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子雖然地處偏僻, 卻整飭得很好, 幹淨而整潔,一草一木都精心護理,布置得說不出的精致。


    林瀟看著這院子感覺有幾分眼熟, 抬頭一看,隻見匾額上寫著“夢筆生花”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咦,這不是秦逸的私人畫室麽?


    雖然來秦宅很多次, 但從一開始他就被告誡這個院子是秦宅的禁區, 不許外人入內,平常總有個穿中山裝的嚴肅男子看守著,搞得很神秘的樣子。不過今天不知為何, 卻悄無一人。


    鬼使神差般的, 林瀟輕輕推開門,閃了進去……


    第一次路過這裏時, 林瀟曾經大膽猜測, 也許這秦逸這間神秘的畫室裏收藏的是他嫖過的美男的畫像,可是等到他置身其間,才明白自己原先的猜測竟是大謬了。


    這畫室異常的寬敞,足有一間教室那麽大,中間橫放著一張巨大的大理石畫桌, 上麵橫七豎八的散落著作畫的工具和水墨顏料。


    在畫室四麵的牆壁上,掛滿了已經完成的肖像,油畫的、版畫的、素描的、工筆的、水墨的……各種技法各種風格, 不一而足。可是肖像的主角卻是同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化成了灰林瀟也不會認錯,正是他曾經的好搭檔、才華橫溢卻英年早逝的天才少年——羅歡。


    畫像上的羅歡,或坐,或臥,或顰,或笑,每一個表情都那麽生動,每一個動作都那麽逼真,將他美好的一麵,毫無保留的記錄下來,他年輕的麵目宛然如生。這些畫,有些已經因為年代久遠而微微發黃,有些的日期卻很近,上麵的顏料都是很新鮮的。


    雖然林瀟不怎麽懂得欣賞繪畫藝術,但也能從那精心描繪的畫像中,感受到繪畫者是懷著怎樣的虔誠和眷戀,用著怎樣深情而溫柔的眼光,一筆一劃的描繪勾勒出他心愛之人的神態,用筆觸紀念著,緬懷著那個永遠也不會再回來的戀人。


    林瀟怔怔望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幅栩栩如生的肖像,陡然感覺他們紛紛朝自己蜂擁過來,擠得他無處容身。他突然感到巨大的恐慌,恨不得掩麵奔逃,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然後裝作從來沒有撞破他的秘密,裝作從來不知道,一切都還像從前一樣,沉浸在他製造的幸福的假象中,自欺欺人的享受他的溫柔。


    可是不行,他的腳像黏在了地板上,一步也挪動不了,他的目光惶然的在這些畫麵之間穿梭,最終定格在角落裏那一張泛黃的照片上。


    照片上的羅歡嘴角噙著微笑,眉眼依舊是那麽飛揚不羈,仿佛天底下的煩惱和愁緒都無法沾染他絲毫,被他的笑容所感染,隻留下快樂的心情。羅歡目光溫柔的看著身側,可是他的身旁卻是一片空白。


    林瀟苦笑起來,這張照片他自己也有,這其實是一張他跟羅歡的合照。羅歡一向不愛拍照,所以他身後留下的照片寥寥無幾。這張照片還是當年某小報記者趁他們不注意,在他們排練時偷偷拍下的,雖然底片被羅歡追回,但估計還是留下了漏網之魚。


    林瀟自己就私藏著這張倆人唯一的合照,算作對逝去的摯友的紀念,卻沒想到在這裏再次見到了,而且原本好好的合照卻被生生剪去一半,礙眼的自己被毫不留情的丟棄了。


    突然他聽到畫室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他一驚,倏然回首望去。


    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逆光而立,臉隱在一片陰影之中,看不清楚表情。


    “誰……誰讓你來這裏的?”秦逸的聲音透著冷意,又似有一絲惶惑和心虛。


    任誰被發現了刻意隱藏在心底的秘密,都會憤怒和慌張吧?林瀟悲哀的發現,即使在這種時候,他也還是站在秦逸的角度為他思考。他咧了咧嘴,臉上的肌肉卻很僵硬,隻能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秦逸……”他艱難的開口,聲音微微沙啞,帶著顫抖,“他墓前的那束白日菊,是你送的吧?”


    秦逸沉默了半晌,默然點了點頭。


    白日菊的花語,永失吾愛……


    嗬,好一個永失吾愛!


