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春秋再看到赤黎,已是迎神樂聲響起的時候。


    春秋在前頭官家負責引路的船上,小小的船身在水麵蕩開連綿的波紋,他回過頭,看到了赤黎。


    許是時間倉促,比起周圍人誇張的妝容,赤黎顯得尤為素淨,春秋很少見她這般把頭發高高束起,發梢間點綴的珠玉襯著修長的脖頸,下頜的棱角被水光修飾,更多了些柔和的光暈。


    清眸如水光瀲灩,長眉似遠山含翠,本就瘦弱的腰身被細細一縷佩帶勾勒,更顯得盈盈一握,層層疊疊的青色羅裙上繡著斑駁的竹影,仿佛天虞山下重重的層雲。


    在歡慶的人群裏,赤黎顯得有些局促,一旁的女英似是看出了她的緊張,伸手攬過她懷裏的花束,拉著她就在船頭坐下。


    船身晃蕩,一個不妨,青色的裙邊就落了水,赤黎忙忙的把裙邊撩起,卻又帶起了盈盈的水花,恰巧落在了旁邊女英的裙裾上。


    岸邊的行人還在不斷拋擲著或粉或白的芙蓉,等待船上人的回應,散落的花瓣重疊上綻放的水漬,襯著影影綽綽的竹痕更加的生動。


    先是女英笑了起來,重重的花瓣在眼前落下,赤裸的雙足漾開水麵的漣漪,她揚手將短短的花枝拋進人群。


    赤黎也放鬆了些,她這才注意到,秋日的水麵竟沒有想象的寒冷,柔和的水麵像是滑過足間的絲綢,水天一色,兩岸的飛簷將天空劃分成窄窄的一線,綿延不知去向哪裏。


    赤黎抬起頭,恰看到前方的春秋怔怔的看著自己,她忽然心頭一動,學著女英把花枝扔了過去。


    小小的花枝沒能落到船上,它在空中滑落,墜在春秋麵前的水麵上,春秋看到赤黎眼中劃過的懊惱,卻又隨即換上了清朗的笑意,她這一笑,眸裏瀲灩的水色也就漾開了。


    臨水照花,就像是看見了層雲裏劃過的鳥群。


    天色剛剛轉暗,鎮裏就上了燈,用過晚飯,擁擠的人群往鎮中央湧去,臨時搭建的戲台就建在鎮中的河道上,燈火搖曳裏,低垂的幕簾下是另一番天地。


    春秋也算是得了個湊熱鬧的空,眼見著河邊人頭攢動,學著那些大戶人家,包了艘小船靠在了台邊,水聲細密裏,綿綿的樂聲越發清遠。


    開場先是細細唱了三四出《冥祥記》,講的都是佛法精深濟世救人的故事,春秋雖是修道,但對這類普度眾生的傳奇實在沒有興趣,加上他對晃晃蕩蕩的水麵還不大適應,幽黃的燭光裏隻覺得大腦昏沉。


    謝衣這次來臨水鎮,主要是為了置辦樓裏的一些酒水物什,忙了一天,她也有些累了,睡在昏暗的船艙裏休憩。


    封城和赤黎都在船頭,赤黎的妝還沒有卸,朦朧的光影裏更顯得纖眉入鬢。


    等橋頭岸邊的人漸漸散了些,台上又唱了一折盡是些家長裏短的《踏搖娘》,瑣碎的凡塵俗世聽在春秋耳中更是索然無味,因此當《代麵》的樂聲陡然響起,昂揚之氣倒是讓春秋為之一振。


    北齊蘭陵王高長恭,才武而貌美,常著假麵應敵,曾戰於洛陽金墉城下,以少擊眾,勇冠三軍,齊人慕其英勇,仿其形,作《蘭陵王入陣曲》,周武皇時,曲入教坊,編為《代麵》。


    春秋聽得興起,就又聽岸邊隱隱起了爭執之聲,起初不以為意,豈料動靜越來越大,又有了落水聲,呼叫聲,夾雜著尖銳的銅鑼聲,大有蓋過台上的意思。


    謝衣許是睡著了沒有動,春秋掀了船艙的簾布去看怎麽回事。


    附近巡邏的官差多,沒一會趕到了,救了落水的人,兩下裏一斥責,不知是哪一方脾氣太橫,愣是不聽勸阻,眼看著又要吵起來,卻不知從哪兒飛出了一隻酒壺,不偏不倚正落在吵的最凶那人的腳下,“啪”的一聲摔了個粉碎。


    四周頓時就安靜了,那人唬了一跳,隨即嚷的更大聲,“哪個不長眼的啊給爺爺滾出來……”


    “啪”又是清脆的一聲落在腳下,這會看清了,正是從春秋他們旁邊的一艘船艙裏扔出來的。


    那人火氣是越來越旺,站穩了要罵,就見船艙裏躍出了一個緋色的身影,長發高束,身子挺拔,耳旁嗡鳴一響,寒光一閃,鋒利的長劍擦著那人的發梢直直的定在了身後的木柱上。


    清麗的聲音充斥著厭惡,“滾。”


    眼見形式不利,那人也懂分寸,低聲嚷著就自己走了,幾個差役也不敢輕易和船上那人搭話,交代了幾句,一行人就走了,岸邊又恢複了最初的模樣。


    緋色的身影仰首喝完手邊最後一口酒,足尖輕點過水麵,眨眼之間到了岸邊,把長劍拔下收回鞘中,屋下的燈火照亮了大半張臉龐。


    春秋愣住了,他下意識的叫出口,“北冥?”


    緋色身影轉過頭來,卻是個眉清目秀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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