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侯命內侍速召齊國使臣進殿。齊國使臣入得殿內,雖上前行了禮,但臉色態度十分的傲慢。


    晉侯仍客氣地問道:“既非年節,又無大事,齊侯遣使所為何故?”


    齊國使臣故意拿腔作調地說:“本使奉齊侯之命特來勸諫。晉侯繼位以來,屢次出兵襲擾周邊封國,此為不尊天子、不睦鄰邦之惡行。齊侯以方伯之尊奉勸晉侯,日後行事多加謹慎,須知‘非義而戰’天下盡可誅之。齊國與晉國雖為姻親,但為了維護天子威儀、社稷正統,必要之時難免兵戈相向。”


    這話仿佛大人訓小孩一般,齊使敢在晉國大殿之上大放厥詞,態度倨傲,讓眾臣紛紛緊張無比。眾臣都知道齊國兵強馬壯,齊侯派使臣來傳這話,擺明了就是要晉侯聽他號令,莫要做出讓齊國不滿意之事。


    晉侯麵色陰沉,強忍心頭怒火,他拳頭緊握,半晌之後才擠出一句話:“寡人受教了,使臣先下去歇息吧!”


    不料齊使又開口道:“齊侯還有囑托。當年晉侯求娶我齊國公主時,曾承諾以公主為尊,以其子為儲君,如今晉侯已過壯年,還請兌現承諾。”


    晉侯麵色已變,顯然馬上就要發作,他怒視著齊使。


    這時齊使傲慢地丟下一句:“本使就在館舍靜候回函”,便徑自轉身離去了。


    齊使一走,晉侯強壓的怒氣終於爆發。他重重一砸幾案,罵了一聲“可惡”。眾臣見晉侯手上又淌出血來,紛紛跪拜讓晉侯息怒,誤氣壞了身子。這時卜偃又跪了下來,用頭使勁的撞著地麵,勸諫道:“眼前諸事受製,正是因為邪魅作祟!國君如若不信,可親自驗試,這邪魅雖麵若桃花,但暗藏異相!”


    晉侯被今日這一係列的變故弄得有些恍惚,竟然著了卜偃的套,他順著卜偃的話問道:“什麽異相?怎麽個異相法?”


    卜偃一字一句地說道:“駢肋、重耳。”


    眾臣聽後也都在殿下小聲議論著,看著殿下的眾臣,晉侯一句話都沒有說,他既沒有嗬斥卜偃,也沒有反駁,他猛地起身,揮袖朝後宮走去。


    狐突見狀不妙,唯恐後宮出事,也忙跟了過去。


    晉侯沉著臉進入鸞儔殿時,狐姬正在榻上昏睡。沉悶的暴雨,讓她和嬰兒睡得很不安穩。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她迷迷糊糊間似乎感覺國君走了進來。


    晉侯進來後沒有說別的話,徑直走到小戎子身邊,讓小戎子把嬰兒抱來給他看看。小戎子趕緊進入帳內,抱出嬰兒,輕輕地遞給晉侯。


    晉侯接過嬰兒,一把掀開繈褓。懷裏的嬰兒,肋骨處並非像常人般是一根根的,而是連成一片。原本被晉侯誇讚是多福象征的大耳垂,此刻看起來也極為刺眼。


    正在熟睡中的嬰兒被晉侯粗暴的舉動驚醒,不安地揮動四肢,哭了起來。晉侯臉上的表情由震驚轉為失落,最後化為悲憤的怒吼:“果然是孽障!”


    不知何時卜偃也跟了進來,他上前一步,對晉侯低語道:“國君,方才小臣占卜便知此子不祥,可國君還不信。如今這天生的異相就在眼前,國君切莫大意。上天示警非同小可,祭祀大典上出現的凶兆若處置不當,不僅招致百姓議論、諸侯嘲笑,還會動搖國本萬劫不複,別忘記齊國那邊……”


    卜偃的話讓晉侯心頭一驚,他在心中糾結萬分。他默默地將嬰兒的繈褓包好,不知如何是好,雖然他不想相信這件事,但卜偃從未見過此嬰兒,竟能清楚說出這孩子“駢肋”“重耳”,看來這孩子真是克國克父的妖孽。他可以不怕這孩子克他,但若因此而動蕩晉國的根基,他詭諸就成了晉國的千古罪人了。


    想起今日發生的種種怪事,晉侯一咬牙,狠心將嬰兒高高舉起,朝地上用力摔去。眼看嬰兒就要血濺當場,狐姬上前一撲,將嬰兒接住了。原來方才晉侯來時,狐姬已經醒來,狐姬嚇呆了,抱緊手中的嬰兒,惶恐地問晉侯道:“國君,你要做什麽?”


