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道人應該是喝了不少的酒,站在院子門口對著江然等人,笑的見牙不見眼。


    碩大的酒糟鼻,紅彤彤的閃閃發光。


    兩眼迷離的看著江然,抱拳拱手:


    “江……江大俠……


    “今日,今日多有得罪。


    “還請,還請江大俠……勿怪,勿怪啊!


    “然則……然則終究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貧道,貧道也是徒之奈何。


    “好在……好在……”


    江然聽著他顛三倒四的說話,多少有些不耐煩了。


    恰在此時,一隻手自野狗道人身後探出,一把抓住了他的肩頭,隨手一甩,便將野狗道人整個扔了出去。


    野狗道人隻來及‘哎呦’一聲,就摔了一個滿地打滾。


    爬起來之後,滿臉怒容的抬頭去看:


    “誰啊?”


    就見林晚意手裏隨意的提溜著她的那把扇子,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她:


    “大寒幫也非是什麽無名之輩,野狗道人也不是什麽初出茅廬的江湖後生。


    “江大俠已經饒你性命,還不知足。


    “這是非得將自己往死路上逼嗎?”


    “……原來是林三小姐。”


    野狗道人的怒火便好似暖春三月的雪,片刻之間便消散的幹幹淨淨。


    他咧著嘴,拍了拍屁股後麵的泥土:


    “林三小姐說的話,素來都是,都是有道理的……是野狗不對,野狗告辭,告辭……”


    說完之後,轉身便走。


    江然目光自他的背影收回,落到了林晚意的身上:


    “大寒幫和你林家有舊?”


    林晚意一愣,便輕輕點頭:


    “江大俠有所不知,昔年確實是有些恩情在的。


    “野狗這人……平日裏也絕非如此,這一趟,卻不知道是怎麽的,就好似是抽了風。


    “當中得罪之處,還請江大俠莫要見怪。”


    江然擺了擺手:


    “我這人脾氣素來很好,你來找我有事?”


    “隻是跟江大俠說一聲。”


    林晚意說道:


    “楚雲娘不懂醫術,但是孟桓確實還在山莊之內,未曾離去。”


    江然略作思忖,微微一笑:


    “林三小姐今日所言,隻怕並非是臨時起意吧?”


    林晚意一愣,嘴唇翕動,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口。


    江然笑了笑:


    “無妨,我也並非是要追根究底。


    “隻是三小姐需得知道,有些話說出口了,可不能就是做做樣子。”


    “晚意明白!”


    林晚意當即雙手抱拳,深施一禮。


    “好了,我們這一路趕來也頗為辛苦,先歇息一下……你自去吧。”


    “是。”


    林晚意站在門外,眼睜睜的看著唐畫意隨手關上了院門,徹底隔斷彼此目光。


    這才長長的鬆了口氣。


    麵上一時躊躇,卻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麽。


    就聽一個笑聲自一側傳來。


    回頭去看,隻見獨孤雄領著獨孤雁正從一側走過。


    雙方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未曾開口,而是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行去。


    行不多久,約摸著距離江然他們的院子已經足夠遠了。


    獨孤雄這才說道:


    “老夫是看著你爹從小長起來的,也是看著你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


    “你在家中行三,上麵還有兩個哥哥。


    “你大哥早夭,二哥行差踏錯,被驅逐出了家族。


    “反倒是你……憑借女子之身,於各種關鍵時刻,屢屢出挑。


    “不能說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卻也讓林家一步一個腳印走的很穩,如今更是有了中興之相。


    “可是今日你這個決定……老夫看不懂。


    “你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回去之後,就不怕你父親責罰於你?


    “免了你林家少主的頭銜?”


    林晚意沉默了一下,並未著急開口,而是伸出手來,似乎在觸摸空氣。


    “你怎麽了?”


    獨孤雄輕聲問道。


    “春江水暖鴨先知……”


    林晚意輕聲說道:


    “獨孤前輩,你我同在江湖,可曾感受過這江湖的風向?”


