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陽光溫和而不疏淡。


    天空湛藍,沒有一絲雲彩。


    今日是秦明帝的春季選秀之日。


    不同於往年,由於戰事損耗過多,這次的規模沒有往年那般隆重。


    高台上布置了應時的石榴花。


    看著眼前的九位女子,秦明帝沒了以往的興致。


    藕色紗裙的女子最為動人,但大概率才藝是最差的。


    果然到了才藝展現之時,秦明帝微微皺起了眉頭。


    音律不準,唱得走調,在太樂署打雜都不夠格!


    不過那雙彈奏琵琶的小手如柔荑嫩潔,陽光下的麵龐美得發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如花瓣般的櫻桃小口一張一合。


    這一刻,似乎唱什麽都重要了。


    “晨軒,那位是哪裏人士?”


    “回陛下,這位秀女名叫葛靜瓷,是瓦崗葛縣尉家的二小姐,年值十九。”


    秦明帝點了點頭,小地方的縣尉,根本記不起名字。


    “和朝中大臣可有何關聯。”


    “回陛下,三代之內,並沒有什麽親人在朝中做官。”


    秦明帝嗯了一聲,直接說道:“給寒兒吧。”


    晨軒呆滯片刻,此事絕無僅有。


    他的大腦似乎有一絲延後,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應。


    雖說陛下賜配給兒子無可厚非,但這麽多年,秦明帝從來沒有下過這般旨意。


    “喏,陛下。”


    晨軒退到一旁默不作聲。


    終於最後一位秀女也演繹完畢。


    秦明帝有些疲憊,擺了擺手,直接說了句回宮。


    陛下絕對反常!


    晨軒走到遠處的景蘭身旁,交代了幾句便又回到秦明帝身邊。


    顯然景蘭也沒想到今日的選秀結果竟然沒有一人入陛下的眼。


    而且陛下竟然要把葛靜瓷賜給寒王。


    前所未聞!


    秦明帝半闔著眼坐在步輦上。


    他想殺了甄薔,但沒想到這幾日涿城傳來動亂。


    那是甄巍誌的管轄領地,這是向自己抗議?


    “去掖明宮。”


    晨軒微微一愣。


    掖明宮是冷宮,裏麵關著甄薔。


    這是秦明帝登基後第一位被打入冷宮的女子,還是曾經的皇後。


    晨軒清了清嗓子,揚聲喊道:“擺駕掖明宮~”


    一眾車隊又浩浩蕩蕩地往掖明宮行去。


    坐在梳妝台前的甄薔正對著鏡子發呆。


    滿是鏽斑的銅鏡,完全看不清自己的臉。


    不過這樣也好,看不到自己的衰老,自己還是剛入宮那會的樣子。


    聽到陛下駕到的聲音,甄薔不禁哼笑一聲。


    她給自己淡無血色的嘴唇抹上了絢爛的殷紅色。


    秦明帝邁著沉穩的步伐走了進來。


    “妾身拜見陛下。”


    甄薔恭敬地福了福身,依舊是皇後的氣勢。


    秦明帝掃過她的臉龐,鮮豔的紅唇倒是可以和今日的秀女一比。


    隻是這個年紀還抹這種紅色,哪是什麽朱唇玉麵。


    簡直就是血盆大口!


    “陛下,今日的選秀,最終有幾位秀女入選?”


    甄薔倒了杯茶奉了過去,往年的選秀都是自己陪著秦明帝。


    但這次,她已不再是皇後,更是身處冷宮,完全不知外界的動向。


    看著她端過來的茶水,秦明帝直接一掌推翻。


    甄薔本能啊了一聲,隨即跪倒在地。


    茶杯滾落在地,倒也沒碎,不過飛向牆角的茶盤被砸成了兩塊。


    “毒婦,朕怎麽敢喝你奉的茶!”


    甄薔低著頭,冷笑一聲。


    “陛下的火氣不小呢。”


    一旁的老嬤嬤嚇得說不出聲,屏著呼吸輕手輕腳地擦拭地上的茶水。


    “你真覺得朕不會殺你?”


    “妾身不怕死。反正哲兒都被你貶為庶人,妾身也沒什麽念想。”


    秦明帝怒不可遏,明明就是她教出來的好兒子!


