個人丟在很遠的一個垃圾場,然後還是端午把我找回去的。”


    那個時候大概才六歲,夜晚,聽著瑟瑟寒風都覺得渾身發冷,還好從遠處聽見了有熟悉的聲音,黑暗的街巷內閃著一盞明晃晃的燈。


    “拂曉!”


    那個空曠而黑暗的廣場,前麵是拿著手電筒的端午,後麵是跑的氣喘籲籲的林子。


    這一刻,那一盞燈真的就在楊拂曉的心底裏點亮了,將一片黑暗都照出光明。


    “端午是誰?”


    顧青城總算是開口,讓楊拂曉恍然間意識到,除了在腿上抱著的小孩子,身邊還坐著一個大人。


    她轉過來,說:“我一個發小,是乞丐叔叔的兒子。”


    楊拂曉抿了抿唇,“後來在我十三歲的時候,他和乞丐叔叔失蹤了,後來……有人在亂葬崗那邊發現了他們的屍體。”


    楊拂曉說到這裏,眼前一片血紅,肩膀就有些發抖。


    顧青城發覺到楊拂曉微微抖動的肩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隻覺得手心裏一片冰涼,隱隱有冷汗。


    在大約十年前了,那個夏天的暑假,楊拂曉正好從楊家回來看外婆,聽到了這個消息,和林子都大老遠的跑去亂葬崗,正好就看見法醫在鑒定。


    兩個人都是被毆打致死的,且不說身上的外傷,用鈍器擊打頭部,踝骨以及腹部,傷及腹內五髒,乞丐叔叔的致命傷是在後腦勺,頭蓋骨都已經裂開了,眼珠向外凸,死狀十分可怖。


    在亂葬崗已經拋屍了一個多月,一大一小兩人身上的傷處全部腐爛流膿了,蛆蟲肆虐,就麵孔都無法看的清楚,隻剩下一個輪廓。


    楊拂曉不相信,非要上去看一眼白布下的屍體,林子比楊拂曉更害怕,扯著楊拂曉的胳膊,愣是被她拉著上前看了一眼,然後楊拂曉轉身就吐了。


    真的是幹嘔出來了。


    伴隨著胃酸一起掉落下來的,還有她撲簌撲簌掉落下來的眼淚。


    然後連續三天,楊拂曉一句話都不說,也不肯不相信,乞丐叔叔和那個長的很好看的男孩子都已經永永遠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連最後一句話都沒說,就再也見不到了。


    顧青城反手握住楊拂曉的手,寬大溫熱的手掌包裹著她的手,微微蹙眉,“後來呢?”


    “報警了,警局裏的調查也是不了了之,時間畢竟久了。”


    一時間,診所內很安靜。


    雪糕睜著黑漆漆的眼睛,抬眼看了一眼麵前蹙著眉的顧青城,咬著手中的糖紙。


    ………………


    因為忽然想起端午,所以在快接近黎明時分的時候,在外婆輸液結束後,楊拂曉將外婆送到家中,便步行去了不遠的墳地。


    顧青城在側後方跟著,手中幫忙拎著楊拂曉外婆的一個包,顯得儒雅溫潤有禮,楊拂曉在前麵扶著外婆。


    楊老太太到底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顧青城,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條線,私下裏小聲問楊拂曉:“這是男朋友麽?”


    楊拂曉搖了搖頭:“不是,是公司裏的老板。”


    “老板會有這麽好心的麽?陪著你大晚上的從c市回來,還在小診所等我這麽一個老太婆?”


    楊老太太忽然想到傳聞中聽的,“之前聽說你訂婚了,是不是就是他?我看挺好的。”


    之前訂婚的消息,外婆這邊應該確有所聞,不過事實的真相到底是什麽,應該就沒有人知道了吧。


    送了外婆上樓,給外婆倒水吃了藥,才重新下了樓。


    接近黎明,雖然說一個晚上都沒有睡,但是楊拂曉此刻大腦皮層的細胞跳躍著相當興奮,從陰暗的樓梯中走出來,看見黎明的天光在地麵上逐漸鋪展開,而顧青城就站在鋪展亮光的邊緣,身體兩側被天光從中剖開,一邊亮一邊暗。


    顧青城原本是微眯著雙眼的,聽見有極輕微的腳步聲,睜開眼睛,看見楊拂曉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楊拂曉原本確實是想要嚇顧青城一跳的,可是顧青城這麽猛地睜開眼睛,沒有嚇到他,倒是反過來嚇的她一個激靈。


    顧青城輕笑出聲,“走了。”


