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俊徑自往空流山方向行去。


    從時間上來說,他在照江流域停留久了些,不知道還能否趕得及中上簽提及空流山那邊的四品機緣。


    按照先前上官鵬同那中年校尉的聯係,除上官鵬以外其他人,已經先往空流山方向而去。


    雷俊倒不強求,抱著碰碰運氣的想法,前往空流山,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順其自然便好。


    反正他沒有一定要留在照江流域看上官鵬結局的打算。


    行在路上,雷俊同師父元墨白再次聯絡。


    重點便是提醒自家師父,不要赴銀笛岩、照江等地,更要提防上官一族這明麵上同路人無微不至的“關心”,包括但不限於上官鵬。


    雷俊對於自家天師府千裏傳音符的研究,元墨白早知情。


    雷俊悟性從通明提升到清靜層次,元墨白亦知曉。


    雖然對雷俊挖自家千裏傳音符牆角的事既好氣又好笑,但元墨白並不懷疑自己徒弟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而對上官鵬等人的打算,元墨白聽後,似也不那麽意外,隻是有些感慨:


    “詩書傳家和武道傳家雖不同,但是……既然已經有如此深厚的基業,人便又進一步期望希望能千秋萬世。”


    雷俊聽了,默默點頭。


    以上官一族為首的大唐開國勳貴,與唐廷帝室一體,不論是朝堂權位之爭亦或者新家族勢力崛起,同五姓七望這樣的傳統世家名門,天然對立。


    但有一點,雙方是相同的。


    大家都是血裔傳家,這是先天立足根本,於是麵對一些問題時,這雙方的思路反而是一致的。


    唐廷帝室,以及圍繞在其左右的武勳貴族,扶持佛道聖地的根本原因是借佛、道製衡五姓七望那等儒學世族。


    這是他們行動的出發點。


    反過來要求他們為佛、道遮風擋雨,上官等勳貴家族自然會有人不願。


    至於天師府當前正處於穀底積弱期,亟待休養生息……


    在上官鵬等人心底,怕是更不以為然,覺得天師府當前處境源於龍虎山自家內訌。


    而菩提寺,更是因為了緣方丈等人自身失誤,方才為敵所趁,沒發揮應有作用便白白遭殃,浪費朝廷先前對他們的扶持。


    類似觀點,立場對錯姑且不論,但看得出在勳貴家族中即便不是絕對主流,也有不小市場。


    “觀女皇陛下言行,雖常有出人預料之處,但當前應無大礙,眼下需留意者,是上官大將軍的想法。”元墨白徐徐說道。


    上官鵬做不得上官一族的主。


    但他乃上官一族年輕一代領袖人物,透過他可以揣度上官一族內部的一些風向。


    而上官大將軍,指大唐神策軍統帥,上官一族目前的族主上官雲博。


    距今十年前,西域妖亂爆發,那場大戰中,神策軍前任大將軍同時也是上官一族前任族主身隕,之後便是上官雲博接任。


    在女皇和上官雲博治下,大唐神策軍慢慢恢複元氣。


    隻是因為此後吳越叛亂和東海妖亂連續爆發,所以恢複不及預期。


    以上官一族為首的勳貴家族,迄今也未能恢複西域妖亂前的氣象。


    正是在這個過程中,女皇提拔不少寒家庶民子弟。


    這自然不止沈去病一人,隻是沈去病為其中佼佼者。


    大唐神策軍元氣慢慢恢複,武勳家族在其中的影響力卻反而下降些許。


    上官雲博等人心中作何想法,殊難預料。


    “當前大麵上,大家還是同坐一條船的,隻是船有些漏水,關於誰下水修船,有些爭議。”


    雷俊微笑:“總體仍是要團結互助的,對方怎麽想弟子無法幹涉,但弟子是堅持這麽認為的。”


    元墨白聞言並未多說什麽,隻是提醒道:“謹言慎行,勿要大意。”


    雷俊:“是,師父。”


    他提起另外一事:“在照江紅雲峒,弟子聽聞另一件事,白蓮宗未來彌勒,也來南荒了。”


