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銀鈴的話,朱紫沉吟了一下,道:“那等著趙壯他們過來吧!”


    高貴妃堅持不讓朱紫過來尋找趙貞,說趙貞麾下親信的將軍、謀士已經派人去找了,以趙福為首的趙貞的親衛也在尋找,而且她把趙貞留在京裏的以趙壯為主的暗衛都派了出去,朱紫隻需留在京裏等待消息即可。


    可是,朱紫一想到趙貞就心急如焚。


    她想到了最壞的情形,趙貞死了,她要把他找回來;趙貞或者,她更要把他找回來!


    朱紫覺得誰都不會有她細心和堅定,所以非要堅持過去。


    貴妃拗不過她,隻好飛鴿傳書,命正在雲蒙山一帶尋找趙貞的趙壯趙福和銀鈴聯係。


    這時候銀鈴自去想法子和趙壯聯係,朱紫細細問母親楊大郎所救的那個人的模樣。


    朱紫母親想了想才道:“是淩晨的時候救上來的,那時候天還黑著呢!很年青,生得挺好看,胸膛上中了一箭,一直發著高燒……都是楊大郎招呼的,我上山采了些板藍根和蒲公英,熬了兩碗湯送過去,才見了一麵!”


    朱紫母親也說不出什麽,最後突然想起來那人留下的一粒銀扣子和一塊散碎銀子,忙道:“對了,他醒了的時候給了大郎一粒銀扣子,臨走前,又好心地給了我們十兩碎銀子!”


    朱紫母親跑到裏屋,很快又出來了,手裏捧著一粒銀扣子和一些碎銀子。她把這些東西都遞給朱紫看。


    朱紫沒顧得看碎銀子,隻是小心翼翼地擎著那粒心形的銀紐扣翻來覆去看來看去。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真的心裏一鬆,提了一個月的心和繃緊的身體一起鬆弛了下來。


    這種心形的銀紐扣是朱紫畫了圖形,讓趙雄拿到外麵定做的,朱紫隻用了一粒,縫在了她給趙貞做的荷包上。


    這樣看來,趙貞真的是被母親現在的丈夫楊大郎給救了。


    朱紫心裏這樣猜想的,可是心髒砰砰亂跳,生怕最後希望落空。她想等見了趙壯再了解一下。


    這時清珠已把做好的荷包蛋端了出來,朱紫母親趕忙道謝,推讓良久,最後朱紫吃一碗,小青吃一碗,另外一碗朱紫母親非讓清珠吃。


    清珠還要再讓,朱紫道:“清珠,你吃了吧!”


    朱紫大口吃著荷包蛋,朱紫母親坐在她身旁,一邊看著她吃,一邊摸摸朱紫頭發,拍拍朱紫的背,看看朱紫的衣服。


    朱紫吃得很快,幾口就把荷包蛋吃完了。


    她的眼睛有些濕潤,可是臉上仍帶著笑:“母親,你不用擔心我和朱碧。我先是被賣給了縣裏的高太爺,後來又被送到了高丞相府,最後到了南安王府,這幾年吃得都很好很飽,都沒怎麽吃苦;朱碧先是被賣到了宛州城的守備武乃軒家裏,後來又被送到了北靜王府,現在已經脫了奴籍,當了貴妾,人們都叫她小朱夫人呢!”


    朱紫母親心裏稍寬,撫摸著朱紫的鬢發:“這樣我就放心一點了。”她抬起頭,望著外麵蒼茫的暮色:“我知道你們活得都很難,都是我這個當娘的太懦弱……”


    一顆淚水從她瘦削的臉上流了下來。


    朱紫也有些酸楚,她拿帕子幫母親擦了擦眼淚:“母親,我的日子也過得,真的,王爺對我很好的!”


    朱紫想起被自己留在貴妃那裏的小包子,心髒抽搐著疼:“我還有了孩子呢,小臉圓鼓鼓的,胳膊腿小屁屁都胖乎乎的,長得跟個包子似的,小名就叫小包子!”


    得知自己有了外孫,朱紫母親先是開心,然後黯然:“大戶人家規矩多,孩子讓你養不讓?”


    朱紫笑了:“王妃暫時還沒進門,目前倒是可以養在身邊呢!”


    母女兩個都不說話了。


    她們母女三人,生在貧困農家,卻生得異常美麗,因此,都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被賣為奴為婢為妾,隻能讓別人安排自己的人生。


    小青這時候把荷包蛋吃完了。他把自己的空碗和朱紫的空碗套在一起,然後端著這兩個碗,看著清珠,等著清珠吃完。


    清珠忙道:“讓我來吧!”