    怪不得蘇桓臨走時,會欲言又止的說,但願你能獲得我無法得到的那顆真心。


    恐怕蘇桓亦感覺到了,秦逸的這顆真心,早就給了別人,再也容不下旁人。其餘的人,都隻是一時解他寂寞的替代品罷了!正因為看透了這一點,一往深情如蘇桓,也不得不選擇放棄吧。


    “嗬,果然如此,原來如此……”林瀟忍不住自嘲的笑起來,一直笑出了眼淚。


    太可笑了,自己的自作多情,到頭來原來隻是一個笑話,天大的笑話!可笑他還以為自己是特別的,以為秦逸對自己是有真心的呢。


    心痛到了極點卻是麻木的,他聽著刺耳的笑聲從自己喉間發出,仿佛失去了控製一般,尖利而刺耳,久久的回蕩在空曠的畫室之間。


    “林瀟……”秦逸似是喚了他的名字,可是他已經聽不見,也不想再聽了。


    “讓開!”他一把推開他,看也不看他一眼,踉踉蹌蹌的從畫室裏衝了出來,頭也不回的朝門外奔去……


    他知道自己的愛很卑微,也知道也許不知何時他的幸福就會戛然而止,但他曾發過誓,愛了就不怨悔,即使下一秒就被他拋棄,至少能擁有相愛過的美麗回憶,便足以撫慰平生了。


    秦逸對他有恩,帶他千裏求醫治好了他的嗓子,一路扶持他鼓勵他,幫他實現音樂夢想,助他東山再起,甚至在危急關頭挺身而出救他於危難,所以,他以為不管在哪種情況下,哪怕有一天被他拋棄,他都不會恨他。


    然而,他能接受他不像自己愛他那樣愛自己,甚至能接受他有一天變了心拋棄他,可卻不能接受他用愛的名義,編織虛假的謊言欺騙他,用幸福的假象蒙騙他,實則把他當作別人的替身,這讓全心付出真心的他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重生以後,他像一隻蝸牛,小心翼翼的藏好自己的心,戰戰兢兢的應對著未知的危險,曾經受過欺騙和背叛的他,對感情敬而遠之,不想再沾染半點,隻想著一心一意的守護著家人,平靜的過完這一輩子,如此而已,可是這個強勢而霸道的男人,卻強行闖入了他的世界,用他精心編織的網俘獲他,讓他漸漸放下戒備,剝去了防護的外殼,袒露自己柔軟的胸腹,更將一顆真心捧到他的麵前,祈求他的垂憐。


    他愛的如此卑微,可真相卻是如此的傷人,現實是如此的諷刺,他愛的人心心念念的卻是他曾經的至交好友,讓他連幻想的權利都沒有了。


    也許自己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得到愛,注定一生孤苦,守不住自己的心,就活該得到這麽個下場嗎?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麽?老天要如此玩弄他?真的不甘心,心口,好痛……


    晴朗的天空突然變臉,一時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一道閃亮的雷電劈開厚厚的雲層,緊接著,豆大的雨點嘩嘩的落下來。


    手機在褲兜裏嗡嗡震動,響個不停,林瀟卻一動不動,木然站在風雨中,任由瓢潑大雨劈頭蓋臉的打濕了自己的全身,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來,一直浸到衣衫裏頭,可他卻絲毫不覺得冷,反覺得一種自虐般的快意。


    手機還在持續震動著,他突然掏出那手機,用力丟棄在腳邊的水坑中。


    這隻秦逸送給他的白色iphone狼狽的掉在泥坑裏,漸漸被雨水淹沒,震動聲也停了下來。


    林瀟深吸一口氣,高高的仰起頭,冰涼的雨水摻雜著他的熱淚,順著臉頰肆意流淌。


    他仿佛又回到前世死前的那一刻,如此絕望,如此淒冷,孤獨的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降臨。眼睜睜感覺血管中的血流幹,力氣一點點抽空,直到意識模糊,再也睜不開眼睛。


    可是,那時他的心裏是無比怨憎的,但卻沒有此刻這麽傷這麽痛,心髒像被活活剖開,痛到窒息,讓他生不如死。


    暴雨還在嘩嘩的傾瀉,眼前朦朧一片,天地之間一片蒼茫,看不到來路,也看不清前路,他孑然一身,舉目四顧,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該去往何方,唯餘滿心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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