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酒足飯飽,謝穿堂府衙仍然忙碌那些龐雜的案卷,樓下告了別便就此離開。


    畢竟是大事落定後閑散的時光,裴液還是聽女子說了不少事,例如破太平漕那夜一家團圓的程小朱一個月來總往府衙送豬肉雞蛋,那少女還不停打問那天向她詢問證詞的少年捕快,衙門懵了好幾天也沒找出誰臉嫩得像十七八歲,直到前些天謝穿堂聽說了,才明白過來她找的是裴液。


    女捕官說指點給了她臘月二十的朱雀劍賭,告訴她恩人會上去挨揍,但也不知她那天來了沒有,擁擠中又看沒看得清楚。


    又說李昭馬上要入玄門了,如今元相在朝,狄大人想遣他回大理寺,空間更廣闊些,換女捕官來做副手。


    裴液覺得這調動蠻合適,李昭大人本來便是寺丞,從為官到查案都能獨當一麵的將才,而謝穿堂精於探案、熟絡市井,跟在京兆尹身邊倒是更合適的臂助。


    而那位叫張飄絮的少年總往府衙去問小鮫人的消息,一來二去總是撞上謝大捕官,有回他背在牆邊躲著,想等謝穿堂離開了再過去問,結果轉眼就被逮住。那回他臉上紅紫,傷得不輕,一問果然又是街巷遊俠鬥毆。


    “這是最沒意義的事。”謝穿堂一飲而盡,夾菜道,“一群十幾歲的半大小子,真當自己是什麽義氣遊俠,佩人家買的劍,騎人家給的馬,跟在周大哥王公子後麵呼嘯來去,為了一句話可以命也不要。”


    “然而那不過是些習武少爺們的遊戲,爭勇鬥狠,扈從上百,看人斷肢殺人,等到了年紀,少爺們家裏一管,便收拾行狀去讀書從軍了——或者隻什麽時候膩了便一拋。”謝穿堂道,“剩下的就隻能鳥獸散為坊間的混混,你說把性命投進這裏麵,有什麽意義嗎?”


    不過這少年一言必諾倒真是絕不含糊,他已把房子連押帶租交付出去了,這些天就邋裏邋遢地宿在朋友家裏,說是已攢了二十三兩銀子,肯定要連本帶息還給裴液。


    裴液聞言停住筷子,指道:“你先讓他把這二十三兩給我交過來。”


    謝穿堂笑個不停。


    這少年確實莫名對謝穿堂發怵,見了就老老實實,而也就是從那天後,謝穿堂莫名心念一動,勒令這孤兒住進了自己宅子的西屋,每月也收他一百文房錢,以嫌犯的名義嚴加管束。


    “其實也未必全是惡習。”自小頭號調皮搗蛋的裴少俠公允道,“少年們一腔熱血的事情在大人看來或者是無聊惡事,但投進去的熱血和義氣都是幹淨的,隻是不辨是非而已,一旦踏上正道,往往也能成事。”


    “這是從哪兒悟的人生道理?”


    “話本。”裴液直言不諱,“頑劣孤兒被收養入正派是很經典的本子,我推薦你平日也看看。”


    謝穿堂默然不語,裴液當她應下。


    兩人別在黃昏日墜之時,裴液這時雖然有些虛弱,但一個人在城中閑逛倒沒什麽負擔,他裹了裹暖氅,這顯然是那天上車時披上的許綽那件,果然又禦風又保暖。


    裴液把小貓抱在懷裏,揉著它柔軟的毛發,沿著朱雀通衢下行。


    “我沒覺得稟祿有傷到我。”安靜一會兒,裴液自語道,“不過它確實變矮了。”


    醒來後裴液仔細內視了自己的脈樹,“燃盡”二字絕非妄語,它們是真的在從蓬勃的頂端向下燃燒,一百二十八條枝幹同時燃短了十分之一不到。


    從他啟用袖虎,到破李知“天麟易”停下,不過三個呼吸。


    “原來稟祿是個大蠟燭,但這燒得也太快了。”裴液輕歎,“它要是把這一層燒沒了,我是不是就回到六生了。”


    少年其實有些難以忘懷那三息的自己,以及自己手中的劍,麵前千態萬物,風雪聲形,似乎一切都可在自己的劍下破碎。


    但登上那個境界的代價確實太大了,如同凡人攀入神明之境,三息就令他陷入虛弱。


    “人家自己長自己燒,修了真氣全給你用,你半點沒幫人家修煉過,還有什麽不滿。”黑貓道,它看著前方,頭頂的絨毛在風中搖搖。


    這倒實話,稟祿大概是世上最令人省心的經脈樹了,平日全不用管,不會壞也不會偷懶,隨便喂幾顆什麽丹藥,不知哪天一覺醒來就又該升境了。


    前天燃了一段,今日已又長回來些了,裴液打完都還睡一覺,它是真的一息也不歇。


    “還是這份力量本身更令人在意。”黑貓輕聲道,不知想著什麽,“鑄劍……閼伯,恨玉……伊祁——”


    它腦袋猛地痛了一下,裴液同時感到它心神境窒息般的抽搐,抬手按在它額上,以鶉首心簡幫它撫平了些。


    “我覺得,以後這種消息,你試過一次想不起來,就不要再試了。”裴液認真道,“記下來,以後咱們總能揭開的。”


    黑貓點點頭,安靜看著前方。


    “我一個月來變厲害了好多啊小貓。”裴液笑道,揉了揉它,“感覺該給你解契了,你現在好像有點兒拖我後腿。”


    “不是你那天快被淹死的時候了。”


    “此一時彼一時。”裴液漫著步,“黑小貓!報告你一個月來的功課和修行。”


    “在翻古書古籍,六千年前曆史幾乎全湮沒了。”黑貓道,“以及修行火道,我瞧你是忙得顧不上螭火了,以後我借你用吧。”


    “修得如何了?”


    “螭火於我如指臂,本也沒什麽好修的,它生長主要是靠新的火焰。”


    裴液來了興趣:“有什麽新的火焰嗎?”


    三個月來他也隻采得一門朱蓮火,雖然在脈境已無往不利,但還是對當時黑貓口中的“道火”願景心向往之。


    黑貓難得沉吟了一下,頓道:“我尋得一門隱約的傳說……似乎是說你們唐皇的血可以燃成一種‘麒麟火’……”


    裴液立刻捂住了它的嘴,冷靜道:“你別找死。”


    “好吧。”黑貓從善如流,“那我再找找別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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