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王府。


    “五哥,高公公死在牢裏,據說死相慘烈。那個陳公公也死了,說是自殺,我是不信的。”


    秦奕邊說邊晃了晃腦袋。


    “西宮的一口古井裏,還發現兩具宮女的屍體。據說沒死多久,也不知道和這次的事有沒有關聯。”


    聽著秦奕的絮叨,秦水寒沒有任何反應。


    宮內之事由父皇所管,他不想操心,更不想越界,隻是涉及自己那一部分,有必要弄明白。


    “芸汐可好?”


    “昨日見著她了,一切安好。不過沒有什麽進展。”


    秦水寒點了點頭,拿起手中的火漆筒,轉了兩圈。


    漆的顏色深黑,筒口的花紋更加細致。


    他又拿起之前的火漆筒。


    燭火下,顏色一模一樣,花紋也是同一種風格。


    看來這兩支火漆筒是同一個時期燒製而成。


    秦奕探過腦袋看了一眼。


    左邊火漆筒內的密函是關於禾千雪的情報。


    她爹禾玉書家世清白,也未曾來過京城,隻有禾千雪一個女兒,還真舍得讓她選妃入宮。


    “五哥,有什麽新消息嗎?”


    “青郎被傷。不過隻是被毀了容,性命還在。”


    “青郎是誰?”


    秦水寒垂著眸,鼻孔輕微噴氣,十分不滿地說道:“替代品。”


    秦奕呆滯片刻,五哥的替代品是什麽意思?


    見他那個呆樣,秦水寒又從鼻孔吐了一句。


    “君澤館的嬖人。”


    秦奕總算反應過來,就是嚴若兮包場的嬖人。


    他忍不住捧腹大笑,隨即覺得不妥,又努力憋住笑意。


    秦水寒歎了口氣,不過他不太明白,誰會和一位嬖人過不去。


    “想笑便笑。”


    “不不,五哥,小弟豈是落盡下石之人。”


    秦水寒懶得戳穿他,分明就是幸災樂禍的小崽子。


    “好奇嗎?”


    秦奕本能地點頭道:“換做是五哥也好奇吧?”


    “那跟我走。”


    秦奕一個趔趄,這大半夜的去哪裏?


    莫非是去象姑館尋樂子?


    不不,五哥怎麽會是那種人。


    難不成是去象姑館調查那個叫青郎的嬖人?


    他不自覺伸了伸脖子。


    “好嘞,跟著五哥走!”


    秦水寒白了他一眼,帶著幾名侍衛往郊區趕去。


    碩大的上凹月掛在天穹,看著比滿月還要亮。


    秦水寒和秦奕坐在馬車內,等玄風和程賢確定地點。


    秦奕哈欠連天,有些失望,說好的象姑館呢?


    怎麽來到這樣鳥不拉屎的郊外。


    “五哥,你不困?”


    秦水寒木然地搖了搖頭。


    月光灑在他的臉上,滿是憔悴。


    看著他堅挺的後背,秦奕歎了口氣。


    他捏了捏拳,要是一掌落下,能把五哥拍暈嗎?


    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玄風和程賢來了。


    “主子要找之人離這裏兩裏路,就在前方下坡處。屋子十分破舊。”


    秦水寒點了點頭,示意立馬趕過去。


    不一會兒,馬車來到一間沒有院子的矮屋前。


    右側的天井旁散落著幾個瓜瓢。


    突然屋內傳來一陣聲響,不一會走出來一位男子。


    男子走路舉步維艱,拿著油燈的手顫抖不止。


    夜風習習,吹得火苗晃動不止,也飄來一陣惡臭。


    典型傷口化膿的腐臭味。


    男子身上的傷沒有得到很好的醫治。


    玄風也點亮了手中的火把。


    頓時一張慘不忍睹的麵容出現在眾人麵前。


    但即使變成這副德行,秦水寒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你是青郎。”


    青郎也認出了秦水寒,立馬跪在地上。


    “草民拜見寒王殿下。”


    因為腿腳不利索,他的身體側向一邊,右側的腿腳很難彎曲。


    秦水寒走到青郎麵前。


    “是誰將你傷成這樣?”


    青郎抖動著嘴角,努力不讓自己崩潰。


    自己的臉毀了,已經無法見人。


    “草民不知道是什麽人。但那些人…冒充寒王您的名義。”


    秦水寒沉默片刻,緩緩開口問道:“為何你覺得那些人是假冒的?”


    青郎頓了頓,低頭說道:“若是寒王出手,您不會留我活口。”


    一旁的秦奕十分詫異,這個男子好伶俐!


