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很快捉回來了。


    裴液和許綽不約而同停下了講話,低眼看去。


    小鮫人一手扣住魚鰓,另一隻手抬起銳利的指甲,輕輕一劃便從魚腹上割下兩條緊嫩的白肉,遞進了嘴裏。


    分明行的是生食活吞之實,進食的模樣卻比大多數人都優雅,裴液幾可想象它們坐在茫茫無人的月下礁石上,尾巴垂進水裏,悠閑品食新捉海味的樣子。想來那些平日難得一見的稀少魚類,隻是那雙眸子裏隨機排序的早中晚飯。


    兩人饒有興趣地看著這新鮮一幕,裴液忽然道:“要不要給她取個名字?我都不知怎麽稱呼她呢。”


    “好啊。”許綽喝口熱茶,自無不可,“你叫得應便成。”


    自打給修劍院裏的居處題名後,裴液有些發現了此事的樂趣,如今得了機會眯了眯眼,先矜持沉吟道:“我倒也還沒想好。”


    “那便我取一個,叫‘小餘’吧。”


    “.”


    “嗯?”


    裴液斂容道:“小魚也太敷衍了,難道世上沒有別的魚了?怎麽了小貓?”


    黑貓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並不想提醒他注意到自己。


    這時許綽卻忽然下視,原來進食的小鮫人再次抬起了頭,看著她清稚地叫了幾聲。


    “怎麽了?她是不是也不滿意?”


    許綽卻也有些微怔:“她說.她叫汐夜。”


    “這你怎麽聽出來的?!”


    許綽卻也一時沉默,舉杯喝了口熱茶,沒有答話。


    室中一時安靜,裴液看著小鮫人繼續優雅進食的樣子,忽然覷準時機搶了她一縷魚肉過來,在她驚愕的眼神裏用指頭挑著喂給了自己的小貓。


    兩人再次一同梳理了一遍這些事情,結束時已日漸天心,許綽便留他用了午飯。


    裴液發現這位女子的食單也極為清淡,多出來的一條鱸魚就膾好了放在一旁,備上甜鹽和醬汁,成為了桌上唯一一道葷菜。


    餘下的都是些菜疏糕點,兩位仕女合上門窗,許綽也換下了棉氅,露出淺鵝黃的內服,其嫻雅舉筷的樣子真如一隻白鶴,另一隻手翻著本不知名字的小書。


    裴液有時也好奇她的身份,不知何以養成這樣“獨曠世以秀群”的氣質,懷疑是否在“故相之女”外女子還有著其他不為人知的名號。


    他從沒與這樣的人同桌用過餐,也不知有什麽禮儀,隻是被帶著坐正了些,下筷的速度都放慢了許多。


    “你說要請個人帶我去幻樓,不知是什麽時候?”


    “幻樓不是每天開,也不是按日子開,具體時日上你們再看。”許綽吃下一片小瓜,“一會兒午後國子監有你一節課,屆時長孫玦會為你引薦的。”


    “.哦。”裴液本來還想不去的。


    “然後你就可以歇一歇了,去過幻樓後我們再聊。”許綽翻過一頁。


    “好。”


    兩人安靜地吃了一會兒,裴液忽然一抬頭:“對了。”


    “嗯?”


    “你那個故事呢?”


    許綽抬眸微怔。


    “你在九月的邸報上說這個月先斷了,沒有更新,十月的國報上會另起篇章的。”裴液看著她,“眼下都十一月了,你不會沒寫吧?”


    “.”許綽笑了下低頭,“十月二十日早已刊發了,一會兒送你一份。”


    “那十一月的呢?”


    許綽無奈舉了舉手上的小冊:“這不是正在改嗎?”


    裴液眼睛一亮,搓了搓手:“這個.能不能先給我瞧瞧?”


    “不能。”


    “.”裴液撇了下嘴,戀戀不舍地移開了目光,但想到尚有十月的能看倒也尚有安慰。


    但這時許綽卻忽然支頤看著他,定定地沒有說話。


    “怎麽了?”


    “你——”她好像罕少地有些猶豫,但還是問了出來,“想和我一起寫嗎?”


    “.什麽?”裴液仿佛沒有聽清。


    女子抬手搖了搖手上的小書:“這個故事,才剛剛起了個大家都知道的頭,後麵的我們可以一起來寫。”


    秋水般的眸子靜謐又清亮,大多數時候這位女子總是從容到有些慵懶,隻在初次見麵、那夜飲酒以及現在才有這樣毫無距離的眼神。


    “我,可以嗎?”裴液從未想過,瞪大了眼睛,一時顧不得自揭其短,“我其實那個字還認得不太多的。”


    “遣詞造句總易得,從來不是多重要的事。”許綽微笑一下,“那就這麽說定啦,這一回也是在本月二十號刊行,等你從幻樓回來,我們就著手定下此稿。”


    裴液嘴裏還嚼著東西,眼睛已亮著連連點頭。


    “這個故事要短些,隻有大概.七八回吧。”許綽三指夾著筷子,罕見有些不禮貌地戳在盤子裏,眼神望向空處想著,“但我希望寫得認真些。”


    “它叫什麽?”縱然一會兒便能拿到,但裴液已有些迫不及待。


    許綽眼睛收攏回焦點,道:“《秋千索》。”


    “這是什麽故事。”


    許綽又微笑:“情事吧。”


    裴液稍微有些失望,不過並未消去他的興致,拄著下巴轉著眼睛,一時飯也不吃了。


    許綽終於提起筷子夾了片鱸魚,腦子裏還轉著怎麽揮灑文采的少年再次發揮了他在生魚片上的熱心:“你沒有修為,當心吃了要拉肚子。”


    “.”


    “.”


    許綽舉起的筷子頓在空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一時仿佛進退兩難。


    終於她還是沒有回應這個話題,嫻雅地遞進了嘴裏。


    一頓飯沉默地吃完,許綽著仕女為少年取了一刊十月國報,鮫人汐夜則暫時留在這裏,讓裴液自駕馬車去國子監。


    然而背上劍帶上貓之後,少年卻仍立在原地,有些猶豫地看著女子,欲言又止的樣子。


    許綽難免扶了下眉心:“.知道了,我自小生冷不忌,從不得病症的。”


    “不是,那個”裴液頓了頓,“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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