    “晨軒,掌嘴。”


    “喏。”


    晨軒對門口的侍衛點了點頭。


    啪啪啪的巴掌聲一下一下地回響在掖明宮。


    甄薔也不哭鬧,閉著眼睛任由侍衛打。


    不知甩了多少個嘴巴,秦明帝終於抬了抬手。


    晨軒尖銳的聲音響起。


    “停——”


    甄薔頭上的發簪歪到了一邊,鬢角落下幾縷青絲。


    臉頰通紅,右側的臉頰腫得比左側要高。


    唇上的紅色變得斑駁不一。


    秦明帝睨視著她,這個樣子讓他覺得舒爽了幾分。


    甄薔將散落的頭發捋到耳後,不免又冷笑一聲。


    “陛下,若您是想來懲罰妾身,下次直接讓大監帶著侍衛來便是。陛下日理萬機,國事操勞,何必興師動眾地來到此地呢。”


    秦明帝冷冷地看著她,原來這就是她卸下偽裝的神情。


    “朕真是低估了你。真是,低估了你——”


    想起冊子上的名字,秦明帝心如刀割,那些都是他的子嗣!


    他長長吐了口氣,重複的問題已經沒有必要再問。


    “朕隻有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


    甄薔抬頭看著他,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還有什麽可問的!


    “你為何要害死自己的親妹妹?”


    甄薔冷笑一聲。


    “陛下的人也效率太低了。難道他們還沒查到什麽?”


    “高豐死了。”


    甄薔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陛下殺得太心急了。”


    “朕知道你和他有私情!”


    “妾身沒有。”


    甄薔絲毫不避諱地迎上秦明帝的眼神。


    “收起你的演技,朕不會相信你。”


    “該承認的,妾身都承認了。妾身沒有做的,自然不會認。”


    “你這叫什麽?欲擒故縱?!”


    甄薔閉上了嘴,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朕再問你一遍,為何要害死甄靜芷!”


    “她腹中不是陛下的子嗣。”


    秦明帝垂下眼眸冷哼了一聲。


    這女人是什麽話都敢編造!


    他慢慢地站起了身,一步跨到甄薔麵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晨軒輕撫摸手中佛塵,完全不知說什麽好。


    嗚嗚——


    甄薔的整張臉變成了豬肝色,額頭的青筋爆出,但依舊毫不畏懼地盯著秦明帝。


    她眼角的淚水滑落在秦明帝的手背上。


    秦明帝眯了眯眼,放下了手。


    “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再不說實話,立馬將你扔到旁邊的內侍省。”


    甄薔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掖明宮離內侍省很近,那是處理有過失的宮女之處。


    夜晚夜深人靜之時,她能聽到從那裏傳來的悲鳴聲。


    奄奄一息,仿佛死前最後的呐喊。


    “陛下,那本冊子裏。其他妃嬪都是小產,但是——”


    甄薔垂了垂眼眸,她也不想殺妹妹,隻是擔心東窗事發,怕牽連整個家族。


    屆時即使秦明帝不怪罪自己,但肯定是無望當上皇後。


    “給妹妹用的不是去子湯,而是…鶴頂紅。”


    說完甄薔閉上了眼,她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那也是她疼愛的妹妹。


    秦明帝靠在玫瑰椅上,沒了剛才的震怒。


    這是甄薔第一次哭得這般狼狽,就算替哲兒求情時,也努力保持楚楚動人的樣子。


    她說的是假的!


    秦明帝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猛地起身,沉聲道:“回宮。”


    步輦剛行出掖明宮,秦明帝立馬說道:“去禦書房,宣珍綰。”


    晨軒立馬應諾,隨即吩咐一旁的小太監。


    不過此時的珍綰並不在宮內宮廳,而是在刑部辦公。


    等珍綰進宮後,已是傍晚時分。


    “陛下恕罪,微臣來遲了。”


    秦明帝擺了擺手,推開了眼前的奏折,他身子微微向後靠去,閉了閉眼。


    “甄薔之事,進展如何?”


    珍綰咽了口唾沫,已經連續勞作了幾日,頭發都快掉光了。


    果然老爹比兒子還狠,關鍵是看高豐不爽,直接殺了泄憤。


    明明還有許多事都沒交代清楚…


    “微臣走訪了曾經在宮中侍奉的宮女,大體也和冊子裏的時間對得上。”


    秦明帝嘴唇抿緊,每提一次,他都想從甄薔身上剮一塊肉下來!


