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輝陪著韓佳音轉盡了附近大大小小的賣場, 可她仍是不滿意,因為沒有找到自己合適的衣服。


    看見她瘋了似的一件一件試過來試過去, 羅輝忍不住說:“韓佳音,你看上去好勇敢, 怎麽我就覺得其實你完全就是隻紙老虎?”然後輕輕戳了戳她的肩膀:“簡直一捅就破。”


    她頹喪得很,總覺得自己底氣不足,卻沒想到原來竟是這般容易看破。


    鄺修河要她去他父母,老實說,她被嚇到了,直覺地問他:“這麽快?”


    她好像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戀愛的感覺,然後就立馬麵對最直接的問題, 一點適應期都沒有給。


    “我覺得愛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婚姻, 而我,想和你結婚。”


    他說得那麽坦白,那麽直接,那麽不容拒絕。


    韓佳音好一陣子頭腦仍是木的, 沒有回過神來, 不很清楚他所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她避開他的眼睛,半晌呐呐無言。


    那天在公交車上,直到她下車兩人之間都很沉悶,她能察覺出那種微妙的氣氛,就好像雙搶的時候曬穀子,明明是豔陽高照,卻偏偏壓了幾朵沉沉的烏雲, 仿佛刮陣風就能飄陣大雨來,總有幾分讓人放心不下的惴然。


    她知道自己應該笑一笑,醜媳婦終究要見公婆。


    而且他也說得對,戀愛時間的長度對婚姻並沒有實質性的幫助。


    可是,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可能是時間,也可能是心理。


    雖然那天之後,鄺修河沒有再提及,但她知道,隱隱地他是有點失望的。


    羅輝聽她亂七八糟的一頓分析,淡淡地說:“你怎麽就那麽蠢?見見有什麽關係,大不了兩種結局,要麽是不同意棒打鴛鴦,要麽是沒什麽意見,皆大歡喜。”


    說得那麽容易,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沒良心樣子,根本就不管韓佳音愁腸百結的心思。


    她慘兮兮地看著他,說:“羅輝,怎麽我突然發現你變得好冷漠?”


    “因為我就是看不慣你前怕狼後怕虎畏畏縮縮的樣子!”


    是啊,他說過,他希望找到和自己一樣勇敢的愛人。


    她太懦弱,所以,他看不起她。


    可是,她沒有底氣,她三十歲了,還離過婚。


    門不當戶不對就算了,連有錢人要求的身家清白她都沒有。站到他父母麵前,她隻覺得一點說話的資本都沒有。


    可是,就這樣放棄嗎?


    她不甘心,想起羅輝說,人總要為自己爭取一回,這樣才不會後悔。


    回到家裏拿出電話,爛熟於心的一串數字,粉紅淺藍和淡紫的活潑,努力地安慰自己,也沒有多難吧?不過是閉著眼咬咬牙的功夫。


    電話通了,鄺修河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他的身邊很嘈雜,可能他正在哪個宴會現場,正與人觥籌交錯。


    “你等等啊。”他柔聲說,然後周圍慢慢變得安靜,彼此的呼吸透過電波傳過來,帶著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息。


    “很忙嗎?”她問。


    “是。”他答。


    “江河好嗎?”


    “嗯。”


    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好撿盡最不相關的細枝抹節,狀似無事般地閑聊嘮嗑。可是,她並不常與人褒電話粥,沒多久頓覺得語盡詞窮。


    她想使賴地說,原來我對你的了解就這麽點啊,說來說去便沒了話題。


    也或者撒撒嬌問,鄺修河,幾天沒見麵了,你就不想我嗎?


    以最自然最平常的語氣。


    可是,出口,卻偏偏很嚴肅,像是赴死的荊軻:“你安排時間,我去見你的父母,可是在此之前,我想先見見江河。”


    一口氣說完,連個頓都沒打。


    鄺修河先是沉默,然後忍不住就輕笑出聲:“韓佳音,你要赴刑場啊?”


