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花心裏亂糟糟的,一早在河沿汰床單的時候,就聽路過的村民說村委會那邊吵翻天了,村北邊的小媳婦叫計生辦的人夜裏抓了,就關在村委會裏呢。


    除了歎息兩聲,內地裏同情一番,也隻能如此而已,王玉花不敢去想後麵的事,計劃生育那種血淋淋的場麵,讓她不寒而栗。


    她自己本身就是計劃生育的受害人,噩夢一般的往事,不僅是身體本身的傷痛,更難消弭的是內心深處的恐懼和憎恨。


    當年計劃生育最猛烈的時候,王玉花恰好懷著二胎,周紅渠那個時候挖空心思的想往上爬,他要積極表現,力爭做計劃生育的模範先進呢。


    本來照政策來,這計劃生育和王玉花搭不上一點關係的,政策的框框和繩索套不到她的頭上,就因為周紅渠的哄騙,在清溪鎮鎮衛生院借著檢查身子,給她使了壞...


    兩日兩夜的疼痛,王玉花被折磨的死去活來,蒙在鼓裏的她稀裏糊塗的被做了人流手術。


    讓王玉花事後悲憤痛恨的是,人流過程中,在結紮的時候,傷及了根本,從此她不可能再生育...


    一切隻為了換取周紅渠的那個計劃生育先進代表的獎狀。


    知道事情真相的王玉花,從此也就對這個男人視若路人,沒多久,周紅渠引為榮耀和驕傲的那張獎狀,被王玉花從相框裏撕了下來,扔到灶膛中,一把火,給點了...


    往事不可追,今天又聽到這樣的消息,王玉花一早上,心緒就很糟糕,盧漢文可是盧灣村委的一把手啊,難道是他作的惡?


    在盧漢文身上,曾經寄托了她無數綺麗的幻想,少女時代的青澀愛情,朦朧虛幻,青年時的浪漫,瘋狂,現在人到中年了,難道輪回又要重來一遍嗎?


    對周紅渠的絕望和憎惡,王玉花真的害怕又碰到一個魔鬼。


    盧漢文在盧灣這一畝三分地裏,就是天來的,真要是他要幹的事,誰能阻止的了?


    當年周紅渠還不是周家畈村的一把手呢,削尖腦袋的往上鑽營,自己成了他周紅渠權路青雲的墊腳石,犧牲品...


    神不守舍的王玉花,在拾掇完,發現,來順不見了,這傻家夥吃完早飯,嘴一抹,興高采烈的不知又跑哪去了。


    擱平時的話,王玉花也沒在意,可今天,她不放心啊,她就怕來順被人逗著也去村委會那邊湊熱鬧了,熱鬧的地方人那麽多,這萬一有個好歹,可咋辦?


    急忙忙的去了來順的廂房,果然,沒見到人,隻有給來順買來做媳婦的那個外鄉女子秀娟,在那默默的整理收拾房間。


    看到秀娟,王玉花心裏也是有說不上的滋味,遺憾?慚愧?羞恥?悲哀?種種情緒交織,她倒說不清楚。


    父母的做法,來順的現狀,山村裏別人家的例子,這些都讓王玉花無力去阻撓,唉,麵對現實吧,父母老了,就來順這一個獨苗,自己也不可能就在這守一輩子...


    隻是把這個秀娟買回來後,來順一直還沉浸在他心智未開的世界裏,每天嚷嚷著要秀娟陪他玩,他最愛的就是捉迷藏...


    至於什麽閨房之樂,魚水之歡,來順瞪著眼,重複的一句話,就是:“好玩啵?有躲貓貓好玩啵?...那不好玩,我不玩”


    秀娟的肚子一直沒有見動靜,這讓王玉花的父母焦慮不已,這樣下去,可怎麽辦啊?


    王玉花自從發現了那個侄子周浩然的用心之後,幾晚上就烙大餅一樣,沒睡好,這家夥往盧灣跑的實在太勤快了,自己和盧漢文的那點風月韻事,怕是被這小子都聞到了味吧?


    在明白周浩然一門心思的想打秀娟的主意後,王玉花思前想後,除了啐罵幾聲外,她倒也不好聲張,一來家醜不好外揚,這亂輩分的事,張揚開了,徒然的落人笑話,給人多了飯後的談資而已,人言難聽。


    二來嘛,這心裏也存著小心思,倒還巴望著,周浩然不是垂涎秀娟的嗎?說不定讓秀娟就能懷上呢,這對王家來說,也是好事啊,自家人不說,誰知道呢?


    心知肚明卻也就不說破。


    隻有來順依舊每日無憂無慮,跟著村裏的小屁孩們鬧熱著追逐嬉戲,高興了就咧著嘴嘟噥著小曲兒,惹惱了他,他就坐地上不起來。


    王玉花擔心著來順,就和秀娟說了聲,自個奔村委會那邊去了,後院柿子林的田埂路過去近很多,王玉花急火火的便出了後院而去。


    秀娟也不多言語,自打尋死覓活過幾回,她認命了。


    隻是,沒想到,今天周浩然這個男人又跑來了...


