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奕詝的情況就經由張貴開的嘴傳了過來。


    “終身殘疾?”奕忻抬眉問道。


    “嗯,奴婢也是聽的,四阿哥腿骨已經碎了,哪怕醫好了,這腿也不大聽使喚了吧。”


    “知道了,你下去吧,”奕忻深吸了口氣,揮退了張貴開。


    放下手中的羽毛筆,奕忻對窗外怔怔發呆,奕誴扭曲的臉時不時地在腦海中閃現:


    “你,哪裏還有手足之情?”


    “我和你最後能在宮裏活下來的可能性,我卻要遠遠超過你!”


    然後是奕詝血肉模糊的左腿,鮮血如鮮花一般綻開……


    雙手使勁搓了搓臉,奕忻站起來走出房門,張貴開守在門外,立即躬身迎上。


    “我去無逸齋,你別跟著了,我想一個人走走。放心,不會亂跑的。”奕忻淡淡地扔下一句話,徑直往無逸齋而去。


    此時的無逸齋已經人去齋空,奕詝正躺在坤寧宮裏,而奕誴因為被拉下馬摔到屁股,今天幹脆也一並請假了。


    奕忻推開齋門,往日書生朗朗的齋室空蕩而陰冷,慘淡的陽光灑了進來卻無一絲暖意。


    走到奕詝桌前,奕忻下意識地摩挲桌麵,冰涼的觸感從手指直透心間。他突然意識到,無逸齋中三兄弟親密無間的關係自此劃上了句號,剩下的隻是爾虞我詐。


    皇家無親情,來自兩百年後的他不會不懂這個道理,他隻是想將這種血脈相連的感覺能延續多久就延續多久。,而至今不過半年時間而已。


    或許,奕誴的對,我根本無法在這宮中生存下去,枉顧我多了兩百年的曆史經驗和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曆。


    奕忻在桌前坐下,梅園中他雖然被一語醒,但是在現代社會中養成的價值觀並不會因此崩潰。雖然他想過要對付皇後,也做好了與皇後拚個勝負的準備,但是真正發生在麵前的慘狀卻讓他無法接受。


    更何況這個慘狀有一部分還是他一手促成的。


    奕詝在坤寧宮中哭得紅腫的雙眼,為了不讓他喝下河豚湯的決然仍然曆曆在目,但毫無意外的都成了宮闈鬥爭的犧牲品,顯得蒼白而毫無價值。


    “哎……”一聲長歎,卻無法道盡他心中的無奈和惆悵。


    齋門吱呀一聲打開,奕忻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了那張最熟悉的黑臉。


    “師傅,您怎麽來了?”


    來人是本應在家休息的卓秉恬。


    “本來去你住處找你的,張貴開你來無逸齋了,所以老夫也過來了。”卓秉恬合上齋門,到了奕忻前麵坐下。


    奕忻哦了一聲,低頭問道:“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大事,隻是又有一封信送到我府上了,老夫隻能給你跑跑腿了。”卓秉恬取出信件放到桌上,輕輕推了過去,“怎麽,難得見到你心情不好啊。”


    廣東來信?奕忻提起精神拆開信封邊搖頭道:“還好,就是不大想話。”


    卓秉恬扶須:“奕忻,師傅和你也相處了這麽一段時間了,句不好聽的俗語,你抬起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麽屁,所以在我麵前無須如此,有什麽事我這把老骨頭還是能夠幫幫的,至少能夠給你排解排解。”


    奕忻感激地看了一眼卓秉恬,忽然覺得這張黑臉今天看起來還是滿可愛的:“我隻是在想我要怎麽……什麽?怎麽還是這樣子!”


    好事不成雙,壞事接踵來。林則徐的信令奕忻猛吸了一口涼氣。


    “無奈英吉利商人不肯合作,而其所提之條件實為過分,臣料朝議不過已予拒絕;且商議期間,鴉片走私愈演愈烈,絲毫無停止之意。臣思度之後,決定以雷霆手段處之,定於年內收繳所有鴉片!”


    完了,林則徐還是不顧自己臨行前的交代決定硬碰硬了。在奕忻的設想中,英國人無非提出開通商,定稅率的條件,雖然中國仍然會在談判中吃虧,但是相比南京條約中各種不平等條款還是會寬鬆很多。


    中國會因此在一段時期之內處於被資本輸入的狀況,但也會留下喘息的機會。這樣拖些時間,直到到自己成年,至少能夠做出一些彌補手段。


    但是一旦林則徐采取了這種極端的手段,那麽鴉片戰爭將不可避免,而留給他的餘地也會大大縮。


    奕忻憤然將信往桌上一扔,怎麽中國的士大夫脾氣硬起來都是臭不可聞?難怪乾隆能允許和紳這樣的人存在了。


    “信中了什麽?”卓秉恬好奇問道。


    奕忻示意讓他自己看。卓秉恬讀完之後卻連聲誇讚道:“好好,林則徐就是林則徐,不愧是老夫欣賞的人。如此決斷,才不枉我天朝上國的風采。”


    奕忻翻了個白眼,差就罵道你懂個屁!