    “……”


    獨孤雄的眉頭微微蹙起,他年紀大,經曆的事情多,雖然是有著老一派江湖人的驕傲,卻也絕非自視甚高便看不得年輕人半點好的迂腐之輩。


    他很清楚,林晚意有著一種極為厲害的本事。


    這本事並不體現於武功之上。


    而是她有著一種出奇厲害的眼光,有著極為高明的審時度勢。


    這不是後天養成,仿佛是她與生俱來。


    因此,她的話說完之後,獨孤雄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卻禁不住微微皺眉:


    “殘陽門確實是個麻煩……


    “可要說就此攪動江湖風雨,未免有些誇張了吧?”


    林晚意笑了笑:


    “可不僅僅隻是殘陽門。


    “落日坪一戰,奔雷堂覆滅,如今除了東郡府之外,其他各處十三幫所在,都有人員調集。


    “十三幫遍布金蟬各地,牽一發而動全身。


    “江湖動蕩,隻在一瞬。


    “前不久琅嬛亭少亭主行走於江北童河灣一代,在匯天樓巧遇一個美婦,上前攀談,卻沒想到這美婦性子烈,隻想脫身。


    “少亭主不願放她離去,便戲謔了兩句。


    “那美婦竟然直接從匯天樓跳了下去,直接摔了個腦漿崩裂。


    “後來……少亭主就沒能走出童河灣。


    “因為那美婦原來是三俠會張三俠的妻子。


    “少亭主惹了潑天大禍,琅嬛亭也保他不住……可你覺得,琅嬛亭會吃下這個啞巴虧嗎?


    “同是十三幫之一……彼此誰又能服氣誰呢?”


    林晚意說到這裏,微微一頓,抬眸看向了獨孤雄:


    “我跟前輩說這個,隻是想要告訴你。


    “類似的事情,如今於金蟬各地時有發生。


    “前輩以為,這都是因何而起?”


    獨孤雄沉默。


    林晚意說的這件事情,似乎跟奔雷堂這邊沒有絲毫瓜葛。


    可實際上,哪有這麽簡單?


    好大的一塊肥肉出現了,就在眼前,旁邊卻有好幾個磨刀霍霍的對手等著吃。


    你要是眼裏隻有這塊肉,他們就有可能趁著不注意的時候,在背後給你一刀,讓你也變成案板上的肉。


    想要不變成案板上的肉,還能吃到肉,這不僅僅得盯著肉,還得盯著人。


    彼此鉗製,各自忌憚。


    同時,最好還能把水攪渾,從而渾水摸魚。


    各地亂象,多是由此而來。


    也有一部分,隻是積累了許久的恩怨,有了一個合適的時機來借題發揮。


    總歸來講,奔雷堂的消失,已經開始在這波瀾不驚的江湖之下,醞釀起了一層層的暗流。


    “可就算是這樣……”


    獨孤雄輕聲說道:


    “東郡府仍舊和其他所在,不一樣……”


    “是不一樣。”


    林晚意點了點頭:


    “那是因為,紫月山莊,獨孤家,林家,花家,包括大寒幫在內。


    “咱們可以凝聚於一處。


    “可以不畏懼十三幫任何一幫一派……


    “但現在……紫月山莊是什麽樣的?孟桓稱病不出,孟夫人如何支撐?


    “花家被屠,五家已經去了一家半。


    “殘陽門便是懸在我東郡府的第一把刀……


    “這一刀落下,餘下的我們,又會被打的如何支離破碎,哪個筋脈盡毀?誰還可堪一戰?


    “屆時,獨孤前輩縱然是得償所願,成為了這東郡府第一家。


    “卻又能逍遙幾時?


    “總不會真以為清風閣的商千虎,翟清泉之流,隻是坐在這裏,陪我們耍耍猴戲,談談天,說說笑?


    “真到了時候,他們是會動刀子的……


    “明爭暗鬥,刀光劍影,得用人命填。”


    “……老夫不是被嚇大的。”


    獨孤雄麵色一沉:


    “三小姐不必在這裏,威嚴恐嚇,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林晚意隻是對獨孤雄笑了笑:


    “那獨孤前輩,何必在這裏聽我說這麽多?


    “你我兩家多年交情,我少時也得您庇護。


    “如今便有一良言勸告……


    “江然非是尋常之流,從未有過一個人,能夠在這短短時間內,崛起於江湖!


