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言和沈勳的消息在他們出了山之後,就恢複了暢通。成國公這才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僅安然無恙,還跟著李牧言立了功。


    他自己在屋子裏喜不自勝地喝了半天的酒,直到門口小廝攔住妾室的聲音傳過來。


    第一次,他覺得,這妾室是個拎不清的。


    他掀了簾子,站在外屋聽著門外小廝隱忍的勸阻和妾室平靜的威脅,一聲歎息。


    “讓她進來吧。”他說,看著妾室掀了門簾,身姿優美地進了門。


    “老爺,”那妾室說,“我就知道老爺不會說什麽將我攔在外麵的話,定然是那小廝私自做下的,要好好懲戒才行。”


    成國公含糊地“嗯”,第一次覺得,自己有時候,比這個妾室還拎不清。


    當初自己為什麽會認為她知情趣呢?


    也許隻是因為自己當時心中不快?


    成國公想不明白,開始走神。


    那妾室越發得意起來。


    就算那女人的兒子占了嫡子成了世子又如何,將來……


    一切都會是自己的。


    成國公府新做了幾個小院子的事情並沒有很多人知道,但是,成國公有意續娶的消息卻不知道讓多少人趨之若鶩。


    李婉雲知道時,難得地愣了一愣。


    這個,也是蝴蝶吧。


    許珍挑眉看她:“是不是很驚訝?”


    李婉雲淡淡地笑了笑,搖頭:“不,隻是,有一點詫異。”


    為了保證嫡子的地位十年不娶的人如今忽然要續娶,想必,也終於想通了。


    有了正室,妾室才能名正言順地被打壓下去。


    李婉雲低頭,是誰點醒了成國公呢?


    許珍今年十歲了。她的哥哥十三歲,已經開始準備下一次的科考。


    “不是誰都向你哥哥那樣厲害的。”許珍捧著臉,滿臉向往狀,“我的哥哥,就是個普通人。”


    李婉雲笑了起來,“哥哥他,其實也不過是普通人罷了。”


    隻是,比旁人,多了幾十年的時間。


    比如自己。


    一開始的自己,也不過是個笨蛋。


    才會落入那樣的境地。


    許珍在她眼前擺擺手:“你又在走神了,到底在想些什麽?”


    “沒什麽,”李婉雲說,“我做了荷花糕,你吃嗎?”


    “要吃!”許珍立刻說。


    有時候,李婉雲真的很羨慕,許珍能夠這樣天真自然。


    這是她永遠都回不去的童年。


    李夫人看著穿著特製的官服走進來的李牧言,唇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溫柔的笑意。


    這樣出色的人,是她的孩子。


    “衙門裏辛苦嗎?若是有事,慢慢來,不要著急。”


    李牧言看著李夫人,笑容變得真切:“是,娘。”在李夫人身邊,他的心變得溫暖。


    “娘有什麽要對妹妹說的嗎?”他喝完李夫人遞過來的涼茶,問,“沈勳要回一趟京城,正好托他送信。”


    李夫人立刻雀躍起來,忙不迭地去翻檢東西準備送回京城了。


    李牧言抬頭看向遠方。無論如何,不會再讓妹妹前世的悲劇重演了。


    一定要過得比以前幸福。


    沈勳盯著成國公的來信,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不明白,當初可以那麽毅然決然將自己流放的男人,到底是抽了什麽風,忽然間變得如此溫情起來。


    他不習慣,非常,非常不習慣。


    不過,沒關係,等到回去了,一切就知道為什麽了。


    沈勳盯著那封信,臉上的笑容越發歡快,眸子中,一片冷凝。


    沈勳敲響李家的門時,已經是九月底。


    在任上工作了三年的地方官們,好些都要開始入京考評,為了自己的下一個位置努力拚搏了。


    那些緊要位置上的官員們,也不知道門被敲響了多少次。


    隻是無論什麽人,都沒有求到李家門上的。


    李家,在這種時候,宛若透明。


    拜見過了李老爺,沈勳出了門,坐在側廳中,與李婉雲說話。


    聊著李牧言在南疆的日子,也說著李夫人對自己的關照。沈勳覺得,就這樣在秋日的陽光下說著話,這樣的日子,是自己難以想象的愜意。


    他說著說著,居然就那樣沉沉睡了過去。


    李婉雲看著他的臉,一聲輕歎,喚了丫鬟進來,替他蓋上薄被。


    沈勳已經是這樣的疲憊,那麽哥哥有會是怎樣的日子呢?