    幸虧林則徐在信尾提到,奕忻交給他的軍械圖紙已經試製出兩種,前裝式的滑膛槍與帶了膛線的前裝榴彈炮。至於威力怎麽樣,林則徐並未在信中提到,隻是信誓旦旦地:“若英吉利人敢來,定叫他有來無回!”


    林則徐敢這樣叫板不是沒有來由的,畢竟在曆史上他就憑借著明朝遺留下來的紅衣大炮就守住了廣州,但是中國海岸線如此綿長,你守得住廣州,你還能收得住其他地方?道光皇帝不就是因為英國兵逼天津大沽口才乖乖投降的?


    壞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這邊宮中為了儲位爭個你死我活,那邊戰事又要開啟。


    奕忻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上,自己做的努力在滾滾的曆史大潮前還是顯得微不足道。


    卓秉恬收起信,見奕忻如喪考妣的樣子不解問道:“奕忻,你一都不為靜遠兄所作之事拍手稱快呢?”


    我還拍手稱快,我沒一掌拍死他就好了!奕忻晃晃腦袋,沉聲道:“師傅,你兄弟鬩牆與內,外敵欺侮於外,我一個堂堂大清皇子卻什麽都做不了,我怎麽還能拍手稱快呢?”


    卓秉恬眯起眼睛:“我聽聞昨日奕詝出了意外。是不是為此事煩惱?”


    奕忻不置可否,隻是望著卓秉恬,算是默認了。


    卓秉恬低笑:“嗬嗬,其實在老夫看來,奕忻你做得已經很好了。論四書五經,你比兩位哥哥精熟甚至比起讀了近十年書的士子也不差;論政治時事,你也做了一些你現在不必做的事情。”


    “老夫與你相處這麽久以來,你無論從學識還是從心態都是老夫平生所見最為出類拔萃的。你之所以會煩惱,隻因為你所經曆的磨礪還遠遠不夠。”


    磨礪不夠?奕忻哂笑一聲,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怎麽還不夠?


    “你可知為何老夫為官三十餘年,至今官位不過從一品的協辦學士,所轄不過京畿一片?”奕忻搖頭。


    “老夫二十歲中進士,同年入庶吉士,在當時也是少年得誌春風得意。原本以為可以從此一展拳腳,叱吒風雲,所以逢事就不顧後果直言上諫;而到最後往往落的最慘下場就是老夫。”


    “如此十數年之後,老夫才摸得其中門道一二,就是少年之時無有磨礪,一路過於順暢所至。過順則氣盛,氣盛則鋒芒畢露!等老夫明白過來的時候,為時以晚,脾氣已成,所以至於今日才落得這樣的地步。”


    “古語,三歲看老這話一都沒錯。一個人如果不在少年時受些挫折,那麽到青年中年則無所顧忌,到時吃的虧將會比少年時慘烈百倍。”


    卓秉恬一氣完,歇了口氣才語重心長道:“奕忻你才七歲,此時受到挫折打擊正是時候,會讓你看到原來還有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奕詝之事也好,廣東之事也罷,必定不能事事隨你心意。如果老夫沒有看錯你,你也有一顆王者之心的話,這些正是一塊上好的磨刀石,讓你以後行事更為周全心。”


    奕忻聞言眉頭輕抖,不禁陷入沉思。


    確實如卓秉恬所言,自己雖然前世就幼年喪父喪母,但是在學業上向來都是一路順風。從鄉鎮學到縣裏最好的初中,再到省城中最好的高中,以及進入眾人羨慕的國內最好學府,從來沒有半挫折。


    雖然到了大學中一度不得意,但是很快就意外重生在這18年的大清皇宮之內做了皇子。有了皇子的身份,再加上本就成年的心智與兩百多年眼光,在三個皇子中向來是鶴立雞群,甚至連師傅都敢調戲,可謂一路順風。


    但是這上天不可能一直眷顧他,他能重生一次,難道還能重生第二次?宮闈之中陰謀詭計難道會因此放過他?


    不,可,能!


    奕忻猛然抬頭,既然上天給他這次重生的機會,既然上天讓他擁有了一次**絲逆襲的機會,既然上天讓在這風雲際會的年代重生,就注定不會給他一條坦蕩的大路!


    奕詝與廣東隻是開始,今後隻會更多!


    他哈哈大笑三聲,虱子多了不癢,債主多了不愁,反正事已至此,虱子我就一隻一隻捉,債主我就一個一個打發,我是**絲我怕誰!


    “多謝師傅提,哈哈哈!”奕忻對卓秉恬行了個禮,不管卓秉恬寬慰的眼神,打開齋門,門外已經鳥語花香,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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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章很多的自白,但是我相信任何一個穿越回去的男人都不是天生的勇士,他們必定有一段複雜的心路曆程。隻有趟過了這道坎,才會有接下來的精彩!後麵的人生才更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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