    仔細看去,眉眼的確長得俊俏,可惜還是不能和五哥比。


    青郎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而且…那些人雖然蒙著麵,但——”


    他又回憶起了那一幕。


    幾名黑衣男子一拳拳打在他身上,還拿刀子劃傷他的臉。


    冰冷的刀鋒劃過臉龐,並感覺不到疼痛,隻有深深的絕望。


    青郎咬了咬唇,不想再記起那一幕。


    “…那些人,當著草民的麵,說是寒王派他們來的。草民不傻,既然報上寒王的名號,又何必蒙著臉…草民知道這是故意嫁禍給您。”


    秦水寒麵無表情地看向他身後的破屋,沉浸在思慮之中。


    突然,屋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玄風警覺地衝到秦水寒身旁。


    青郎趕忙叫道:“寒王殿下,那是家母!家母一直身體不好,臥床不起,不是什麽可疑之人。”


    秦水寒對玄風點了點頭。


    玄風猶豫片刻,還是放下了按捺在劍柄上的手。


    他悄無聲息地走入屋內,又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


    玄風對秦水寒點了點頭,屋內的老婦人同樣惡疾纏身慘不忍睹。


    秦水寒沒有多說什麽。


    跪在地上的青郎喘著大氣,顯然保持這樣的跪姿讓他費勁了體力。


    “明日本王會派人接你們母子去醫館。”


    青郎微微一愣,抬起頭望著他。


    清冷的麵龐如冰山一般,但不知怎麽,他心中感到了一絲溫暖。


    “多謝寒王殿下。”


    “玄風,扶他進屋。”


    說完,秦水寒轉身鑽入了馬車。


    秦奕也後腳跟了上去。


    “五哥,有誰要打著你的名義害人呢?”


    秦水寒冷笑一聲。


    “管讓是誰,抓出來便是。”


    可惜珍綰目前忙父皇之事。


    秦水寒閉上了眼,連日的疲憊終於帶來了身體上的反噬。


    頭痛欲裂。


    “小七,珍綰近日忙。青郎之事就讓他推薦的侍郎景文去查……”


    “好的,五哥放心。”


    秦水寒捏著拳頭,腦袋突突突的刺痛讓他沁出一身冷汗。


    秦煥察覺到他的異樣,趕緊摸了摸他的腦袋。


    大汗淋漓,額頭發燙!


    他猛地掀開車簾,對玄風喊道:“現在、立刻、馬上去萬古醫館!”


    這是秦水寒第二次大病。


    第一次還小,他都不太記得。


    那時母妃剛去世,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挺不過去。


    但病了一個多月,也慢慢好轉起來。


    不過自從那場大病之後,他的日子就變得順風順水。


    父皇允許當時還是昭儀的慕思思照顧自己。


    之後離寅教自己功夫,還帶了一位姐姐傳授自己內功心法。


    躺在床榻上的秦水寒舒展了眉頭。


    那時的日子枯燥,但也十分真實。


    之後在十七歲的生日宴上,父皇有心宣一幫達官顯貴的千金給自己祝壽。


    算是給自己選妃。


    也就是那次,他第一次見識了女子的惡毒。


    原來女子並不是柔情似水賢良淑德。


    他以為宮外的千金小姐沒有經曆過宮內的惡鬥,還能保持最初的純樸。


    大錯特錯。


    當時他並不知道那位女子是誰,粉藍的對襟上衣更顯皮膚白淨。


    華麗飄逸的寬袖更顯得無比淑女。


    彼時的秦水寒算不上情竇初開,但確實第一次覺得女子會如此柔美可愛。


    那位女子麵龐清秀,微笑溫柔,微微上揚的嘴角在他心中泛起漣漪。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女子的麵龐。


    嘴唇像桃花一般紅潤,誘人但不豔俗。


    顯然女子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清風不語驚鴻麵,眉目傳情暗波生。


    待女子離席後,秦水寒便時不時的去尋她的身影。


    見她遲遲不來,他以去便所為由,也離開了席位。


    秦水寒以為女子都喜歡花花草草,便繞到花亭。


    尋了一圈也沒見到人。


    無奈之下,他又繞到便所。


    剛走到長廊,便看到女子的身影,不知為何,他心中一個緊張,本能地躲到了柱子後麵。


    “晴兒,五皇子是不是看上你了?”


    秦水寒屏住了呼吸,原來女子小名晴兒。


    “那是當然。他那般高冷強硬的男子,應該是喜歡溫柔賢惠的。”


    一旁的女子嗬嗬嗬地笑了起來。


    “晴兒真了解男人。所以你對三皇子的妝容都不一樣。”


    晴兒得意的笑了幾聲。


    “女人太漂亮,他們反而會不放心呢。”


    一旁的女子笑得合不攏嘴。


    “晴兒,你這說的!好像你是男子似的。”


    晴兒哼笑了一聲。


    “我雖為女兒身,但也是有很大的理想!雖然五皇子驍勇善戰,但你猜誰會是未來太子?”