    晉侯冷著臉道:“這孩子天生異相,卜偃已然算過,他是妖孽投生,日後必定克父克國。”


    狐姬難以置信地搖頭道:“不會的!國君,這是我們的孩子,他怎會是妖孽?”


    這時,一旁的小戎子忙上前拉住狐姬勸道:“姐姐懷胎之後身體便一天不如一天,可見國君所言是真!”


    狐姬又急又恨,叱喝道:“你胡說!”但小戎子這話讓晉侯更加堅信此子不祥,他拔出腰間寶劍。


    見國君要對孩子不利,狐姬哭喊道:“國君,不能啊!你不能傷害他!”但話音未落,晉侯的劍已朝嬰兒砍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跟在晉侯身後的狐突喊道:“國君手下留情”,便伸手上前攔阻,晉侯來不及收劍,竟硬生生砍斷了狐突的小臂。


    看著滿身是血的父親,狐姬驚呆了,她的淚水立馬湧了出來。晉侯也驚住了,他沒想到自己最看重的大臣被自己活生生的砍斷了小臂。晉侯看著狐突落在地上的斷臂,不由痛心道:“狐突,你這又是何苦。”


    狐突忍著巨痛,用僅有的一隻手從狐姬懷裏抱過嬰兒,朝晉侯叩拜道:“父子本是骨肉至親,骨肉相殘,有悖天倫,老臣實在不忍國君鑄下大錯……”


    狐姬也匍匐到晉侯腳下,抓住晉侯的腿,仰頭看著晉侯哭求道:“不會的!國君,這是我們的孩子,他怎會是妖孽?”


    此刻的晉侯心煩意亂,看著狐突說道:“你是寡人最看重的臣子,今日祭祀大典上發生的一切你都看到了,還有齊國使臣的傲慢相逼,狐突,你應當理解寡人的苦衷!這孩子是克國、克父的妖孽,絕不能留!”


    狐突心知晉侯心中的無奈,但這可憐的孩子他又不得不救,他跪下叩頭求道:“懇請國君留這孩子一命,老臣即刻將其送出晉國!”


    晉侯沉默片刻,把劍扔在地上,轉頭看向別處說道:“罷了。就將他送出晉國,永世不得歸返!”


    狐突連忙叩拜後,抱著嬰兒正要離開,又聽見晉侯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記住,他隻能以庶人身份存世。”


    狐突稱是後,單手抱著嬰兒匆匆地離開了。


    狐姬看著骨肉就這樣分離,昨天還柔情的丈夫,嬰兒慈祥的父親今天竟如此薄情寡義,不禁哭倒在地道:“國君,不能啊!不能送走他!他是我們的孩子,你忘記你對他的期許了?你忘記他對你笑嗎?你怎能這樣狠心!”


    晉侯側頭看著傷心欲絕的狐姬,冷冷地說:“寡人可以不顧自己,但身為國君,就要為江山社稷著想,絕不能讓這個妖孽留在晉國!”


    這一刻,恩情已逝,父子分離。


    狐姬淚流滿麵地看著晉侯說:“他不是妖孽!國君啊,你被讒言迷惑了心智,你送走了我的孩子,這輩子我都會恨你的!你會遭到報應的!”


    見他最寵愛的女人如此聲嘶力竭地詛咒他,晉侯神情複雜。但為了保護她和孩子,他也隻能選擇這種方式。


    他聲音如冰的對眾人說:“今日之事,若有人膽敢對外泄露半句,殺無赦。將狐姬囚禁於齋宮,沒寡人的旨意,不得所出。”


    晉侯說完毅然離去,留下了伏地痛哭的狐姬,以及隨後延綿十八年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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