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想好了,雖說死罪難逃,但為何不給自己留個好屍首,這副猙獰的模樣赴黃泉,以後可沒人敢祭拜你。”


    “塵埃之人,本就無人記掛,女官不用再糾結。”淩菡淡然闔目,仿佛準備入睡。


    厲女官走回上官蓉身邊低語:“太子妃,這女人確實有些古怪,我瞧她竟是真的不怕。”


    “哼,有她哭的時候。”上官蓉鼻尖一哼,又對著厲女官一陣耳語,厲女官連連點頭,直讚:“太子妃英明!”


    暴房的宮女內侍皆麵麵相覷,沒想到平日裏溫柔婉麗的太子妃竟是拷問用刑的高手,把“久經刑場”的厲女官說得這般俯首帖耳、甘拜下風。


    “你著人去準備吧,本宮再訓她幾句。”


    “是。”厲女官領著手下走了,房內隻剩上官蓉和幾個貼身侍女。


    上官蓉即刻改了神色,冷著臉走到淩菡身前,伸手去摸她的臉頰:“我怎麽看,你生得都很一般啊,他究竟看上你什麽了?”


    淩菡沒有睜開眼睛,但深長的眼睫卻顫動了一下,上官蓉的語氣幽冷而微妙,像心智出現偏差的怪異女子。


    “我實在想不通,我到底哪裏不如你。”上官蓉說完,直接用尖利的指甲套去紮淩菡臉上的傷口。


    淩菡吃痛驚呼,她卻一臉笑靨如花:“我還以為你的臉皮比鐵還厚呢。”


    “走吧,這暴室陰氣太重,別鬧出什麽邪事來。”上官蓉窈窕轉身,步出房門,緊接著一聲悶響,沉重的木門被牢牢關上,連一絲縫隙也沒有,淩菡緊攥著身下的茅草,眼角一顆因為劇痛而溢出的殘淚,這令人窒息的疼痛與黑暗。


    淩菡被湮沒在無盡的黑暗中,一呼一吸皆是疼痛與難以名狀的暈眩,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自己從昏迷中轉醒,又從混沌中睡去。被上官蓉紮過的傷口仍舊痛如刀絞,而且還引起了發熱,整張臉和額頭都燙得厲害。


    “快死了嗎?”淩菡虛弱地睜開眼睛,渾渾噩噩間,她看到了來自地獄的幽冥之火。


    “嘶——”綠熒熒的火苗躥到了淩菡眼前,在陰寒詭異的氣息中,她心底漫起了最真實的恐懼。


    “啊!啊……救命!救命……”淩菡尖叫著,雙手死命亂揮,眼淚和血水淌了一臉,可病弱的她哪是毒蛇的對手,毒蛇早就嗅到了她臉上的血腥味,直接飛撲到她的傷口上。她隻得伸手去抓,冰冷滑膩的感覺,讓她全身顫抖。


    忽然門開,照進了恍如隔世的白光,楚溟飛衝了進來,一隻手扼住毒蛇的七寸,另一隻手穩住搖搖欲倒的淩菡:“不怕,沒事了。”


    毒蛇鬆了口,楚溟飛趕緊丟開,橫抱起淩菡:“快傳太醫!”


    “太子,現下皇上怒氣正盛,您對女囚這般上心,隻怕惹出事端,引起不必要的、”


    “快去!就說我被毒蛇咬傷了,讓太醫趕緊過來。”


    楚溟飛將淩菡抱到女官歇息的小屋,從衣襟掏出一個小玉瓶,倒了幾顆藥丸:“快吃了,再劇烈的毒都可以保命的。”


    “怎樣,神思還清醒吧,這時候可不敢睡。”楚溟飛掐了掐淩菡的手心,俯下身用絹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臉上的血跡。


    淩菡看著絹帕上暗黑的血水,心驀地一沉,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不敢去摸已經痛得麻木的臉:“我這樣,是不是很駭人?”


    楚溟飛握住淩菡冰涼的手,滄海般的眼眸徜徉著悠悠溫柔:“駭人?害怕你有事才是。”


    可惜那溫情疼惜的聲音沒能安撫淩菡的恐懼,她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淒厲可怖的臉。她沒有再驚叫,隻是本能地往床角縮。


    “好了,先不哭了,眼淚流到傷口上更疼。”楚溟飛耐心地哄勸著,語氣是真切的擔憂與同情。


    “謝謝……”淩菡茫然地應著,心緒卻陷入另一種慌亂與焦炙,她驚異心冷意怯的自己,竟還會喊出“救命”二字,究竟是使命縈心,還是冥冥之中仍有眷戀。


    “太子,您傷勢如何?”太醫匆匆趕來,見楚溟飛並未受傷方鬆了口氣,卻見他身後縮著一個瘦弱女子,沾著塵汙的衣裙上血跡斑斑,倒是一驚,也不待楚溟飛吩咐,便上前來探看。


    “這位姑娘怎麽了?哦,你不是前殷的、”


    原來這位太醫便是上次在書齋,為淩菡診過病的楊太醫,他見之前冷淡靜默的淩菡被傷成這副模樣,心下更生惻隱:“別害怕,總會治好的,我先看看傷口。”