    “這誰知道呢。那你說說,二皇子,三皇子和今日的五皇子,你是看上誰了呢?”


    “看上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當太子!”


    兩人的聲音原本也很輕,後麵說了什麽,秦水寒是一個字也聽不清了。


    不過他也不想再聽一個字,真是髒了自己的耳朵。


    再回到宴席,四目相對。


    名叫晴兒的女子羞澀地低下了頭,白皙的小臉微微泛紅。


    秦水寒從自己的席位起身,徑直向她走去。


    秦明帝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兒子,沒想到他看上了鹽官方從萬家的千金。


    這位方珺晴的五官不算最漂亮,不過一顰一笑也是溫婉可人。


    秦明帝又看了方珺晴一眼,他記得哲兒的生日宴,這位女子似乎打扮更加奔放豔麗。


    到是位風格多變的女子。


    “拜見三皇子。”


    方珺晴福了福身。


    秦水寒俯身靠近她的臉,仔細分辨那一抹桃紅。


    臉上的粉色並不均勻,左邊的顏色更加深,原來這就是胭脂的色彩。


    “三皇子,太、太近了……”


    秦水寒挺直腰背站直了身子。


    “放心,本皇子對你沒有一絲興趣。”


    “……”


    秦水寒的聲音冰冷無情,聽得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秦明帝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也是一頭霧水。


    從那之後,秦水寒對女子就失去了興趣。


    誰也不知道她們溫柔的外表下藏著怎樣的嘴臉。


    直到依依的出現。


    依依是不同的,她是自己見過最真實可愛的女子。


    “依依…依依…”


    床榻上的秦水寒不停呼喚著林依。


    秦奕看著自己被五哥抓著不放的手,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五哥很想念五嫂。


    可是自己指關節粗大,手上更是布滿了習劍的薄繭,五哥是神誌不清到何種程度才能把自己的手當成五嫂的手!


    “錢大夫,五哥要緊嗎?”


    “回稟奕王,寒王…悲傷過度,體虛陽氣略有不足,休息幾日便能康複。”


    “剛才五哥胡言譫語,真的沒事?”


    “……”


    錢順義不敢吭聲,寒王想念過世的王妃,不過是真情流露,怎麽就變成胡言譫語了……


    “奕王放心。煎的藥差不多可以了,在下這就去取。”


    錢順義趕緊衝了出去。


    秦奕歎了口氣,等會進宮把沈晨叫來。


    他剛想抽出自己的手,秦水寒又用力抓著他的手腕不放。


    “依依!別離開我!別走!”


    秦奕沮喪著臉,不知如何是好。


    玄風退了出去,不想看到主子這般傷心。


    兩位丫鬟端著水盆不敢晃動。


    氣氛說不出的壓抑。


    秦水寒抓得很緊,秦奕覺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捏斷。


    若真是五嫂在此,哪裏受得了五哥的這般力量。


    “依依…”


    秦奕眼睛泛紅,眼眶微潤,他仰起頭,不想自己落淚。


    “依依!別離開…”


    秦水寒的手勁,又加強了幾分。


    秦奕低下頭,捏著嗓子說道:“我……不走!”


    一聽這話,秦水寒終於鬆了鬆手,呼吸也變得平穩幾分。


    五哥何時才能從悲傷中走出來呢?


    這一刻,秦奕猛然意識到,五哥也是人,並不是生下來就如此強大。


    凡事他都靠自己一個人扛。


    而自己,全都虧了五哥保護,才順風順水地走到現在。


    自己能為五哥做些什麽呢?


    錢順義端著湯藥走了進來。


    秦奕擦了擦眼角,小心地扶秦水寒半坐起身。


    一碗湯藥下肚,秦水寒終於安定了幾分。


    等他醒來,看到穿著朝服的小七靠在自己身邊。


    這是睡了多久?


    口中殘留的藥味讓他知道自己是病倒了。


    這是誰的方子?


    為何會有一絲甜味。


    “五哥,你醒了?”


    秦奕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伸出手摸了摸秦水寒的額頭。


    “太好了,熱疾退了。五哥,要不要吃點什麽?剛才我讓你府上的廚子燉了熊掌,應該可以吃了。”


    秦水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是給病患吃的嗎?


    “沒有食欲。”


    “五哥,不吃身子怎麽會好呢,那可是我特地從宮裏搞來的熊掌!”


    “我還沒完全恢複,消化不了那般油膩的東西。”


    “不不,五哥不是什麽大病,不過太累而已。沈禦醫剛給你診斷過。你別自己嚇自己!”


    “……”


    秦水寒不想和他廢話,直接躺下繼續睡覺。


    “五哥,那你再睡會,我去看看熊掌熬得怎麽樣了。”


    “趕快去!”


    終於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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