    “他心機手腕,一樣不缺。


    “真的狠辣起來,今日堂上,若非孟夫人來的及時,你以為,我們真的可以全身而退?


    “麵對他的時候,最好收起花花心思,仔細權衡利弊。


    “人在江湖……膝蓋該軟的時候,也是得軟的。


    “如此,方才是長存之道!


    “我林家不求稱霸江湖,隻求盡可能的長存於世。


    “至於獨孤前輩……言盡於此,你自行斟酌就是。”


    她說完這一番話之後,似乎不想再談,轉了個方向,片刻不見了蹤跡。


    獨孤雄站在原地,默默的看著她的背影,僅存的一隻眼睛裏滿是思忖之色。


    就聽獨孤雁在邊上低聲說道:


    “江湖上,如同彗星崛起之輩常有,可如同流星般隕落的也不在少數……”


    “但他不同。”


    獨孤雄輕輕拍了拍孫女的手背:


    “你說的那些,都是單人獨行之輩。


    “可江然不是……他還有血刀堂。


    “落日坪一戰後,他還抓了落花煙雨盟的江寒……雖然江寒為人救出,可這當中,誰又能知道,是不是還有其他玄虛?


    “這樣的人,不會輕易隕落的。”


    “那……那我終究是得嫁給他的嗎?”


    獨孤雁呆了呆,倒也沒有太多抗拒,隻是有些身不由己的鬱鬱。


    再轉念一想,似乎是想到了江然的那張臉,嘴角不禁泛起了一絲笑意:


    “其實,他長得很是英俊……”


    獨孤雄看了孫女一眼,忽然笑了:


    “你不用嫁了。”


    “啊?”


    獨孤雁一愣:“為何?”


    “因為啊,這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好事。”


    獨孤雄歎了口氣。


    嫁一個孫女,便能尋得庇護?甚至還能以長輩的身份,站在江然的頭頂上頤指氣使?


    這天底下,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好事?


    江然不會答應的,自己這孫女,隻怕也沒有這樣的福分。


    ……


    ……


    “得意吧?”


    唐畫意看著坐在桌子跟前,擺弄人頭的江然,輕笑一聲:


    “虎軀一震,林晚意納頭就拜。


    “獨孤雄上杆子將孫子送給你禍禍……


    “是不是覺得,很是得意,很是威風?


    “不過我可告訴你啊,色字頭上一把刀,你最好警醒著點。”


    江然頭也不抬,隻是拿著各種小工具,在麵前這顆人頭上擺弄。


    他在上麵施加手段,讓這頭顱可以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腐朽:


    “林晚意比我想象的聰明,倒是讓我意外。


    “獨孤雄也不會真的將孫女嫁給我……除非他真的僅此而已。


    “不過你要是真的覺得,我應該做些什麽的話,料想了林晚意是不會介意自薦枕席的。”


    “啊?”


    唐畫意吃了一驚:


    “你都想到林晚意自薦枕席了?


    “可憑什麽啊?”


    “因為她聰明啊。”


    江然說道:“雖然今日初見,不過一麵……但她是那種自身榮辱幸福,在家族利益麵前,皆可以拋棄之人。


    “她明著是將家族供我驅策三年,實則是將自家托庇於我掌下。


    “以求在這紛亂江湖,能有一席之地。


    “將來縱然血刀堂勢大,念及今日她這一拜,我又豈能讓她林家敗落?”


    他說到這裏,忽然‘咦’了一聲:


    “二皮臉!”


    “什麽啊?”


    唐畫意還在想江然的話,忽然蹦出這麽一句‘二皮臉’給她整蒙了。


    就見江然伸手在那人頭臉上一揭。


    竟然又揭下來了一張人皮麵具。


    這人頭是白夕朝的。


    當時江然剛剛拿到手的時候,就著火光揭開了一張人皮麵具,便以為這一張就是真容。


    卻沒想到,這麵具之下還有麵具。


    和唐畫意對視一眼,兩個人便將注意力放在了這人頭上。


    江然再嚐試了一下,發現,還有……


    前前後後,又揭下了兩張。


    每一張臉孔都很精致英俊,一直到最後一張揭開之後,卻現出了一副黑堂堂的大麻子臉。


    不僅僅是黑堂堂,大麻子這麽簡單,還有一對朝天鼻,眉毛被他自己給刮幹淨了,倒是看不出什麽,一雙眼睛則是一大一小,怎麽看都不對稱。


    “這……”


    江然呆了呆:“小銀龍白夕朝,原來長這樣?”