    端午和乞丐叔叔的墳地距離大院這邊並不遠,過了兩條街,再過一個建築工地,就到了。


    說到底,說墳地也就是比亂葬崗稍微好聽一點,


    墓地都是有錢人才能買得起的,窮人,甚至是連姓名都沒有的下層人,也就隻有葬在這裏。


    在墳地上插著一個小木牌,木牌上寫著名字和生卒年月。


    但是,在端午和乞丐叔叔這邊的木牌上,除了名字之外,並沒有生卒年月。


    因為沒有人知道。


    楊拂曉在路邊摘了兩朵野花,過來擺在木牌前麵,然後深深的鞠了一躬。


    保持著鞠躬的姿勢,許久才重新直起身來,眼淚就從眼角滴落在土地中。


    她和乞丐叔叔和端午認識,都是起源於嚴寒冬季的那一個熱騰騰的饅頭,救了饑寒交迫一大一小兩個人。因為大冬天端午的手都凍掉了,她便存了兩天的錢,一毛一毛的存起來,到藥店給端午買了一盒凍瘡膏。


    她還記得,當時她給端午塗了手上的凍瘡,端午的臉上笑出了酒窩:“拂曉,你對我的好,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可是到現在,就算不忘記又如何,已經散落天涯陰陽兩隔了。


    顧青城錯後兩步站在墳頭前麵,因為剛才經過一段塵土飛揚的路段,原本逛街嶄新的皮鞋上留下了一層浮灰。


    空氣質量並不算太好,有塵土飛揚的味道,還有夜晚燒麥秸稈留下未散的嗆鼻的煙味。


    遠處的工廠冒出一陣黑煙,太陽就從那一片黑煙中蓬勃而出,金光越過層層黑煙的障礙灑在麵前女孩子柔柔的麵龐上,顧青城覺得自己的內心輕微動了動。


    這一次,是自己的心動。


    ………………


    從墳地回去的時候,路過菜市場,正好去買菜,中午回去給外婆做一頓好飯。


    楊拂曉跟在顧青城身側,看著顧青城修長手指挑揀著蔬菜,從後麵看,真的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總感覺顧青城這樣的人,可以在大公司裏運籌帷幄,也可以穿上特種兵的迷彩衝鋒陷陣,絕對不該是此時此刻在菜市場挑選土豆。


    從菜市場回來,開了家門,裏麵沒人。


    楊拂曉問了在院子裏曬太陽的王奶奶,“楊老婆兒啊,出去遛彎兒了!”


    楊拂曉把顧青城請到屋裏,從櫃子裏找了茶葉,原本想給顧青城泡一杯茶的,結果一聞,有一股濕黴味,索性把剛剛買來用來做菜調汁的檸檬麵切了薄薄的一片泡水給他端過去。


    “這裏的水質跟c市那邊不大一樣,我怕你喝著不習慣,給你泡了一片檸檬。”


    楊拂曉放下水杯,便重新回到廚房裏去洗菜了。


    顧青城喝了一口水,除了一股不熟悉的水質味,還有就是快要掉牙的檸檬酸味,索性就將水杯給放下了。


    房子不大,是屬於那種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舊房子,兩室一廳,顧青城起身,環視一周,看見一個房間門上貼著一張畫紙,紙張已經泛黃了,上麵彩筆的顏色也都很顯舊了,上麵畫著一道彩虹,寫著四個十分幼稚的字,好像是用火柴棒堆的——“我的小家”。


    剛剛想要推門進入,就聽見外麵一陣吵嚷聲。


    顧青城皺了皺眉,轉身走了出去。


    ………………


    正在小廚房裏清洗蔬菜,楊拂曉忽然就聽見身後的一個聲音,轉過身來,不出意料地看見了舅媽,原本還向上翹的唇角,一下子就耷了下來。


    舅媽走過來,“拂曉,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昨兒晚上你打電話舅媽沒聽見。”


    楊拂曉臉上帶著極致的怒氣,身後的水管嘩啦啦的放著水,“外婆明明沒什麽事兒,你為什麽要騙我?說外婆住院在搶救!”


    舅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向前一步,幫楊拂曉把水管關上,拉著她到一邊,“你還不該回來看看啊,我也就是找了個借口,把你給叫回來了。”


    楊拂曉低頭用圍裙擦手,沒有答話。


    “你這回回來,身上帶著多少錢啊?”舅媽笑了笑,“舅媽知道你在大城市裏有錢了,能不能先來幫襯一下舅媽,舅媽這裏急需錢。”


    楊拂曉眯起眼睛看向舅媽,“這才是你叫我回來的真正目的吧?又是為了錢?當初你把我賣了說是給外婆看病,結果呢?外婆根本就沒有去大醫院裏做過檢查!”


    “你小點聲!怎麽我也是你舅媽!”