    李牧言正和幕僚商量著,搜集了土布來製作可以售賣的千層布靴。


    夷人用這些用的少,幕僚說話之間不免有些遲疑。


    李牧言的笑容很溫柔:“沒關係,總要試一把。不試一試,誰都不知道結果會怎麽樣。”


    幕僚拱了拱手,道:“大人可要想清楚了,這樣一來,若是賠錢,隻怕為數不少。”


    “我知道,”李牧言說,“我有準備。”


    但是,自己不會輸。他在心中輕輕說,妹妹的計謀,和自己實際看到的東西,都沒有錯。


    那麽,就一定會成功。


    十月的時候,李老爺的病情加重了一次。


    太醫在李家住了一陣,才慢慢救了回來。


    李婉雲看著那個年輕許多的太醫,明白皇帝已經不那麽在乎李老爺了。


    李老爺受優待在前,李牧言被點探花在後。


    這兩件事,已經讓眾多讀書人蠢蠢欲動,不再那麽抗拒出仕。想必這位皇帝,必定不會像先帝那樣,隨意砍頭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每年都舉行的縣試府試,已經有太多的人去爭搶了。


    皇帝看著底下送上來的信息,笑容微微有些得意。


    送走了太醫,李婉雲垂下眼簾。


    李老爺現在還不能死。所以,這平常養護的日子,就要靠自己了。


    她慢慢地回想著自己當年所學的東西,唇邊浮起淺淺的笑意。


    原來,自己也有用上這些東西的這一天。


    終究,前世是沒有白活。


    日子一天一天地冷了下來。


    十一月,開始落雪。李婉雲批了白狐的裘衣,站在院內,看著落雪紛紛。


    李夫人,快要回來了吧……


    就算李夫人離家,身為主婦,也不可能到了祭祀的時候還不歸家。想到李夫人又要重回這種憋屈的日子,李婉雲輕聲歎息。


    罷了,世間事,哪能事事如意。


    不過是盡力讓自己快活些而已。


    若不是這樣,那些心若死灰的日子,怎麽能活得下來。


    她想起自己前世的兒子,若不是有他,她的日子,也隻剩無趣了。


    今生,再見不到了吧……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再嫁入那一家了。


    成國公在十一月的時候低調地續娶,沈勳在前一天進了李家,自己一個人在花廳裏喝了個爛醉。


    李老爺從昏迷中醒來,聽李婉雲說起,居然也是沉重地歎息。


    “沈勳,是個聰明人,”李婉雲一邊給李老爺喂藥,一邊說,“所以,爹別擔心,他會好好的。”


    若是不好,怎能在幾年後繼承了成國公的爵位,返身去了南疆,從此橫行南疆,無人動得。


    她從來就不擔心沈勳。


    李夫人回來那天,天上下著細雨。


    李婉雲早早地就在門口等著,見到馬車緩緩駛來的那一刻,忍不住眼眶有些微濕。


    什麽時候,自己也變得這樣多愁善感起來?


    她不想知道。


    撲進李夫人的懷中時,那一刻的心情,是真的雀躍。


    李夫人看著李婉雲,哽咽著,將她摟入懷中。


    “好孩子,”她說,“這些日子,讓你難過了。”


    李婉雲靜靜地擁抱著她,微笑,“不,不難過。娘,我很想您。”


    李夫人的眼淚立刻就落了下來。


    沈勳遠遠地看著這一幕,轉身離開。小廝跟在他背後,不解而困惑地搖頭。


    為什麽世子說了要過來,又忽然離開了呢?


    李牧言在南疆的日子過得不緊不慢,威信漸漸地樹立起來。


    縱然他依舊是十三歲的小孩子,也不再有人敢輕視他,將他的話當做小孩子的風言風語了。


    李牧言依舊是溫柔地笑。


    不過是區區一個縣城罷了。總有一天……


    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已經想念自己的親人了。


    李夫人回來後,李婉雲的社交開始恢複正常。


    各種各樣的帖子送出去,又收到不同人送過來的帖子,出席各種宴會並舉辦各種宴會……


    李婉雲漸漸地開始在各家夫人眼中變得更加熟悉起來。


    各種目光飄過她身邊,各種評價與態度都見識過,李婉雲笑得一片從容。


    眸子中有淡淡的倦。


    總是一樣的。


    無論將來嫁給什麽人,其實都沒有區別。


    她已經不知道,所謂的幸福,應該是什麽樣了。


    成國公的繼夫人是個聰明人。從她見到成國公新婚之夜淡漠的眼神開始,她就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娶自己也許隻是為了有那麽一個人幫他做一些事。


    她做得超出成國公想象的好。


    成國公心酸又感動,最後選擇與她挑明。


    將來成國公的這個位置,永遠隻能屬於沈勳。


    “若是他沒了,我就將位置還給皇上。”他說,“你若有了兒子,那前程,也隻能自己去拚。”


    這位繼夫人姚子萱笑得從容:“老爺的意思,我明白了。”


    然後,她一碗藥下去,絕了自己的退路。


    沈勳被驚得呆立當場。


    怎麽會有人,對自己這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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