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平時,封建時代的軍隊,可以有很多給自己“實力加成”的辦法。


    比如說結陣自保。


    比如說弓弩開道。


    比如說身披重甲。


    比如說騎射如風。


    還有什麽戰車啊,拒馬樁啊,床弩啊之類的,就不必提了。


    但此時此刻,兩軍深夜狹路相逢,這些buff完全加不上去。


    方重勇的腦子轉得很快,瞬間便有了決斷。


    如果兩邊實力沒有相差太多,在這樣短兵相接,彼此間都全無防備,連弩箭都沒機會射幾發的關鍵時刻,想得越多就越是棘手。


    遇到這種情況,雖然莽撞有可能會白給,但猶豫就一定會敗北!


    一句話,莽了再說,管他個鳥!


    “不要結陣!不要穿盔甲!不要去拿重兵器!


    衝!隻管衝!殺穿吐蕃人的隊伍就行了!一步都不許停下來!


    誰敢停下來軍法從事!”


    黑暗之中,方重勇拿著鐵喇叭瘋狂叫囂,生怕銀槍孝節軍那些人停下來搞什麽“戰術支援”之類的。


    完全沒有必要!趁亂殺過去就行了,時機是第一位的!在黑暗而狹窄的山道上,什麽技戰術都施展不開。


    隊伍沒亂,殺前麵的人。


    隊伍亂了,看胳膊上的用於敵我識別的布條殺人!


    啥都別想,隻管莽就完了。


    此時此刻,何昌期與轅門二龍已經帶隊衝在最前麵,早就不見人影了。銀槍孝節軍的士卒們分成幾隊跟在他們後麵,維持著部隊建製。


    方重勇躲到一旁的樹叢裏麵,拿著鐵喇叭一直叫嚷。反正銀槍孝節軍的士卒們都認得這玩意,隻要他的大嗓門還在喊,那就是主將無憂,往前衝就行了。


    “不用管斬獲,往前衝!”


    “不要怕死,死了本節帥給你們養兒子,將來還是銀槍孝節軍的好漢!”


    “衝!越怕死越會死!”


    這一刻,方重勇好似化身為前世的居委會大媽,循環播放著“防火防盜”的大喇叭一樣。


    方重勇正在叫囂,一枚石彈“啪”的一下打在親兵的盾牌上,力道極大!這名親兵後退了一兩步才止住身體。


    “把馬燈挑起來,讓吐蕃人打!


    看他們打不打,他們已經慌了!”


    方重勇對身邊的親兵小聲吩咐道。


    不一會,馬燈被舉得高高,確實沒有哪個吐蕃人顧得上他們。


    不過方重勇身邊也已經沒幾個人,銀槍孝節軍的士卒基本上都衝到前麵去了。由此可見,吐蕃人的隊伍確實是在節節敗退,而且是退得越來越快。


    他們一開始的反應就慢了一拍,一步慢步步慢!


    估計這些吐蕃人也是萬萬沒想到,走個小路居然也會遇到唐軍精銳,根本來不及反應。


    這種概率比走夜路遇到鬼的幾率小多了!


    混亂開始的時候,吐蕃軍中有人想披甲,有人想結陣,有人還想打烏朵。


    結果本就不緊湊的隊伍被銀槍孝節軍士卒一陣亂衝,前麵的隊伍被衝散了,很多人掉頭往回跑。


    後麵的人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剛剛拿起兵器準備應戰,甚至還有在披甲,就被前隊的人衝散了陣型!


    銀槍孝節軍中以轅門二龍跟何昌期三人在前麵開路,如錐子戳豆腐一樣,將還來不及結陣的吐蕃軍隊伍切碎了!後麵就是一片混戰!


    好多吐蕃禁衛軍士卒,最後連古司刀都來不及拔出,就被陣斬了,在唐軍果敢勇猛的衝擊中吃了大虧。


    這些人有十分的實力,卻連一分都沒機會發揮出來,在混亂中失去建製,始終處於各自為戰的狀態。


    很快,這支吐蕃禁軍的士氣就被打崩了。隊伍最後麵的人察覺到前麵不對勁,問也不問轉身拔腿就跑!


    “追擊,不要停!不要管傷兵!


    衝!衝!衝!


    都給老子衝!”


    方重勇收羅了十幾個掉隊的銀槍孝節軍士卒,捏合起來作為掃尾的隊伍。他們看到路邊若是有還在痛苦呻吟的吐蕃禁衛軍傷兵,就會派人上去補一刀!


    方重勇一邊跑,還一邊用大喇叭催促掉隊的將士不要摸魚!


