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回家的公車, 天光慢慢黯淡,萬家燈火漸次呈上。從來以為, 回家的路太長,而現在, 她隻覺得好短。


    那一點在傅曉月麵前故作的堅強,背過身後隻餘下淒惶,她說:“如果你不想到最後身敗名裂,現在就趁早離開,我可以保你無事。”


    她對韓佳音,連一點過渡都沒有,開口即奔主題, 那麽篤定又那麽自信, 仿佛站在那裏和她說話便是一種難得的恩惠與牽就。


    韓佳音聞言微震,她吸了口氣,像是在慢慢消化傅曉月話裏的意思,好一會兒才說:“我不明白。”


    傅曉月扯出一抹冷然的笑意, 淡淡地說:“方略和傅氏, 多麽巨大的兩個餌,你真以為你就能一人獨吞?鄺修河可以為了你,讓出整個方略集團的生意造就你的功成名就,事業順意,我也可以為了他賣掉全部傅氏的廣告以讓你身敗名裂,再無立足之地,這話, 你聽懂了?”


    韓佳音當然聽懂了,隻是她撒下這麽大的誘餌隻為了引她上勾?而她又為之精心布致了多久?陰謀和愛情,她從來以為隻是小說中才有的,卻原來一不小心,自己竟也可以遭遇。


    “你算什麽?你知道我愛了他有多久?鄺修河為了你,連平日的冷靜都沒了,生怕人傷害你,不惜連親身父親都敢得罪;而鄺伯父,明明就是你們這些女人的存在破壞了他們父子二人的關係,他卻偏偏為了你去和我大哥說情,你算什麽呢?居然值得他們這樣幫你,反害我裏外不是人?”


    “今天,我不是和你來談條件,我隻是來告訴你,現在擺在你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離開鄺修河,你不但可以洗涮一切,還能得到傅氏全部的廣告case成為合縱最大的功臣;要麽,就等著身敗名裂,鄺家永遠把你拒之門外!”


    悶熱的七月,韓佳音卻隻覺得冷。傅曉月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少有的狠絕,或者,她是真的恨透了,被一個男人一次又一次拒絕後激起的隻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瘋狂。


    韓佳音突然就很平靜,靜得這世界仿佛隻有她一個人,靜得對麵的傅曉月明明擺著一張高傲的施舍的臉在不停地說話,她卻聽不見一個字。或者,這便是自私吧,整個世界隻餘下自己,再聽不見其他。


    她不想放縱她的瘋狂,以來加劇她傷害別人的欲望。但是她也不想顯得自己可憐,所以她打斷她,粗魯的莽撞的不由分說的打斷了傅曉月可笑的侃侃而談:“對不起,如果你認為這樣做能得到快樂,我不幹涉。”


    到最後一句,竟還帶了幾分戲謔似的認真。


    傅曉月一時怔住,這樣沒有預料到的結局,這樣無厘頭的根本和她要達到的目的南轅北轍的回答,還有眼前這個平靜下來柔和如水偏堅不可摧的韓佳音,都讓她覺得大大的意外。


    “我媽在等我,傅小姐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告辭了。”韓佳音說話的時候目光溫和,無形中挫敗了對方咄咄逼人的氣勢,她微微一笑,不等傅曉月再說什麽,即揮揮手招停前方駛過來的一輛公車。


    “你要知道,我既然能趕走一個時方夏,自然也可以再趕走另一個韓佳音。”傅曉月冷冷的聲音在她身後再響起。


    然而她也隻當沒有聽見。傅曉月給的選擇根本就不是她要走的路,或者,是因為她相信自己的清白和這個世界應有的公正,更或者,她明白了傅的那份可憐,如果,傷害她,能夠抵消她的怨恨,換來兩個甚至是三個人的心安理得,由得她又何妨?


    一個缺少對手的拳手,她又能走得多遠?


    更何況,想起鄺修河一往無前的眼神和深情,韓佳音頭一次覺得,如果他們之間必有一個人要辜負另一個,她寧願自己是被辜負的那一個。


    隱去所有的心事回家,韓母看著她進門很是擔心地問:“順利嗎?”


    韓佳音勉強笑笑,含混地應說:“還行。”看著桌上布好的飯菜作出流口水的樣子驚喜地叫:“還是媽媽在好啊,我現在可是又累又餓呢。”


    她很努力地吃飯,不讓自己說話,她知道在韓母溫暖慈愛的目光下,多說一句她都會哭出來。但是她不能那麽脆弱的,她要堅強要勇敢要無所畏懼,才能讓媽媽相信,她已經長大,經得起任何風雨,值得她依賴,也值得她驕傲。


    關於即將到來的風暴,她知道一定避不過韓母,但是她現在太累了,連正常的思維都漸漸變得僵硬。或者,睡一覺醒來,那些所謂的問題都已化解,也或者,她能想到更好的應對的辦法,若無其事把一切當作笑話說出來。


    但現在,她做不到,一夜未睡加上一天緊張的等待以及這些猝不及防的遭遇幾乎抽幹了她全部的力氣和心力,她恨不能就此躺下哪怕再不醒來。


    所以飯後,她撥了電話線,草草清洗後便上了床。她覺得自己從沒有這樣困過,頭像被千軍萬馬輾過似的一挨著枕頭就痛得發木,眼睛隻要輕輕合上就痛得流淚。


    她很想睡,但耳邊卻似一直有不停的細碎的聲響,擾得她不得安寧。她忍不住輕喚:“媽媽,我頭痛。”


    韓母進來說了句什麽,然後她隱隱感到有雙粗糙但溫暖的手以一種恰到好處的力量在她額際不停撫過,奇異地抹去了那些雜亂的聲音和隱隱陣痛,慢慢平靜下來。


    一覺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分不清是夢是醒。耳邊不斷的人聲變幻,熟悉的或者陌生的,醒過來,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睜開眼睛,仍是熟悉的房子,陽光穿過米色的窗簾,隱隱透著模糊的光亮,半明半暗的房間裏,還亮著她睡時擰亮的梧黃色的燈。或是睡得太久,腰以下都有些輕微的疼,雙腿也顯得綿軟無力,但頭腦卻特別清醒,明晃晃如幼時母親漿洗得發白的圍布。


    客廳裏隱約有人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飄進來。佳音微微皺眉,像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眉心一跳,也顧不得形象赤腳跑出門去。


    是鄺修河,他居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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