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高高的圍牆下空曠的院落裏,一個落寞消瘦的身影正靜靜地側臥於榻上,披散的發絲、毫無血色的雙唇、以及深陷的眼窩,無不顯示出他已病入膏肓。手中緊緊握著顆珠子,泛白的骨節、青色的血管凸顯於手背之上,眼瞼微微地抖動著。


    □□哈赤遠遠的看向那孤獨的身影,眼中呈現出淡淡的憂傷,握緊雙拳剛欲轉身離去卻聽到遠處榻上的人劇烈的咳嗽聲起來。終是停住了離去的腳步,他朝著那個榻上的人緩緩走去,“你為何不肯吃藥?!”抬起的手猶豫片刻再將垂在了體側。


    “咳咳……咳咳……阿瑪覺得我還有吃藥的必要嗎?況且你不是早就不想再看到我了嗎?”蒼白消瘦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的笑,然那笑卻讓人覺得心酸不已,雙手握住榻邊艱難地坐起身,慢慢地抬起頭看向麵前的□□哈赤,“阿瑪是來見我最後一麵的?!”麵前偉岸的男人曾經是他的驕傲,是他心中的最強悍的巴圖魯,然而也正是這個男人將他所有的希望抹滅,讓他與愛人生死兩相隔,讓他過著生不如死的囚禁生活。


    “你到現在還在恨阿瑪是嗎?!難道阿瑪在你的心裏竟比不上那個人?!你這樣做值得嗎?”□□哈赤微微皺起眉心,褚英是他心底不敢觸碰的痛楚,他曾經是那樣的疼愛他,視他如珍寶般嗬護。可如今他的那個驍勇善戰的兒子竟變成了如此模樣,讓他怎會不心痛!


    “恨?兒子曾經是恨過阿瑪,而如今早已沒了恨。夜深了,阿瑪早些回去休息吧!”褚英背對著□□哈赤躺下,將雙眼閉上不再說什麽。


    □□哈赤的唇動了動,倏地轉過身大步朝著門口走去,在距離門口不遠處時停下了腳步,低沉著聲音說道:“你是我□□哈赤的兒子,就算死你們也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最好給我死了這條心!”說罷便奪門而出。


    決絕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院子裏,褚英緩緩睜開雙眼,緊咬的唇向外滲著血,阿瑪為何你要如此的絕情?唇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冷笑,曾經的種種再次浮現於眼前。


    大明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正月,阿瑪命小叔叔巴雅喇、他與噶蓋、費英東,領兵一千,往征東海女真安楚拉庫路。他星夜馳至,取屯寨二十處,其餘屯寨盡行招服,獲人畜萬餘,勝利回師。阿瑪大喜,賜以“洪巴圖魯”的美號。(1)


    萬曆三十五年(1607年)三月,他與叔叔舒爾哈齊、代善、費英東、扈爾漢、揚古利等率兵三千,往接蜚優城歸順女真,途中與烏拉兵交戰,此時,他和叔叔舒爾哈齊、代善各率兵五百,扈爾漢、費英東兩員大將領兵三百,納齊布蝦與常書各領兵一百,大破烏拉兵。(2)


    戰功的榮耀緊緊圍繞著他,阿瑪稱讚他驍勇善戰,烏碣岩之戰後封他為“阿爾哈圖土門”,後封為“廣略貝勒”。然而榮耀越多,你所樹立的敵人便越多,阿瑪身邊的五元大將:額亦都、費英東、何和禮、安費揚古和扈爾漢以及一些兄弟們都開始與他不合起來。


    現在想想自己那時真的是年少輕狂,然而他所想要的隻是那個人的注意,並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汗位。世事難料,誰也說不清這人世間的恩怨是非,不經意間他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心愛之人成為阿瑪征戰上的阻礙,阿瑪將他囚禁起來最後賜死,而如今為了平息兒子和大臣們的不滿,穩定朝政,阿瑪又果斷的犧牲他。他是該稱讚阿瑪處事果斷,還是該替自己和愛人惋惜?!