    借著銀色的月光,恩蘭達紮路恭的嫡係隊伍,在茶馬小道上往西邊大通方向,一路亡命狂飆逃竄。


    時不時有人因為體力不支掉隊了撲倒在地,瞬間就會被後麵追逐的銀槍孝節軍士卒順手斬殺。


    比殺一隻雞困難不了多少!


    兩支軍隊就這樣你追我趕,一路奔逃了兩個時辰。大概天空吐出魚肚白,方重勇才帶著幾十個落在後麵的士卒,在一眾親信的簇擁下,來到隊伍的最前麵。


    此刻已經看不到任何一個還站著的吐蕃人了。


    轅門二龍帶著一百人在前方一裏地布防預警,其他人都在這條穀道內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喘著粗氣。眾多銀槍孝節軍的士卒,都是身體一陣一陣的脫力,連手裏的刀都要拿不穩了。


    手腳都在發抖,酸痛異常。


    你跑我追,銀槍孝節軍硬是追這支吐蕃禁軍追了兩個時辰!如同餓狼咬住胳膊不鬆手一樣!


    有沒有吐蕃人逃脫不好說,但方重勇在隊伍最後麵沿路清點了一下,地上隨處可見的,幾千具吐蕃軍士卒的屍體,那是作不得假的。


    最起碼,此戰也是把這支吐蕃禁軍給打血崩了,沒個一年半載恢複不了戰鬥力。


    何昌期像是在血水裏麵泡過一樣,要不是那個一眼可認的標誌性圓腦袋,方重勇都還以為他去了一趟片場,拍完了一部恐怖片才回來。


    “節帥,昨夜一戰,還真是凶險呐。


    本來末將以為自己已經很勇了,沒想到節帥才是大智大勇!


    您才是真的勇啊!”


    何昌期一屁股坐到樹林邊的一塊巨石上,長長的舒了口氣,看起來頗為心有餘悸的模樣。


    他很認真的對方重勇豎起一根大拇指。


    很多事情,他是後知後覺,但方重勇下令卻是先知先覺,這裏頭的差距大了去了。


    昨夜亂戰,就是靠的以快打慢,雙方防禦基本都是無。誰反應快,誰打得更堅決,誰就能將勝勢如同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到後麵,一方追一方跑的局麵已經形成後,吐蕃軍這邊哪怕韓信來了也沒法扭轉局麵了。


    這便如秦趙瘀與之戰趙奢說的那樣: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


    所有這些事情,也是何昌期現在冷靜下來,腦子才轉過彎來想到的。


    而方重勇一開始就沒想跟吐蕃禁軍玩什麽戰術配合。就算你刀術冠絕天下,我隻練拔刀術,讓你連拔刀的機會都沒有!


    也活該是這支吐蕃禁軍倒黴,他們以重步兵為主力。不披甲完全發揮不出實力,當然了,披甲的話……幾十裏路幾十裏路這麽連續行軍,吐蕃鐵甲裏頭最輕的也有十五公斤了。


    套這玩意在身上長距離行軍,難道不是嫌命長?就算沒被敵人斬殺,自己走路也累死了!


    所以方重勇昨夜的斷然指揮看似魯莽,實際上背後已經飛速計算了勝率。


    狹路相逢勇者勝,莽一波的勝率極大,他就是賭吐蕃人同樣沒有披甲。


    同樣沒有披甲的銀槍孝節軍,要是莽一波披甲的吐蕃軍,估計會死得很難看。在黑燈瞎火的夜晚,完全看不清敵方裝備,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好戰前決策,這本身就是將領指揮水平的體現。


    這一波,何昌期是真服氣。


    換了他當主將,雖然可以悍不畏死,但一定不敢像方重勇這麽莽。


    很多人都能在事後指責方重勇用兵魯莽不計後果,可是軍隊裏麵,都是隻看結果不看過程的。


    贏了,那就全盤通吃,你甭管我是怎麽贏的。


    “別愣著啊,帶幾個俘虜過來,本節帥要問話。”


    方重勇對何昌期嗬斥了一句。


    不一會,那名行軍向導帶了個身上好幾道傷口,卻依舊沒死,耷拉著腦袋沒什麽精神的俘虜。看裝束,應該是個吐蕃高級軍官。


    “我問你,你們這隊人馬,深夜行軍,是為了什麽呢?


    如果回答得我滿意,我可以放伱走,並且我的部曲都不會把你怎麽樣。”


    方重勇看著那人沉聲問道。


    行軍向導跟對方翻譯了一下方重勇的話,那人先是一愣,然後也沒糾結什麽,直接把此行的目的說了。


    “他們這隊人馬,是打算繞路攻鄯州城的,也就是隴右節度使駐地。”


    行軍向導說完又向那位吐蕃軍官反複確認,問了一些話,終於確信對方沒有說謊。


    “他們是打算先從茶馬小道行軍到大通河渡口,再沿著河岸南下,用木筏托運裝備馬匹,再從某個隘口掉頭向西,可以通到鄯州城以東不遠的某個山口。


    出山口就是唐國的驛道。然後他們不僅可以封鎖驛道,阻止糧秣輜重進入鄯州,甚至還可以攻打防守空虛的鄯州城。”


    行軍向導將那人後來說的話又解釋了一番。


    “攻鄯州城?”


