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衙門口的時候,幾個衙差正在交接晚上的班,卸了差帽解了官刀和封城打招呼,封城應了一聲,抬頭看那渾圓的落日,不偏不倚,就卡在天虞山頭上。


    他默不作聲的往前走,看河邊洗完衣裳的姑娘抱了盆結伴說笑著往回去,各家酒樓到了一天生意最好的時候,夥計忙進忙出顧著來往的客人,街上收了攤的商販和他迎麵而過,挑著擔打著幡兒,或步履匆忙,或悠閑從容,去往各自的方向。


    封城就站在當中,想,我要去哪兒。


    他想起義莊裏那些空蕩的皮囊,想起早上那個叫謝衣的姑娘,想起她瑟縮著,赤裸的雙足貼在冰冷的地麵上。


    封城取了錦帕給她覆上,她受了驚嚇般抬起頭,沒有道謝也沒有拒絕,隻是扯著衣擺將雙足和錦帕一並納入裙下。


    臨走前她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問封城,“我能……幫他稍微擦一下嗎?”


    她說的他,自然是那個本應叫做穆楚的人皮,封城怔了一下,搖頭說不行,仵作驗身前不能隨便觸碰屍體。


    到底…是有情感的吧,封城想,但妓女和客人之間,又應該是什麽情感呢。


    封城胡思亂想著,他漫無目的的在街上晃蕩著,他也不知道天色是什麽時候暗下去的,等他回過神來,自己又繞回了官衙門口。也罷,他想,不如,就去牢裏看看吧。


    “——喲,封捕頭,怎麽親自過來了?。”迎麵看著封城拐進來,本是圍坐在桌邊喝酒聊天的牢差連忙站起身,眼瞧著他們偷偷把酒壺往身後藏了藏,封城刻意撇過頭,隻作渾然不知。“早上新出了案子,我過來看看。”


    “哎,您看您,為了咱們鎮,真是辛苦了”,牢頭邊領著封城往裏走邊跟他寒暄著。


    說實話他們其實不熟,也就平日裏提審押送犯人才見著一會,但牢裏當差的,向來最知道拿捏輕重。封城原先還看不慣他們的做派,時間久了就知道犯不著,雖然做不出他們那般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也能跟著糊弄兩句。


    除卻最近的殺人案,天虞鎮一直都算太平,因此牢裏收監的人不多,走了兩步過來,就到了謝衣這間。


    白日裏青羅軟紗的姑娘已經換了囚衣,封城見她麵朝裏躺著,蜷縮的身形甚至能看見背脊上斑駁的血跡,已經滲過了層層的中衣。


    封城愣了一下,他知道縣老爺慣不愛用刑,怎麽這姑娘看起來傷的這麽重,他轉過頭去問牢頭,“她怎麽了?”


    牢頭見封城在這兒停住了,就知道他的來意,使了個眼色讓下頭的牢役去取鑰匙,“哎,就是堂上受了幾下杖刑。我聽說是這姑娘本來身子就不好,所以下來之後病得重了,晚飯也沒吃,我帶您進去看看?”


    封城點了點頭,那邊取了鑰匙過來,順便著捎了兩盞燭燈,暖色的火焰打在陰暗的牢房裏,生出些暖意。


    “謝姑娘?”封城遠遠的喚了一聲,他看見幹涸發黑的血跡沿著門口的草絮,斷斷續續一路延伸到謝衣身下,謝衣沒有回應。


    封城想了想,還是舉著燭火湊了過去,晃動的光影裏封城聽見牆角的老鼠發出了窸窣聲響,他試探著拍了拍謝衣的肩膀,又喚了一聲“謝姑娘?”


    伸手把謝衣翻過來,模模糊糊的光影裏,透過翻折的衣領,他看見謝衣肩膀上有一道巨大的傷口,順著肩胛骨的位置,狠狠的撕裂開來。


    封城手一抖差點把燭台翻過來,指節順著肩膀往下一探,幸好還能摸著背脊的骨頭,他一節節順著往下,生怕錯落了任何一根肋骨,而隨著他的手掌一寸寸的下移,謝衣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就那麽死氣沉沉的耷在了腳邊,分明是已經暈過去了。


    門口的牢役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見著封城一把撈起謝衣就要往外走,嚇得魂都沒了。


    牢裏死不個人不要緊,大不了官家給點銀兩,自己再貼點就完事了,這要是還沒定罪就讓人帶出牢門了,看管不力,出了事那就是同罪論處啊。


    但顯然封城已經管不了他們這些,他鐵了心的要帶謝衣走,雙腳剛出了牢門,就聽前頭昏暗的長廊裏傳出一聲厲嗬,“站住!你要帶她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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