    多爾袞趁阿巴亥睡著了,便悄悄的穿上衣服偷跑了出來,回來的路上他一直被關在車上,除了睡就是吃他都跟豬有一拚了。來到院中深深地吸進口清新的空氣,真舒服啊!沿著熟悉的小徑四處溜達著,卻在一道院牆外聽到了劇烈的咳嗽聲,微微皺起眉這裏麵難道住著人嗎?看了眼四周發現沒有人,便沿著牆角找到了入口。


    守在門外的侍衛抱著兵器倚在門口已經熟睡著,見門是微敞的多爾袞便悄悄的鑽進了進去,心中疑惑不已。這裏麵住的人是誰?沿著石徑向前緩緩前行,當視線開闊後發現不遠處的榻上躺著個人。


    褚英聽到身後有聲響,用手捂著胸口轉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發現那裏站著的竟然是個小孩子。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伸出手朝他擺了擺手,“你是誰?過來不用害怕!”


    多爾袞愣愣地看著褚英,竟不由自主的走到了他的麵前,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他蒼白的臉頰,“你病的這麽重,為什麽不喝藥?”看到榻邊放著的早已涼掉多時的湯藥,多爾袞低聲詢問道。為何他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卻對他有種想要親近他的感覺,這個是是誰?為何會一個人在住在這裏?


    “心病是不能靠藥來治的,你還太小不懂!”褚英將多爾袞拉到身邊讓他坐到了榻上,他真的是太孤獨了。每日裏除了送飯的人,就隻有他一個人呆在這個封閉的院子裏,整整兩年的光景讓他的心變的像一潭死水般,毫無波動,甚至有時他覺得說話對他來說都是多餘的。


    多爾袞撇撇嘴心裏滿是不服氣,“有什麽事情好想不開?為何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難道你就不怕你的阿瑪和額娘傷心嗎?”


    褚英苦澀一笑,伸手撫摸著多爾袞的頭,“我的額娘早就去逝了,我是個讓阿瑪傷心的兒子,若是不存在反而更好。”他覺得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眼睛已經有些看不清東西,就像有一層白紗蒙在眼睛上。


    心中發緊多爾袞突然有一種辛酸的感覺,他明顯能感到身邊的男人的落寞和哀傷,是什麽事情讓他對人世沒有一點的留戀?“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會一個人住在這裏?”


    “褚英,你呢小家夥?!”褚英將身體靠上榻上,虛弱的身體讓他已經不能長時間坐著,每喘一口氣胸口都會隱隱作痛。病痛日日夜夜地折磨著他,他在期盼著自己死去的那一天,那樣便能與愛人相聚。


    多爾袞突地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盯著褚英,“褚英!?”迷霧被揭開,他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原來□□哈赤真的將自己的兒子囚禁起來,都說虎毒不食子,可是事實卻證明老虎毒起來,是六親不認。


    “嗬嗬,怎麽了小家夥?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褚英微微一笑看向愣在身邊的多爾袞,也許是許久未與人交流、也許是內心太過苦悶,他竟然開始同麵前這個小家夥交談了起來。


    “我叫多爾袞,是你的十四弟!”多爾袞說的艱難,他擔心褚英會因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而將他攆出去,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褚英臉上情緒的變化。


    “你就是多爾袞,我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正是科爾沁向阿瑪結盟的時候,阿瑪說你是個吉祥的孩子,為女真人帶來了祥瑞。”褚英唇邊浮現出些許的笑意,伸手拉住多爾袞的小手,“過來,讓哥哥看看你的模樣。”


    多爾袞任由著褚英把他拉到身邊,緊鎖著眉心地注視著麵前虛弱的人,心中五味具雜說不出個滋味。


    “小小年紀幹嘛要皺著個眉,就不怕未老先衰嗎?!”褚英的手撫過多爾袞緊鎖的眉,輕聲說著,目光在多爾袞的臉上掃視著,最後停留在他的眼睛上,“真是一雙漂亮的眼睛,長得很像他!”將手伸進懷裏掏出一顆珠子,隨手將自己發絲上的繩帶扯下,穿過珠眼欠起身將珠子帶到多爾袞的脖頸上,“這個送給你,算做我給你的禮物,它跟我了許多年,如今把他留給你吧。”


    “謝謝你,可我沒有東西可送你!”多爾袞在自己的身上亂翻著,卻沒有搜出任何東西,尷尬地看著褚英,臉不由自主的紅了起來,“我一會回去找樣東西,然後明天晚上給你送過來!”