    方重勇忽然想起,那個所謂的隘口,應該出去就是平原。至於夾在蘭州與鄯州城之間的這塊小平原,這踏馬不就是前世的海東市嘛!方重勇還去那邊旅遊過!


    如今那裏隻是一片草原,許多牧民在此地放牧!這地方離隴右節度使駐地已然不遠了!


    這支吐蕃禁衛軍,竟然是去掏唐軍老巢的!真踏馬x了狗了!虧他們敢想啊!


    方重勇忍不住一陣唏噓感慨,隴右唐軍跟吐蕃軍真是神仙打架,一個個都生猛得要死。


    目前兩軍在石堡城一線打得熱火朝天,不分勝負。隴右鎮大部分兵馬都在前線,兵力十分吃緊。


    這個時候,一支吐蕃禁軍從背後把隴右節度使駐地給端了,然後一路從背後反打,攻城略地。接下來的劇情,就是隴右的唐軍殘部,被圍困在河湟穀地東麵,以安戎城為核心的一塊狹小區域裏麵。


    補給斷絕,四麵都是吐蕃軍。最後就是吐蕃人集中全國之力,打一場曠世圍殲戰!


    又或者大唐割地賠款,換吐蕃放這些唐軍離開。


    此戰若成,吐蕃會不會奪得隴右鎮的土地還不好說,但恩蘭達紮路恭絕對可以一戰封神,地位僅次於當年的論欽陵!


    老馬啊老馬,我也隻是想吃掉吐蕃的北路軍,而你居然想把整個隴右鎮兵馬全給吃了,你這心是不是太大了點啊!


    方重勇在心中一陣吐槽,自己這位便宜義兄,打仗的路子是真的野,也是真敢想。


    但話說回來,若是沒有他方節帥在這邊也來了一出騷操作,搞不好還真讓恩蘭達紮路恭把事情辦成了。


    時也命也運也,有時候一個人最後是當了英雄還是當了小醜,真不能完全看個人努力。


    “休整一個時辰,吃點東西。太陽升起後,我們便開拔,目標大通城。


    割掉這些吐蕃軍屍體的左耳,以為憑證,到時候本節帥給你們報功!”


    方重勇對何昌期吩咐道。


    “得令!”


    何昌期激動的叉手行禮,屁顛屁顛下去傳令了。


    辦完這些事情,已然旭日東升。方重勇這才發現這條茶馬小路,風景優美如同人間仙境。


    盛開的野花、琳琅滿目的野果,層巒疊翠、雲遮霞蔚、乃至白雪皚皚的山間奇觀,都同時出現在一副畫卷之中。


    除了地上隨處可見的屍體與被鮮血染紅的溪水,十分煞風景以外,這裏真是讓人流連忘返。


    “苟能製侵陵,豈在多殺傷。


    唉,可惜了此地的美景。”


    方重勇忍不住歎了口氣,昨夜他一個人都沒殺,現在卻感覺自己身上滿是洗不掉的血腥氣味。


    ……


    天威軍一加入戰局,就改變了力量對比的天平。


    吐蕃人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圍繞著石堡城做文章了。有幾次想故技重施攻克定戎城,李光弼都帶著天威軍以兩三千精騎衝擊吐蕃人立足未穩的攻城隊伍。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李光弼又帶著騎兵返回安戎城,不跟吐蕃人鏖戰。


    前方戰局不利,乞力徐連忙招恩蘭達紮路恭回伏俟城商議軍略。


    “大論,天威軍已經出動,再無後顧之憂啦!


    末將已經安排了後手。隸屬於讚普的禁衛第二軍,已經走小道繞路攻打鄯州城了。


    那些兵馬都是我嫡係精銳,驍勇善戰。斥候已經偵查得知,唐軍在鄯州城僅僅留下五百傷兵守城,拿下他們不會有任何問題。


    等我們拿下了鄯州城,王忠嗣就顧不得石堡城了,他們該考慮的是怎麽逃離河湟穀地。


    此戰我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就看能贏王忠嗣多少本錢。就算王忠嗣是神仙下凡,就算他力挽狂瀾,也得把石堡城吐出來給我們。


    他要是沒有應對好,最後把隴右唐軍幾萬人送給我們吃,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恩蘭達紮路恭對乞力徐恭敬行禮說道。


    “嗯,按你的計劃來吧。”


    乞力徐微微點頭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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