    小青卻看著清珠笑了笑,細聲細氣地說:“你是客人呐,還是我來吧!”


    待清珠吃完,他把清珠的空碗也拿了過來,三個碗套在一起,然後端著出去了。


    堂屋的門檻有點高,他先跨過去一隻腳,然後才跨另一隻腳。就這樣出了堂屋,往灶屋去了。


    清珠忙也跟著去了。


    看著小大人似的弟弟,朱紫百感交集。她又想自己留在金京的寶貝了。


    不管將來孩子能不能養在自己身邊,現在最緊要的事情卻是找到趙貞,照顧趙貞。


    此時夕陽西下,暮色蒼茫,沉沉的夜幕開始降臨人間,正如朱紫此時的心情。


    朱紫和母親談了良久。朱紫母親目前生活安定,她很珍惜這難得的安定:“起碼在這裏,大郎對我好,他在這裏也是外來人,沒親沒靠的,我也就不用擔心再被賣一次了!”


    朱紫母親慈祥地看著朱紫:“你三叔投軍去了,獨縣的那個家已經不是我們的家了。我帶著小青在這裏,將來你和朱碧……你們起碼還有一個娘家……將來若是……還有處地方可以投奔!”


    她的話說得很含糊,可是朱紫聽明白了。


    朱紫身上有大把的銀票,可是她沒給母親,而是把自己隨身帶的現銀全留了下來。


    銀票對於目前的母親來說,反倒是招禍的根源。


    朱紫母親不肯要朱紫的銀子,朱紫笑著對母親說:“娘,我現在有的是銀子,你不要擔心。將來小青大一點了,我若還在京城,你就帶著他到金京的南安王府找我,就說找朱夫人;若是我在南疆潤陽城,你帶著他到潤陽的南疆王府尋我。我請老師來教他,讓他讀書上進。”


    朱紫母親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母女兩個坐在一起,心情悲涼,卻有著說不完的話。


    楊大郎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朱紫看了看他,發現他大約四十歲的樣子,皮膚黝黑,五官端正,不愛說話,但是說出來的話都是想好的,很有條理。


    用晚飯的時候,朱紫看到楊大郎很自然地幫小青和母親夾菜,給小青盛飯。朱紫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這次,母親大約終於獲得了幸福了吧!


    半夜的時候,趙壯帶著一隊暗衛趕了過來。


    朱紫沒有睡著,一聽到外麵有動靜就忙著起身。


    銀鈴正在外麵和趙壯說話。


    一見到朱紫,趙壯馬上行禮道:“稟報朱夫人,王爺讓屬下帶您過去!”


    告辭了繼父、母親和弟弟後,朱紫坐上馬車,隨著騎著快馬的趙壯一行人一路西行往北疆大營而去。


    趙壯為人極沉默,朱紫從他那裏什麽也問不出來,索性不問了。


    淩晨的時候,朱紫她們已經到了北疆大營。趙壯卻沒帶著她們進北疆大營,而是饒過大營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大營背後的一個小鎮上。


    最後,趙壯終於在小鎮後街的一個紅漆大門前停了下來。


    這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朱紫雖然一夜沒睡,可是精神卻很亢奮,車子一停,她就掀開車簾跳了下來。


    趙壯站在紅漆已經剝落的破舊大門前,學了三聲布穀鳥叫。


    大門“咣當”一聲打開了。


    趙福平淡無奇的臉出現在門內。


    朱紫馬上跑到趙福麵前,急切地問:“王爺――”


    趙福馬上躬身行禮,然後道:“夫人請跟我來!”


    趙福一直在前麵走,朱紫緊跟在後。最後,朱紫被帶到了一間青磚瓦房的房門口。


    朱紫站在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不求能找回一個活蹦亂跳的趙貞,隻是希望趙貞能夠少受一點傷。


    青磚瓦房的裏屋內,趙貞正躺在炕上,沉沉地睡著了。


    他又夢到了被偷襲的那個晚上。


    那支快箭射到的時候,被朱紫縫在中衣衣襟上的大金錢擋了一下,箭尖稍滑,射中了他的右肋,在那一瞬間,趙貞覺得自己聽到了骨頭裂開發出的聲音。他穿在外麵的紫衣和裏麵的中衣被箭身固定在了他的身體上,瞬間被鮮血浸透。


    緊接著,天旋地轉,他落入冰冷的江水中。


    趙貞試圖掙紮,可是湍急的江水一個浪頭打過,把他劈頭蓋臉壓進了無知無覺的世界。


    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堆放著糧食和柴草的廂房裏。趙貞想試著動一下,卻發現隻有胳膊和腿能稍稍動一動,胸部像是麻痹了一般,沒有知覺,也感覺不到疼痛。