    “嗬嗬,好!”褚英被多爾袞可愛的模樣逗樂了,伸手將多爾袞摟在身邊,“多爾袞,你要記住一件事情,伴君如伴虎,阿瑪他是你的父親,同時他也是汗王,你不能忤逆他。”


    “我記住了!”多爾袞聽出了褚英話中的無奈和惆悵,雖然他還沒有切身體會到生於帝王家的悲哀,然而麵前的褚英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擁有無數的戰功如何?擁有尊貴的身份又如何?你仍然是臣子,你仍然要聽命於汗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嗯,我有些累了要睡會,你也回去吧,省得讓你額娘擔心。”褚英將摟著多爾袞的手鬆開,緩緩的閉上雙眼,他是真的累了,是時候休息休息了。


    多爾袞站起身看了眼微合著眼簾的褚英,“褚英哥哥,我明天晚上再來看你!”此時心裏隱隱的有些擔憂,褚英就像一塊漂浮在水麵上的冰塊,隨時都有可能會融化掉。


    “好。”褚英輕聲應道。


    □□哈赤在寢宮裏來回踱步,看著桌上成堆告發褚英的折子,幾步上前將那堆折子拿起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他已經將褚英囚禁起來了,他們還想怎樣?難道非要將他置於死地才滿意嗎?他的兒子們竟然在彈劾褚英的事情上空前的一致,皆是手足,為何竟非要置褚英於死地!


    手足?!口中發出一陣嘲諷的冷笑,他有什和資格說這種話?!當年為了自己的霸業他不是也犧牲了自己弟弟舒爾哈齊嗎?如果舒爾哈齊還活著,也許褚英現在會活的好好的,仍是那個讓他引以為豪的驍勇善戰的兒子。


    雙手緊緊抱著頭坐在桌前,他的內心此時受著烈焰般的煎熬,仿佛有千萬把尖刀在他的心上來回穿刺著。痛,怎麽可能不痛呢?舒爾哈齊與他並肩打天下、出生入死從,褚英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愛子,無論他的初衷是什麽,這兩個人卻從來沒有對自己存有過二心。


    燭火搖曳,窗子突然被風吹開,發出咯咯的響聲,□□哈赤的心突然一陣劇痛。雙眼直直盯著被風吹開的窗子發著呆,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一個侍女急急的跑進撲通跪在了地上,顫抖地說道:“啟稟……啟稟汗王,大阿哥……大阿哥不行了!”


    “你說什麽?!”□□哈赤突地站起身,將地上的侍女拉起,怒瞪著雙眼厲聲喝道!


    “啟稟大汗,大阿哥不行了!”侍女嚇的渾身不停地顫栗。


    □□哈赤將人扔在地上,急急衝出房間徑直來到囚禁褚英的院子,上前一抱將奄奄一息的兒子抱進懷裏,“褚英……褚英……”


    “阿瑪,兒子隻……求你一件……事情……”褚英皺著眉,血沿著他的唇緩緩地向下流,滴在他的衣襟上,綻放出朵朵血色的花朵。


    “褚英阿瑪這就叫大夫來,你再堅持一會!”□□哈赤緊緊抱著兒子,眼中滿是悲憤,為了統一大業,他失去的太多太多。悔恨如枷鎖般緊緊地跟隨著他,日日夜夜地折磨著他。


    “把我葬在他的旁邊好嗎?”褚英緊緊抓住□□哈赤的手,眼中滿是祈求,生時不能相守,隻願死後能守在愛人的身側,眼中的眸光漸漸的暗淡下去,緊抓著□□哈赤的手滑落垂在身側。


    □□哈赤強忍著眼淚,把褚英死死地摟在懷裏,“阿瑪答應你,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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