    他將招森等蠱術師一鍋燴了,故意暴露自己在照江流域的行跡,用以吸引上官鵬。


    不過,不管是他雷俊,還是天師袍相關線索,能吸引到的恐怕都不止上官鵬。


    是以雷俊亦暗中警惕其他方麵的高手聞訊前來。


    紅雲峒算是天師府老冤家陰山峒長老田林龍的地盤,招森亦是田林龍得意弟子。


    雷俊在紅雲峒附近鬧一場,首先自然可能招來田林龍。


    但雷俊等了一段時間,把上官鵬都等過來了,也沒等來田林龍。


    倒是他潛伏在附近,通過一些紅雲峒的蠱術師,聽到一個傳聞。


    白蓮宗的未來彌勒,前不久也到了南荒,並到了照江流域。


    如此高手突兀地踩過界,於是吸引了田林龍的注意力,是以田林龍才分身乏術,顧不上雷俊這邊。


    白蓮宗當代宗主,習慣上被稱為現在彌勒、彌勒聖主或者白蓮聖主,而稱宗主繼承人為未來彌勒。


    這一代未來彌勒,年歲雖輕但天賦實力卻極為高明,名動大唐內外,公認為佛門未來大敵。


    距今大約六、七年前,未來彌勒入世行走,反過來平息白蓮宗內部其他人掀起的淮山之亂,在那時就顯露上三天修為。


    眼下他忽然來南荒,來照江流域,田林龍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未來彌勒麽……”元墨白聞言,亦微微意外。


    雷俊雖然猜測天書星空裏那位歲星木曜有極大可能就是這位未來彌勒,但還不敢絕對肯定,亦不知曉對方為何也忽然前來南荒。


    元墨白:“本派雖然同白蓮宗沒有直接針鋒相對,但南荒如今亂局,白蓮宗忽然插一腳進來,叫局勢更亂了,不可不防。”


    雷俊:“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如先前所言,雖然內部有不和諧的聲音,但總體上天師府當前同大唐皇朝坐同一條船。


    白蓮宗則是大唐禍患之一。


    南荒眼下因前隋後裔而亂,白蓮宗再插一腳進來,唐廷帝室無疑更頭疼了。


    結束同元墨白的聯絡,雷俊繼續前往空流山。


    等他趕到空流山一帶時,可見那裏交戰正酣,一場大戰正進行到激烈處。


    大唐神策軍此次來南荒者,皆軍中得力幹將,人數雖不多,但集中在一起頗為精悍,不斷鑿穿前隋遺老遺少的防線。


    尤其是有沈去病作為箭頭人物,他們眼下已然殺入空流山中。


    雷俊不慌不忙,輕車熟路為自己加持風雷符的夜風之象,再驅策螣蛇骨靈力,悄無聲息,進入山中。


    他避過大戰雙方,先自己碰碰運氣,看看那道四品機緣有否被人捷足先登。


    雷俊尋個隱蔽所在,撐起息壤旗遮掩自身,同時默默觀想存神。


    他法力周轉下,一黑一白兩道氣息飄出,在山嶺間遊蕩。


    不知過了多久,真一法壇第一層中,九淵地火似是忽然波動少許。


    與此同時,雷俊感覺自己的神目鏡石,也生出一股暖意。


    他心中微動,取出神目鏡石,撤去息壤旗遮掩,悄然以神目鏡石,觀察山內四方。


    片刻後,雷俊的注意力落在後山方向。


    在那裏,有少數幾人,正在從後山方向逃離。


    沈去病等唐軍將士此刻衝擊越來越猛,勢如破竹,前隋後裔漸漸抵擋不住,不得不開始突圍撤離空流山這裏。


    為了阻擋大唐眾人的追擊,撤離的前隋後裔,主動取出一些蘊含火相精氣的靈物,加以引燃。


    頓時有重重火幕衝霄而起,迅速蔓延後山整體。


    雷俊這時感覺自己手裏神目鏡石的灼熱感更加強烈。


    他不動聲色,悄然來到後山。


    這裏的火勢雖然猛烈,但還難不倒他。


    雷俊仔細檢查這一帶,忽然感覺,火光衝天之下,熱氣蒸騰,上空景象仿佛扭曲,天穹上生出一隻巨大的眼睛,正俯視下方,俯視空流山。


    而這一切的源頭,似是來自後山烈焰中。


    雷俊循著自身感應,最終在後山烈焰中,尋到一片看上去已經被燒融了的山岩。


    山岩綿軟,仿佛流漿,看上去熾熱滾燙令人心悸。


    但雷俊卻從中覺察到幾分空靈之感。


    他腦海中不期然間,浮現一個名目:


    【天眼熾辰】


    雷俊心思一轉,生出幾分明悟:


    這空流山後山的山岩,較為特殊,但尋常情況下,顯不出神妙來。


    單純以烈火焚燒,想來也難見如此奇效。


    那前隋後裔用來引火的靈物,定然也較為特異,同空流山後山山岩結合後,方才機緣巧合有當下的變化,生成這天眼熾辰。


    雷俊若非身懷陰陽聖體感應敏銳,若非有神目鏡石在手,也無法第一時間就發現其中奧妙。


    似沈去病等人,當下就暫時尚無所覺,隻一門心思衝破烈火阻隔,追擊逃竄的前隋後裔。


    雷俊掂了掂手裏的神目鏡石。


    具體如何利用這東西和天眼熾辰,他有些思路,但還需進一步嚐試,當前時間不允許,所以他先將天眼熾辰收取,晚些時候再慢慢研究。


    雷俊將息壤旗一搖,當即便有大量昏黃靈光衍生而成,包裹攝取那如岩漿般的天眼熾辰。


    熾熱流漿,把昏黃靈光衍生的土石燒穿大片,但息壤旗的靈光綿密厚重,源源不絕,最終成功將大片天眼熾辰裹走。


    火勢隨之低落。


    大唐軍士有人察覺,但注意力始終在前隋後裔身上。


    雷俊身形早早再次隱沒。


    這天眼熾辰,相信便是空流山此行中上簽昭示的四品機緣,眼下落袋為安,雷俊無更多所求。


    他原計劃接下來淡看風雨,不過有個撤離的前隋遺老遺少,引起他進一步關注。


    此人看上去昏昏沉沉,像是神魂被對手鎮壓。


    但這次攻山的沈去病等人,皆是武者。


    武者神魂完全煉於肉身中,強韌堅固,外敵難傷,但反麵則是武者神魂完全內斂,也沒有主動傷及對手的法門。


    唯一例外,是麵對沒有肉身的純粹陰靈之體,則武者血氣方剛陰邪辟易如烈陽,可能傷及對手陰靈。


    但引起雷俊注意的那個中年男子,則是個肉身根底不俗的儒家神射傳人,自不在陰靈之列,不至於被武者鎮壓神魂。


    ……叫雷俊來說,對方的模樣,有幾分像當初被天書暗影附體後昏昏沉沉的張源。


    雷俊見狀,心中微動,悄然靠近。


    息壤旗眼下用來封禁天眼熾辰,不方便再用來攝拿活人,但雷俊這方麵不缺乏辦法。


    他自己祭煉的元磁纏龍旗取出一杆搖了搖,頓時有眾多仿佛藤蔓的白光閃爍,然後將那昏昏沉沉的中年男子纏住並拿下,旗麵一卷,收入法器中。


    正當此時,整座空流山,似是都震動一下。


    自山嶺下地底,有猛烈的地脈之氣爆發,頃刻間地動山搖。


    雷俊警覺,躍上一座山頭居高臨下觀察,發現這次山中前隋後裔沒來得及撤去那動搖地脈靈氣的祭禮法儀,諸多祭器尚在。


    有唐軍將士上前破壞和清理,但所為不得法,導致空流山這裏地脈靈氣更亂,山嶺間如地龍翻身般土石狂湧,大地開裂,形成深穀。


    地氣衝霄下赫然形成縱天貫地切割金鐵的罡風,將空流山內外都斬得支離破碎。


    沈去病見狀急呼:“都去左邊山上!”


    大唐眾人不及細想,連忙上山,然後就見山岩開裂,罡風襲來。


    沈去病化作一道白光閃過,正迎上罡風,下一刻才有風雷激蕩的巨響震耳欲聾。


    罡風被阻擋,大部分同袍幸免於難,那青年武者也著實強悍,硬撼罡風居然未死。


    隻是沈去病這一遭也受創不輕,不得不趕忙休養調息。


    周圍一群大唐將士,基本都出自上官氏,這時看著沈去病,眾人大都神情複雜。


    “四散開來,各自出力定住山岩,莫要讓這裏再坍塌。”那中年校尉命令道。


    眾人趕忙應諾,四下裏散開。


    中年校尉盯著前方盤膝打坐的沈去病不語。


    他身旁一個青年近衛一驚:“校尉……”


    “鵬將軍先前吩咐,多關於天師府等地,然而關於此人,亦有交待……令我等見機行事。”中年校尉輕聲道:“根源確實不在沈去病,少他一個,仍會有很多寒家子冒頭,但他畢竟還是極為特殊,能少則少啊。”


    那青年近衛心中一動:“這樣的話,眼下倒確實正是機會……”


    沈去病負傷。


    地脈靈氣逆湧,環境險惡,有前隋後裔背鍋。


    同時因為地脈混亂,此地與外界暫時隔絕聲訊,事後有人想追查都難。


    “隻是,他方才畢竟……”青年近衛略微猶疑。


    那中年校尉:“附近無其他閑雜人等打擾,機會難得,稍縱即逝,錯過今日不知要再等何時,唯有硬起心腸了……”


    他話未說完,後半截聲音忽然卡在嗓子眼裏。


    一隻手從後方扼住其脖頸。


    那青年近衛目瞪口呆看著忽然出現的高大道士。


    “沒其他人打擾,確實好啊。”雷俊說話同時,扭斷那中年校尉的脖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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