    “拂曉。”


    門邊傳來一個低沉有磁性的聲音,顧青城從暗處走出來,冷然的目光掠過楊拂曉的舅媽,落在楊拂曉臉上:“你跟我過來。”


    楊拂曉用手臂擋開一邊的舅媽,跟著顧青城重新進了屋。


    舅媽回憶起剛剛顧青城看她的那一眼,有點後背發涼,跟一邊看熱鬧的鄰居王嬸說了兩句話,索性便甩手離開了。


    楊拂曉俯首在門後聽,聽見走廊外麵腳步聲逐漸遠去,才直起身來,長呼了一口氣,“幸好你過來叫我,要不然我肯定要被我舅媽纏著最起碼半個小時,就跟牛皮糖一樣,甩都甩不掉。”


    這回楊拂曉在前麵的小廚房裏做菜,顧青城在後麵跟著。


    楊拂曉切菜的手法原本就不熟練,青椒切絲,手指離開刀刃有三公分遠,姿勢醜的簡直了,再加上顧青城在後麵旁觀,她就覺得更加緊張了,扶著青椒的手都有點抖了。


    身後沒聲音了,楊拂曉剛想要回頭看看,是不是顧青城已經走了,後背就貼上來一個寬闊的胸膛,緊接著手指已經被人從後麵握住。


    “這樣切,左手手指並攏曲起,這樣刀刃就算很快也不會切到手,”顧青城溫熱的呼吸拂在耳邊,另外一隻手扶著楊拂曉握菜刀的手,“這隻手反過來握刀柄,這樣切就順一點。”


    顧青城說著,已經帶著楊拂曉的手,手起刀落,幾下就將青椒切成了絲。


    楊拂曉看著切菜板上切的兩堆青椒絲,明顯是顧青城按著她的手的時候切的更細更好看。


    顧青城單手握著楊拂曉的手,又拿過竹筍過來切片。


    溫熱的呼吸拂在耳邊,楊拂曉洗好的蔬菜很快就都切好了。


    反正楊拂曉站在案板這邊也是擺設,索性便從顧青城身前的懷抱鑽出來,把切菜鼓搗魚的工作都交給他去做,順帶把身上的圍裙也解下來。


    顧青城一隻手握著魚,一隻手拿著菜刀,說:“給我係上。”


    楊拂曉繞過顧青城的身體,將圍裙給他係在腰上。


    這個姿勢實在是太過於曖昧,頭頂上還有顧青城溫熱的呼吸,就在連打結都不會打的時候,身後傳過來一個聲音“拂曉”,結果圍裙直接係了個死結。


    “外婆,你回來了。”


    楊老太太直接拉了楊拂曉一下:“怎麽能讓客人做飯呢,等我洗了手來做……”


    顧青城將魚放在案板上,轉過身來,“外婆,你先在屋裏等一下,這邊馬上就好。”


    顧青城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半卷起袖子,長身玉立,站在背光的廚房裏,收斂了身上的凜冽的氣場,臉上帶著笑,溫潤儒雅彬彬有禮。


    楊拂曉扶著外婆進屋,外婆說:“你去幫幫小顧。”


    “不用,”顧青城說,“讓拂曉陪著您說說話,這裏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楊拂曉讓外婆坐下來,給外婆倒了一杯水,心裏也想,不是原本自己在做飯的麽,怎麽就成了顧青城去做飯了。


    不過,顧青城做出來的菜,確實要比楊拂曉的色香味俱全。


    楊老太太人比較溫和慈祥,知道顧青城算是楊拂曉的上司,也就問起來在工作上的事情。


    “拂曉做事踏實認真,跟同事相處很融洽。”


    楊拂曉聽見顧青城這種比較官方的評價,簡直都要感激涕零了,千萬別說她工作上不好,外婆就容不得楊拂曉在工作上開小差。


    “但是……”


    楊拂曉:“……”


    怕什麽來什麽。


    顧青城說:“有時候偷偷懶,都不影響工作。”


    就因為顧青城這麽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一個下午,包括吃過晚飯之後,楊拂曉被外婆叫到房間裏進行了一個小時的思想教育,主要還是圍繞著窮人家的孩子要早當家,一定要兢兢業業,不要耍小聰明。


    楊拂曉從頭至尾也隻有點頭不斷“嗯”“嗯”的份兒了。


    不過,就算是聽外婆嘮叨,內心也覺得十分十分的幸福。


    楊拂曉偷空從外婆房間裏出來,在客廳裏瞄了一圈,沒有顧青城的人影,倒是自己的小房間的燈亮著,門虛掩著,便推開門,看見顧青城正坐在她的床邊,一隻手拿著一個相框。


    她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問:“你什麽時候走?”


    顧青城的目光掠過相框內的照片,轉過來反問了一句:“誰說我要走了?”


    楊拂曉:“……”


    “但是不走的話你住哪兒啊?”


    顧青城將相框放在桌上,翻了個身倒在楊拂曉的床上,雙手搭在胸前,“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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