    “罷。關於甄靜芷,你可查到什麽?”


    珍綰皺起了眉頭,他知道當年陛下十分疼愛甄靜芷。


    “回稟陛下。關於甄婕妤,微臣覺得當年的死因有些蹊蹺。其他妃嬪均為小產,甄婕妤的記錄上寫著暴斃,似乎沒有小產跡象。”


    秦明帝的臉色陰翳得可以滴水。


    珍綰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微臣派人走訪了高豐的祖籍。據說當年有個孿子叫高盛。哥哥進宮不久後,弟弟也去了京城,之後就杳無音訊了。”


    “二人祖籍何處?”


    “回稟陛下。和甄薔一樣,都來自涿城。微臣查到兩人在當地不算貴胄,但也算中產之家。”


    珍綰深深吸了口氣,屏著呼吸說道:“據說高盛當年…和甄婕妤暗生情愫……”


    秦明帝怒發衝冠,抓起案桌上的青玉三鵝筆架,狠狠地向地上砸去。


    頓時三隻鵝變成了一隻鵝和一對鵝。


    禦書房內的太監跪倒一片。


    晨軒和珍綰不約而同的喊道:“陛下息怒!”


    此刻的秦明帝不止是憤怒,還十分後悔。


    高豐殺急了,突然他懷疑死在牢內的可能不是高豐而是高盛!


    秦明帝的呼吸越來越急,突然胸口湧上一股血腥味。


    噗——


    “陛下!”


    就在秦明帝身旁亂成一團時,寒王府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秦水寒的臉色也是陰翳得可以滴水,似乎下一秒就會暴雨傾盆。


    “景侍郎的意思是說君澤館很有背景,查探不到什麽?”


    “回稟寒王,青郎是在君澤館內出事。那日淩晨,客人們都散去後,他便上樓休息。似乎沒過多久便有幾名黑衣人潛入館內。但依微臣所見,青郎所住的那間屋子,窗欄並沒有破損的痕跡,應該是從正門而入。”


    秦水寒的眉頭擰得更緊,他記得君澤館的格局,至少傷害青郎的人肯定是得到掌櫃的默許。


    “那個掌櫃,你可查過他的身份?”


    景文忍不住擊了下掌,隨即意識到不妥,立馬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寒王恕罪。微臣是覺得您真是太睿智了!微臣也是查了半天才發現掌櫃有問題——”


    玄風掃了一眼景文。


    這位侍郎年紀三十左右,完全沒有沉熟穩重之感,麵部表情豐富多彩,所有心情都寫在了臉上。


    景文兩眼發光。


    “寒王,那位掌櫃名叫泰啟桓,他有個遠房表舅,是先帝的大監泰安。雖然微臣不知道有什麽聯係,不過幸好青郎隻是受傷,據說那日之後,君澤館內還有兩位嬖人失蹤了。一位是花魁旭旦,另一位是和青郎關係甚好的鳴立。”


    秦水寒的目光沒有剛才那般陰翳,隻是靜靜地看著景文,等待他的下文。


    被秦水寒這般盯著,景文突然有些不自在。


    “寒王,微臣…就查到這些…”


    “就這些了?”


    景文點了點頭。


    瞬間秦水寒的眼眸垂了下來,不過一想到那位掌櫃,他也知道這件事沒那麽容易。


    “幸苦景侍郎了。”


    送走景文,秦水寒立馬飛書給風影閣。


    “玄風,青郎的狀態可好?”


    “馬大夫醫治的,恢複得還行,隻是他的母親恐怕時日不多了。”


    “和趙冬升說一聲,讓他保護好青郎,我怕有人要對他下手。”


    玄風皺起眉頭,似乎最近的瑣事不斷,沒有一件順心的事。


    “是,主子,屬下這就去。”


    就在玄風剛準備離去之時,吳管家走了進來。


    “王爺。李公公口諭,將秀女葛靜瓷賜予寒王。”


    玄風停住了腳步,不由看向秦水寒。


    “荒唐!”


    “王爺,人已經送到府上了。”


    秦水寒冷哼一聲,叫了聲玄風。


    “給我更衣,我要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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