    王玉花還沒到村委,遠遠的就聽見各種叫罵聲,地裏的莊稼都收割完了,剩著一些茬子,枯黃的在陽光下,隨風蕭索的抖動,晨霜露珠閃著微弱的光芒。


    繞過院牆走到前邊的時候,烏壓壓的全是人,叫嚷聲湮滅了一切,人頭攢動中,此起彼伏的咒罵聲,歎息聲,讓王玉花有點心驚肉跳。


    還沒等王玉花去找來順,村委的大門被人群給撞開了,像有一股看不見的強大吸力一樣,人潮洶湧的便往裏麵擠了過去。


    “來順...來順...”王玉花聲嘶力竭的喊著,這場麵太駭人了,從小到大,她意識中這樣的場景已經很模糊了,那還是她小的時候,她父母被人批鬥,戴高帽子時才有的景象,一樣洶湧的人群,一樣怒吼的口號...


    隻是,今天好像與模糊的印記中那種場麵又有些不一樣似的,哪裏不一樣,王玉花也無心去辨別了,她還要找來順呢。


    被人潮裹挾著,身子就如怒濤中的一葉扁舟,不聽使喚,耳朵裏飄來的是咆哮,是怒罵,是哭聲...讓王玉花有些窒息。


    恍恍惚惚好不容易從人群裏擠了出來,終於看到了來順,來順坐在地上,一臉的汙痕,早上才給他換上的漿洗幹淨的衣服,也髒了一大塊。


    此時的來順,正一臉的委屈似的,他剛才也想往裏擠的,隻是被人潮給擠到了地上,腳上隻剩一隻鞋了,另外的一隻,不知道跑哪去了。


    阿彌陀佛,祖宗啊,你跑這來做什麽啊?這是你來的地方嗎?


    王玉花顧不得去找來順的另外一隻鞋了,人沒事就好,村委院子裏傳出的聲音,讓她頭皮發麻,淒厲的哭聲,穿透雲霄...


    拉著來順,走,跟我回家去。


    雖然不清楚院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直覺告訴她,一定出大事了,那哭聲聽的人心驚,瘮人...


    造孽啊,又是計劃生育...歎著氣,王玉花緊緊拉著來順的手,生怕一鬆手,來順就撒腿又跑了,這家夥現在飯量大,力氣更是大的很,智力卻和啟蒙的幼童一樣。


    “來順,跟我回去,啊,聽話,我給你買糖吃...買你最喜歡的麻花...”王玉花拿出來順最喜歡的東西哄著他。


    “我要麻花,我要麻花,給我買麻花...我要麻花。”來順倒是一聽,就笑的天真無邪。


    王玉花在小賣店買了一包麻花,來順咧著嘴笑的更歡了。


    邊上看熱鬧的,紛紛打趣:


    “來順啊,給個我吃下,我看好不好吃...”


    “來順,你給你媳婦吃不?”


    “來順啊,你媳婦夜裏還打你不?”


    各種調笑,肆意的飛揚著,好像村委會裏傳出的哭聲他們沒有聽到似的...


    來順把麻花摟在了懷裏,好像有人要搶似的,嘴裏大聲的嚷著“不給...”,立即就引來一陣刺耳的笑聲,竟然蓋過了不遠處的那淒厲的哭喊聲。


    王玉花拉著來順,趕緊的走,她是知道的,這幫人什麽話都說的出來的,來順,在他們眼裏就是一個隨意取笑的玩物,給他們有事沒事打發消遣用的。


    再不走,更荒唐更無恥的話,會讓人氣的吃不下飯。


    王玉花咬著嘴唇,這些醜陋的嘴臉她惡心著呢,裏麵的一些人,以前就曾趴過她家的院子,至於夜裏偷看小媳婦洗澡甚至起夜上廁所,這些人都能拿出來談的眉飛色舞...樂此不疲...


    一路哄著來順,到了家、


    咦?誰的電驢子?


    王玉花細看,很熟悉,是她那個侄子周浩然的摩托車,屁股後麵豎著個棒子,上麵有個東西像燈一樣會亮的,她見過,一閃一閃,也不知道是幹什麽用。


    堂屋裏沒人,王玉花已經猜到了,隻是現在沒心思去想那麽多,去廚房端了一盆水過來,來順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津津有味的舔著麻花,一隻腳光著,襪子已經看不出顏色了。


    桌上放著一個塑料袋,裏麵是水果和幾盒糕點,來順眼睛盯著,表情很是欣喜。


    來順的那間廂房門關著的,王玉花站在門口,已經愣了好半天,裏麵在做什麽,她是過來人,那聲響,聽的她耳熱心跳。


    猶疑著,徘徊著,遲遲不好敲門,她本想給來順拿件換的衣服,來順身上髒著呢,鞋子也要給他換,不然光著腳跑出去,凍著了怎麽辦哦...


    就這樣,偷偷的聽了老半天的牆根,屋裏的風雨之聲,靡靡之音,讓王玉花羞紅了臉,舉起的手,幾次,又放了下來。


    唉,算了,命中如此...又能去怪誰呢?


    遲疑著終究還是退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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