    他試圖咽口氣,卻發現自己喉嚨裏呼出的是火。


    初春天氣,北疆是很冷的,趙貞感覺身體發冷,冷得他牙齒直打冷戰,可是身體雖冷,他的心裏卻隻是感覺到熱,胸膛中像是一直在燒著一小團火,這團火隨著他的呼吸從胸膛中噴薄而出,燒得他喉嚨裏像是被烤熟了沒了知覺,嘴唇像是也被烤焦了,動一下都疼。


    在這樣的冷熱兩重天中,趙貞感到了死神的臨近。十四歲那年,趙貞就開始了自己的戎馬生涯。五年的南征北戰,他無數次近距離接觸到死亡,可是,每次他憑著強健的筋骨和堅強的意誌熬了過來。


    這次,隻要自己醒了過來,趙貞就不願意死。即使是現在,他心裏依舊在想著活下去。


    死?我為什麽要死?我的母親還在宮裏,我死了等待她的是淒涼的晚年和無盡的欺辱;我的女人懷著我的孩子快生了,她還隻是一個妾,她生的孩子會被當做庶子,她和孩子怎麽能好好活下去?


    所以,我不能死。


    當一個看起來憨厚穩重的中年漢子端著碗進來的時候,趙貞沒有說話,隻是睜開了眼睛。


    這個中年漢子歎口氣道:“你終於醒了,唉,這裏缺醫少藥的,該怎麽辦啊!”


    趙貞聽得很清楚,這個漢子是大金北疆的口音。


    趙貞還是不敢完全信任。


    中年漢子扶著他喝了一碗水,又扶著他躺了下來,嘴裏說著:“先歇一會兒吧,我媳婦已經上山去采蒲公英和板藍根去了,熬了藥喝了,說不定會好一點的!”


    趙貞不願意把希望寄托在不知道有沒有用的板藍根和蒲公英上,中年漢子出去之後,他竭力挪動胳膊,從腰帶上解下了朱紫給他做的荷包――他記得朱紫在上麵縫了一粒極其可笑的銀扣。


    用牙齒咬下這粒銀扣之後,趙貞把它藏在了身下。


    中年漢子再次進來的時候,趙貞努力裝出鎮定的口氣,哄騙中年漢子道:“我身上銀子……皆被劫走……但家在金京……薄有資產……你能幫我……報信……他們一定會重重謝你的……”


    趙貞恰如其時地拿出了那粒銀扣子。


    中年漢子接了銀扣子之後,趙貞看到他眼中的歡喜,就掙紮著把早就從荷包裏取出來的報信用的小炮仗拿了出來:“隻要把這個在你家門前點著,自然會有人來接我!”


    中年漢子覺得真是好人有好報,他做了這麽多好事,第一次得到了回報:隻要放一個小炮仗,就能得到這麽一粒好看的銀子,這銀子實在是好掙!


    他拿著銀扣子去和媳婦商量。


    媳婦當然是讚成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舉手之勞幹嘛不幫人?去吧!”


    趙貞被恩人夫妻灌了兩碗板藍根和蒲公英混熬成的湯之後,正在附近搜索的趙壯和趙福找了過來。


    雖然在鬼門關上繞了一圈,可是趙貞依舊在想著陰謀詭計。他總覺得自己這次事故似乎是可以利用的。


    所以,趙貞怕這兩夫妻把自己受重傷的事情給泄露了出去。


    在殺人滅口和感謝恩人這兩難選擇中猶豫徘徊良久,趙貞最後決定為自己即將出生或者已經出生的孩子積點德,不殺人滅口了。


    臨走前,趙貞吩咐趙壯贈給恩人紋銀十兩――他怕給多了,這兩夫妻窮人乍富,忍不住把事情給抖摟出去。


    趙貞讓趙壯和趙福把他送到了北疆大營後麵的徐水鎮――他的那位留在新國界的謀士蔣德恒住不慣軍營,在鎮上買了一處房子,收拾得很齊整,現在正空著呢。


    侯大夫和許大夫很快趕到,給趙貞實施了挖出箭頭的手術――箭頭上是真的有毒!


    饒是侯大夫和許大夫醫術高明,趙貞還是吃了不少苦頭,到了如今,還在炕上躺著。


    當他知道朱紫為了尋找自己,已經到了北疆之後,簡直是要怒發衝冠了――這敗家娘們,不怕危險嗎?不擔心肚子裏的孩子嗎?想讓自己絕後嗎?想把自己活活氣死麽?


    當然,他動彈不了,隻能躺在床上,所以隻好把悶氣暫時堵在了心裏,預備等朱紫來了,好好的收拾她一頓,以振夫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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