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鳴跟著周老黑、水爺和周老四,是四點多鍾的時候從村子北邊的一條小路進龍柱山的,蘇眉和張俊跟著在後麵,綿延的龍柱山山勢在大家的腳下逶迤遠去。


    臘梅嬸喊著周老黑,追著遞過幾把雨具,指了指山頭,嗔怪了兩句才回去。


    山路兩邊植被茂密,樹木如茵,一行人走了半個小時,就到了板栗林,這裏是周家畈村村民的自留山林地,基本都是栽種板栗,緩坡上少量的也有一些茶樹。


    半山腰的這塊板栗林地延伸的很遠,劉一鳴發現從這裏已經可以看見落雁湖碧波蕩漾的湖麵了。沿著林地裏的簡易小路,向落雁湖方向走,越走景色越不一樣。


    樹木少了,稀疏了,不少巨石袒露在外,有的地方已垮塌,褐色的山體,上麵的泥沙稀稀落落的往下掉。在一處坡沿,水爺站住了,手向斜前方指著:


    “喏,那裏就是鐵嶺礦,已經炸的看不到山的樣子了。”


    劉一鳴順著水爺指的方向望過去,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家夥,山坳間,硬是被炸出一大片平地出來,幾棟建築工地用的鋼板結構的拚裝房屋圍成一個大大的像院子一樣的場地。下麵裝載車,鏟車,泥頭貨車忙忙碌碌,一派熱火朝天的的景象。


    緊挨著落雁湖的湖邊被挖開了一道引水溝,湖水從溝裏引到院子裏的一個大棚子搭建的作業區,褐色的汙水就這樣四處流淌。炸斷的山體下,一些樹木倒在湖水中,湖岸邊堆積著洗選過的廢渣,小山丘一樣,十幾座,不少廢渣已將落雁湖的湖邊給填滿,時不時還有泥頭車拉著廢渣石開過去,翹著車屁股繼續在那傾倒著。


    從炸開的山體那往下,已經看不到植被和樹木了,光禿禿的一片,廢渣石滲出的褐色的水漬象龍柱山的眼淚,長長的水漬痕跡刺眼的向山下蔓延去,褐色的水已經泡滿了下麵的山塘,周邊零星的幾塊地也被毀掉。


    坡勢很陡峭,離著百來米遠的地方,是周家畈村十來戶人家的木板房,散落的分布在下麵的場壩上。天然的龍柱山東坡山脈,大自然的屏障被人為的炸掉,堆積如山的廢渣石象一顆顆炸彈,懸掛在頭上。


    劉一鳴看的驚心,好在自己平日裏出來公幹,挎包裏總會帶著相機,趁著天還沒完全黑,劉一鳴抓緊時間拍照,直到一卷膠卷全用完。


    站在劉一鳴身後的蘇眉望著遠處的落雁湖,波光粼粼,微風拂過湖麵,浪花歡快的相擁,不知名的鳥兒在湖麵上蹁躚的翱翔,這是大自然的恩賜,卻沒想到遭人汙染成這樣,山體下的湖邊,十幾米寬的一條長長的深褐色鐵鏽一樣的汙濁帶,沿著湖岸一直向前延伸,目光盡處,都看不到邊際。


    水爺和周老四以及村裏的一大幫村民,正是三個月前為了自己因富民鐵礦炸山被毀掉的林地去討要說法,要賠償的時候,和富民鐵礦發生糾紛,水爺這邊周家畈村的幾個村民被富民鐵礦那邊的人給打傷,導致矛盾升級,衝突一直不斷。村委書記周紅渠甚至還罵他們吃多了撐的,沒事找事。