    楚溟飛聞言,走到床邊握住淩菡的手腕,淩菡不再躲避,幹澀的唇角泛起一絲歉疚。


    “不要緊,沒事的、”楊太醫看過傷口之後語氣變得有些勉強,眼中止不住的同情,楚溟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多話。


    楊太醫先讓淩菡吃了解蛇毒的藥,又趕忙用止血和祛毒的藥粉藥膏給淩菡敷上:“很疼吧?傷口本來就深,又被毒蛇咬了,接下來大半個月隻怕會疼的緊。”


    “能開些減輕疼痛的藥嗎?”楚溟飛問道。


    “太子,蛇毒不比其它毒藥的定性,解毒時最需掌握分寸,不敢多加用藥,安全起見,隻好先讓淩姑娘忍耐了。”


    楚溟飛點點頭,兩道春山眉皺得快擰在一起,溫潤的眸光閃過一絲狠絕。楊太醫退到一旁配藥,雖然他隻管看病,心下卻也忍不住納罕。


    一眾皇子中,太子和三皇子是最拔萃的,兩人一文一武,一柔一剛,一個溫文儒雅,一個英氣逼人,是召國引以為豪的佳話。兩兄弟雖沒傳出私交甚好,但也算相安無事。隻是這兩年太子妃一直未有喜訊,而三皇子的妻妾卻是雙喜臨門,當然,昨天的噩耗打碎了喜訊的持續。


    小皇孫遭到暗害,宮廷朝野上下震驚,輿論大多指向太子及其黨羽,隻是由於皇上還未明確表態,才沒有即刻掀起狂風巨浪。這也是皇後為何急急下令將淩菡歸罪的原因(皇後是楚溟飛的生母;楚瀛飛的生母是已故的貴妃)。


    誰知太子卻不懂皇後的良苦用心,反而來搭救母親為自己安排的替死鬼,再次把自己推上風口浪尖。更何況姑息給小皇孫下毒的疑犯,不是公然和三皇子作對麽,這事傳開之後該如何解釋?連事不關己的楊太醫都跟著犯起愁來,不過楊太醫對淩菡頗有好感,見楚溟飛這般憐憫無辜他倒是很欽佩。或許,小皇子喪命這事,和眼前這兩個人根本毫無幹係,那會是誰呢,太子妃?


    楊太醫眉心一跳,這兩年,皇後因為東宮子嗣的問題,不知讓眾太醫去東宮請了多少次平安脈,楊太醫對上官蓉自是熟識。上官蓉的聲名不錯,美貌似洛神下降、氣質如芙蓉出水,而且秉性溫柔和婉,與風流儒雅的太子十分相配,但楊太醫對她卻無多少好感。


    他遊走江湖多年,三教九流的人見過無數,他覺得上官蓉的眼裏,藏著兩樣他極不喜歡的東西,窺探與欲望。這是任花顏月貌、珠翠華裳也掩蓋不了的氣息,這兩年來,為了子嗣,她心焦如火,已經漸漸難以掩飾;而太子卻依舊淡定自若,仿佛作壁上觀。太子夫婦的感情隻怕比三皇子夫婦要糟糕多了。


    “太醫……”


    “哦!”楊太醫回過神來,才知淩菡已經喊了他幾聲,而楚溟飛也疑惑地看著自己。


    “這傷口好不了吧。”淩菡淡淡地開口,鳳眸拂上了一抹煙塵,雖然半邊臉頰蒙著紗布,但另外半邊卻依舊秀逸絕倫,唇畔清冷的弧度,好似天階冰瑩的初月。


    這才是皇後該有的傲骨,楊太醫一邊感歎,一邊悄悄打量楚溟飛的神色,楚溟飛還不及搖頭,淩菡便開口道:“傷在我身上,我早晚要知道的,先讓我有些預備吧。”


    “淩姑娘,蛇毒雖嚴重,但微臣會盡己所能給您醫治。隻是、您臉頰上傷口太深……痊愈之後,傷疤怕是……”


    “我知道了。”淩菡示意楊太醫不用再糾結,而她唇畔那彎清冷如冰的弧度,竟又漾起些許漣漪:“挺好的。”


    好嗎?從此遠離爭寵之路固然好,隻是、容顏半毀,就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了吧?那麽,是不是也就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楊太醫擔憂地望向淩菡,淩菡卻將目光側向窗外,楚溟飛的臉色也不見怎樣難過,沉聲吩咐他好生開藥而已。


    “太子,不知誰把事情傳開了,皇上、皇後、太子妃正在來的路上,麟陽宮那也知道了消息,三皇子,還有另外幾個姬妾也過來了。”年長的侍從有些著急,但也不特為緊張,似乎相信主人能夠應對自如。


    “你們都到院外候著去吧,就說隻有我進過囚房,你們隻是奉命等候。”楚溟飛起身整了整衣袍,對楊太醫道:“她喝湯藥不太方便,你先給她配丸藥吧,開好之後直接交給孫公公。”


    楚溟飛將淩菡扶下床:“不用開口,都由我來說,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也不願意,就這樣葬送自己,對不對?”


    淩菡點點頭,兩人才步出房門,皇上一行已經進來了。


    “兒臣見過父皇母後。”楚溟飛淡定行禮,淩菡也跟著從容下拜,隻是體力不支,需靠著一旁的廊柱。


    “溟兒,你來暴房做什麽,莫非案情有了進展?”皇後見皇上麵色暗沉,連忙搶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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