    “怪不得用這麽多麵具遮著,就這一副尊容,不多戴幾張麵具,都遮不住啊。”


    唐畫意連連搖頭: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以後可不能光看臉了。”


    “……”


    江然撇了撇嘴,將這幾張人皮麵具拿到一邊,準備回頭清洗幹淨收起來。


    這東西看似江湖上人人都有。


    其實真正做得好的,並不多……


    雖然也有類似於天機鬥轉大移形法,以及秋水凝冰決這樣的神功。


    但這樣的武功,又哪有這麽容易學到?


    天機鬥轉大移形法,出自於十八天魔錄……無量生仗著一個秋水凝冰決,就將天下人騙的團團亂轉,這都是世間罕有的絕世神功。


    對於尋常人來說,做得好的人皮麵具極端珍貴。


    可以說是可遇不可求。


    江然一口氣得到了這麽多,雖然一時半會的是沒什麽用,可誰知道以後又如何?


    “對了,剛才說到哪了?”


    唐畫意震驚完了白夕朝的真容,又想起了方才未盡之言。


    江然卻已經站起身來:


    “行了,他們的事就談到這了。


    “覆巢之下無完卵,都是為了自保而已。


    “我們談談別的……”


    “什麽?”


    “孟夫人。”


    唐畫意聽到之後,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覺得,孟夫人不對勁?”


    “很不對勁,不過這一點不在預料之外。”


    江然說道:


    “我現在更在意的,其實是孟桓。”


    “你是覺得,孟桓生病的時機,太不湊巧了吧?”


    唐畫意似乎也早有計較:“殘陽門的事情發生了,孟桓便稱病……可要說這兩者有什麽關係的話,隻怕為之過早。”


    江然聞言一笑:


    “你說的沒錯。


    “孟桓稱病可能是因為秦家的事情,也可能是真的有病……


    “最後一個可能,才是跟殘陽門有所關聯。


    “但哪怕可能性再小,也不能大意。我打算……”


    他話剛說到這裏,就忽然看向了門外。


    腳步聲很快傳來。


    緊跟著又傳來了厲天羽的聲音:


    “大哥,是紫月山莊的孟管事,請你們赴宴。”


    江然和唐畫意對視一眼。


    江然這才開口說道:


    “跟孟管事說一聲,馬上就到。”


    “好。”


    厲天羽答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江然便站起身來,將人頭收拾好。


    這才領著唐畫意出了門。


    如今的時辰已經是傍晚時分,確實是該吃晚飯了。


    靜潭居士也早就準備好了,站在院子裏等候。


    顯然對於能再見一麵孟夫人,他表現得很興奮……


    三人匯合一處,仍舊是厲天羽在院子裏看家。


    推開院門,和孟修等人打了個招呼,便朝著正堂的方向走。


    可沒走兩步,就聽到有腳步聲急急而來。


    “不好了,不好了!!”


    一個小廝打扮的年輕人,滿臉蒼白的衝了過來:


    “管事,不好了,殘陽門的人打上來了!!”


    此言一出,孟修臉色大變。


    江然三人也是一愣。


    尤其是江然……他見過殘陽門行事的風格,如今這個時辰打上門來,是不是有點太早了?


    孟修連忙詳細詢問究竟,那小廝雖然六神無主,卻還是勉強開口說道:


    “那位野狗道爺……被人,被人打死了,是殘陽門下的手……


    “半具屍身,如今就掛在正堂門前。


    “鮮血灑了一地!


    “旁邊還留下了血字。


    “寫的是……寫的是……


    “【殘陽門敬上!】”


    ……


    ……


    ps:不出意外的話,明天恢複正常更新,明天不打點滴了,開始幹中藥……超級難喝!從未喝過這麽難喝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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