    後麵由周紅渠出麵和富民鐵礦談,具體怎麽談的,也沒人知道,隻曉得周紅渠回來,喊林地被毀的人來領錢,一家五百元,不要拉倒。


    這樣的結果村民不可能接受,於是新的矛盾一直不斷,衝突隨時可能升級。據說一些在省城鬆陽市打工和在附近省市打工的人家,都在紛紛趕回,要回來討個說法。


    劉一鳴想著幾位大叔給他說的情況,結合眼前的事實,他心裏在快速的想著對策,如何處理?怎麽化解矛盾?事態有可能演變成群體性事件,後果難料。


    久在官場摸爬的劉一鳴如何不知,在官場的政治生態中,群體性事件的嚴重性和受重視程度超過一切,穩定團結是考驗一個地方執政者的施政智慧和檢驗施政者管理一方的工作能力的基本標準。和計劃生育一票否決一樣,群體性事件的一票否決更嚴厲。


    眼前的矛盾迫在眉睫,向萍向鎮長為什麽會在富民鐵礦的複工申請報告上簽批同意呢?她不知道眼前事態的嚴重性?還是壓根就沒到這來調查了解過?


    劉一鳴的眉頭緊皺,擰成了一個結。


    美好的河山,鬼斧神工的自然造化,被肆意妄為的破壞掉,毫不珍惜的汙染掉,那種對自然的無知,對環境的狂妄,在自己治下的這一方熱土上,就在自己眼前,張牙舞爪的猙獰著。


    山上的風漸漸的大了,湖麵上的天空,剛才傍晚的餘暉已經隱去,正翻滾著一團團烏雲,初秋的季節,雨隨著墨黑的烏雲說來就來,一會就劈裏啪啦的打落下來。


    周老黑拿出傘具,是那種油布的黃傘,桐油漆過的香味還隱隱約約。周老黑給了一把傘給劉一鳴,讓他和蘇眉共一把,傘足夠大,寬寬的,遮兩個人毫無問題。張俊和周老四共一把傘,周老黑和水爺擠一起,倒也剛剛好。


    “老黑啊,你家臘梅比天氣預報還厲害哦。”水爺調侃周老黑。


    “嗬嗬,那是,天天窩在家裏,沒事就看天,都看出經驗了。”周老黑有點得意著。


    後麵護著蘇眉的劉一鳴聽了,心情稍微舒緩了一些,一下午的交談,讓他有很多感慨,也明悟了一些道理,這些村民的質樸善良,讓他感動,他們愛憎分明,待人實誠,沒什麽花花腸子,直來直去,沒那麽多彎彎繞和你虛頭巴腦,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多簡單的事,和他們打交道其實真的很容易,為什麽總要動輒就給他們貼標簽呢?刁民?愚民?化外之民?難道他們最本質的善良,最真實的愛恨,你眼睛瞎了嗎?


    見劉一鳴一直沒作聲,蘇眉輕聲的問:“在想什麽呢?”,她的手臂被劉一鳴摟著,身上披著劉一鳴剛才給她搭著的一件外套,心裏一直在激動的噗通著。


    “哦,沒什麽,回去說吧。”劉一鳴對蘇眉笑了笑,山上的雨隨著風一會橫著過來,一會斜著打來,讓人防不勝防,兩人的衣衫都有點濕了。


    好在山路雖崎嶇迂回,經過長年的踩踏,枯枝落葉墊在上麵,軟軟的,倒也不滑,沒什麽泥濘。眾人一路說說笑笑的回到周老黑的家,天才剛剛有點擦黑,雨勢比山上那會也大了許多,屋簷下濺落的水花越來越密集。


    劉一鳴給張俊叮囑,查看一下還放在村口的摩托車,水爺自告奮勇的叫張俊把車推到他家院子裏去,他家離刺槐不遠,院子寬敞,有竹棚子,淋不著。


    望著幾人漸漸消失在青石小道上的身影,雨天的夜幕也來的快,天完全黑了,今天是回不去了。


    昏黃的燈泡下,臘梅嬸在忙著給他們燒開水,她家樓上的小旅館有四間房,空落落的臘梅嬸都記不起有多久沒人來住店了。蘇眉幫著打下手,抱著床單被褥去樓上鋪去了。


    劉一鳴望著門外的雨夜,遠遠的梁溪河在夜幕中已經看不到了,他心中在大聲的吼著:


    “天底下,總還是有陽光照不到的黑暗啊。”


    周家畈村是不是陽光沒辦法照射到的黑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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