    她跟著也放鬆不少,卻仍是忍不住埋怨:“這會你開心了?前幾日弄得好像我是罪人一樣,做什麽都小心翼翼。”


    “對不起。”他誠心的抱歉,“我隻是想你明白,以後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走呢,你要是連這點膽量都沒有,那我怎麽能相信你會一直堅持到底?”


    心裏其實很釋然了,一旦答應下來,也不覺得有多麽難。可終不想承認自己那點懦弱的心思,隻怪他:“是你做事的速度太快,要超人才能跟得上。”


    鄺修河頓了頓,幾乎是歎息似地說:“近來覺得自己越來越老了,怕再等下去會無端生出更多的變故,而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缺少抗爭的心了。”


    第一次,韓佳音在他的聲音裏聽出了疲憊和無可奈何,可是,她何嚐不是這樣?那一點決絕的一往無前的勇氣像隨時都要流失似的,摔個跟頭就能無影無蹤。


    比如這會,她努力地做江河最愛吃的飯菜,看他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臉上是快樂的滿足的神情,她就忍不住想,如果這一刻就是永恒該多好,前世明後的種種,都不用去麵對。恨不能就把那些接下來要說的話爛死肚中。


    她不想江河因為她而傷心,一直以來,她隻想單純地對他好,帶著些莫明的補償的心思。她沒有育兒的經驗,更多的是是傳承了父母那輩人對她的態度和方式,所以麵對江河,也是稀裏糊塗地順著他的時間居多。她想不出該怎樣才能讓他明白,讓他接受成人世界裏複雜的感情生活而不受一點傷害。


    鄺修河也是差不多,兩個人一起打了半天的腹稿,從哪一句切入到哪一句點明再到如何收尾,甚至連江河知道後可能會有的表情和動作,都一一納入要點充分分析應對,這才選在江河吃得最開心的時候以最漫不經心的樣子開始。


    “江河,有件事我要跟你說一下。”


    太忙了,沒空檔說話,某人僅以點頭示意父親大人繼續。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和媽媽生活在一起,可是爸爸和媽媽已經分開了……”


    “我知道,就是說阿姨要變成我後媽了。”滿嘴的東西終於全部咽下,江河喝了口水,抹了抹嘴滿不在乎地打斷他即將開始的長篇大論。


    兩個大人目瞪口呆,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他,他是不是六歲啊,簡直像是六十歲,正常的小孩子聽到爸爸說要娶後媽了不是該又叫又罵又鬧的嗎?或者至少,也不應是這種稀鬆平常的表情!


    “媽媽早和我說過了,你們話都差不多。”江河趴在桌上,踮起腳尖挾了稍遠處的一塊紅燒肉塞進嘴裏,懶洋洋地解釋。


    “那麽,你覺得呢?”好半天,醒過神來的鄺修河才想起問。


    開胃豬手,紅燒肉,糖醋排骨,酸辣大白菜,加上一塊釀豆腐,江河完全不覺得在別人緊張的瞪視下吃東西會消化不良,慢悠悠地吃了一輪,這才抹了抹嘴,歪著腦袋巡了他們一眼,然後看著韓佳音搖搖頭說:“你有點笨,還沒我媽媽漂亮,做的菜也馬馬虎虎,可能都沒人喜歡你這種媽媽。”


    佳音心下一沉,鄺修河正要說話,江河卻咧嘴一笑,壞壞地說:“也就我,勉勉強強接受你了。”


    他倒是會捉弄人了啊!鄺修河聞言好笑又好氣,長手一伸想抓住他,卻不意江河早有準備,一溜地滑下桌去跑得老遠。


    父子兩個,在她的小房子裏圍在她身邊你追我跑,又笑又鬧,江河哇哇地叫:“是媽媽教的啦,她說不能讓你們太好過。”


    而韓佳音,看著那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心裏麵一時間驚喜交集,就隻知道傻傻地笑。


    廚房裏隱約傳來烤麵包的香味,提醒著她什麽是最真實最幸福的煙火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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