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走了,楊束和牌九齊齊鬆了口氣,定國王府,最愛揍人的,不是楊老爺子,是龐齊。


    他自小跟隨楊老爺子,十五歲就上了戰場上,為了救老爺子,他傷了難以啟齒的地方,再不能人道。


    楊老爺子愧疚不已,放下話,在楊家,所有人都得像敬他一樣敬龐齊,哪個敢擺主子的派頭,從族譜裏除名。


    楊老爺子說話,那是一個唾沫一個釘,即便是楊束,也不敢在龐齊麵前造次。


    龐齊一心向楊家,對楊束這個楊家獨苗,那是愛之深責之切,平日沒少棍棒伺候。


    但原主硬是長不正,久而久之,龐齊也就懶得再動手了。


    不過懶得動手,不代表完全不動手,興致來了,拿原主當沙包也是常有的事。


    楊老爺子放話,楊束少不得要收斂收斂,一整天他都沒出門。


    晚上,牌九麵色有些凝重的敲響楊束的門,“世子,嚴令榮死了。”


    楊束抬起眸,並沒意外,“嚴家什麽反應?”


    “進宮了。”


    楊束手指摩挲佩玉,小打小鬧可以,但鬧出人命,性質就不一樣了,皇帝怕是就等著這一刻。


    嚴令榮不死也得死,他不死,皇帝就得設計別的人了。


    他和楊老爺子的關係,不能總這麽僵著,得有點事緩和。


    再沒有什麽比自己犯錯,更好緩和的了。


    “海棠院收拾出來了?”楊束問了句。


    “該置辦的都置辦好了。”


    “嗯,讓許月瑤搬過去吧。”楊束飲了口水,許月瑤和他並非那種關係,跟他住一處,對雙方都不好。


    再坐了會,楊束打開門走了出去。


    月色皎潔,不時能聽到蟬鳴,庭院裏,細腰長腿的美人,哀傷垂淚。


    “許靖州還沒走,這就掛念上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的許月瑤趕緊抹淚。


    “世,世子。”


    “他去會寧縣,山高皇帝遠,可比我們安全。”


    楊束在石凳上坐下,“喜歡什麽性情的?明日我讓牌九買幾個小丫頭回來。”


    “世子,我能照料好自己。”


    楊束目光移向許月瑤,“海棠院不比這小,你是要一個人打掃?”


    “獨處久了,別抓著海棠在哪絮絮叨叨,鬧鬼的事發生在定國王府,你覺得像話?”


    許月瑤微低了頭,一個人,好像是有點難熬……


    “我聽牌九說,你嫌棄廚房的飯菜。”


    許月瑤顧不得臉熱,忙搖頭。


    “送過來的晚飯,你沒動,自己下的廚。”


    “父母早逝,我和大哥並無銀錢請奴仆,這些年,都是自己做飯洗衣,不習慣山珍海味,這才……”


    楊束瞟她,直到把許月瑤臉瞟紅了他才開口,“你們說話就是不肯直白,廚房弄的菜,味道……”


    楊老爺子扔人扔的很徹底,廚房的也扔了,老兵耍大刀耍的好,不代表做菜就行。


    一個個講究實際,量充足,至於鹹淡,隨緣。


    也就吃不死人。


    跟美味是半點邊都挨不上。


    “下碗麵,加點蔥花。”楊束隨口道,估摸皇帝要來了,挨罰前,吃頓飽的。


    許月瑤微愣,反應過來是跟她說話,點了點頭,細步離開。


    她動作很快,不到半個小時就回來了,除了楊束交代的蔥,麵上還蓋了個蛋。


    清湯白麵,十分簡單。


    吹了吹熱氣,楊束吸溜了一口,難怪這姑娘自己做,確實好吃。


    “你大哥多少不識抬舉。”


    見楊束態度溫和,又沒旁人在場,許月瑤緊張緩了些,她疑惑的看楊束,吃個麵,怎麽扯上她大哥了。


    “旁人的妹妹十指不沾陽春水,他妹妹為他洗衣做飯,變著花樣給他補身體,他倒好,比姑娘家還纖細。”


    “備考的學子哪有不辛勞的。”許月瑤情緒低落下去,他們存了許久,把能當的都當了,以為能在建安落下腳,結果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諷刺的是,天子腳下,沒有公道。


    因著嚴令榮教唆地痞搗亂,她的針線和大哥的字畫,都賣不出去,為三餐發愁,人又怎麽會不消瘦。


    她不該隨大哥來建安的。


    “又自責上了?”楊束將最後一口麵吐下去,示意許月瑤坐。


    “長的漂亮不是你的過錯,是這個國家君主無能,任由官吏橫行,淩駕在律法之上。”


    “你的美麗屬於自身,並不是為了愉悅權貴,沒人有權利強取豪奪,錯在他們,也是律法不敢完善,沒切實為人民服務。”


    許月瑤怔怔的看著楊束,他作為受益者,竟然會站在她們的立場說話。


    “若世子當政,會如何?”許月瑤不受控製的問出這句話。


    “天下朗朗讀書聲,不論男女。破世家,寒門皆有路,科舉取仕,隻看才能,男女平權。扶持商業,改善農耕,百姓有存糧,節節有新衣。”


    許月瑤美眸瞪大了,連楊束走了都不知道,這個被世人瞧不起的紈絝,竟有如此遠大的抱負!


    楊束說的,她連做夢都不敢做。


    許月瑤心裏受到了從未有過的震蕩。


    如果他句句真心,許月瑤希望楊束能贏,甚至願意為他日日祈禱。


    這一刻,許月瑤推翻了之前對楊束的所有印象。


    一個能有如此思想的人,就是壞,又能壞去哪?


    和楊束預料的一樣,皇帝來了,很低調,身邊就跟著個太監和禁軍統領。


    在棲霞院站了好一會,龐齊才把他領進去。


    屋裏,楊老爺子坐了起來,不怒自威,就靜靜注視著皇帝。


    “亞父。”


    皇帝喚了聲,像孩童做錯事一般低下了頭。


    “戶部尚書辛苦多年,未求過朕什麽,束兒但凡成些器,他就是跪一日,朕也不會點頭的。”


    “這門親,想結的是他們馮家,說退的,又是他們。”楊老爺子滿眼譏諷,“不過是用不著定國王府了。”


    楊老爺子望著皇帝,語氣微冷。


    “亞父,嗣業始終記得烽州圍攻,是亞父抱著我衝出重圍,先帝喜幼子,也是亞父力勸,才保住我的太子位。”皇帝聲音哽咽。


    楊老爺子眼神卻沒有波動,那個仁厚的孩子,是什麽時候變成現在這個蜜口腹劍的薄情模樣的?


    “說正事吧。”楊老爺子淡聲道。


    “亞父身體可康健了?朕欲三日後設宴犒賞將士。”


    “知道了。”


    “亞父好生休養。”


    皇帝看了看楊老爺子,見他沒有留他說話的意思,轉身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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