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個人並不苦,苦的是,愛他,卻不得接近他。


    關懷一個人也不難,難的是,關懷他,卻不能照顧他。


    愛與關懷都是人之常情,但並不表示每個人都有權對另一個人表示這些,有太多顧忌、太多考量。


    所以她不怨,從來不,她隻是有一些些遺憾,一點點傷感。


    所以,她不該哭的,隻是想起將近一年來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忽地很不舍,就要與他分離了,很難受…


    盡情地哭過後,韓悅樂平靜許多,她展袖拭淚,頰畔淚痕初幹,涼風便吹過,卷來一片細雨。


    細雨如針,刺在她臉上,她深吸口氣,踉蹌地站起身,忽地,一雙手臂由身後探來環抱她纖腰。


    她身子一顫,不必回頭,也能從那熟悉的氣味與觸感分辨來人是誰。


    “品深,是你嗎?”


    “…是。”


    “你什麽時候出院的?”她仰起容顏,歡迎更多的雨滴墜落,洗去她哭過的線索。“醫生不是說要你多住幾天嗎?”


    “你怎麽知道?”圈著她的臂膀緊了緊。


    “我打電話問過醫生了。”


    楊品深沉默半晌,然後轉過她身子,凝定她水光瀲灩的眼眸。“為什麽不去醫院看我?”


    她眨眨眼,故作輕快地問:“怎麽?你很希望我去嗎?很想我嗎?”


    “為什麽不去?”他不跟她打哈哈,固執地追問。


    她心弦一緊,不覺打了個寒顫。


    他這才驚覺她穿得單薄,雨勢又逐漸增強,連忙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裏。“回去再說。”


    回到家,兩人各自洗了個澡,韓悅樂頂著半濕的發走進客廳時,楊品深已坐定沙發,瞪著茶幾上一台筆記型電腦。


    閃一見的紅色外殼,印著明黃色的某種標誌,還囂張地打上“ZeonicIndustrial”的白色字體。


    這是日本電腦公司特別推出的夏亞紀念版Notebook,是全世界所有夏亞粉絲不惜一切代價也想收藏的限定珍品。


    “啊,你已經發現啦?”韓悅樂嫣然一笑,在他身旁落坐。“這是我在日本拍賣網偶然發現的,你喜歡嗎?”


    當然喜歡,他愛透了!


    楊品深伸出手,半猶疑地輕撫外殼。


    “你知道這ZeonicIndustrial是什麽意思嗎?”韓悅樂問。“我一直想不透。”


    “這是惡搞動畫裏的設定,黃色標記是吉翁公國的國徽,ZeonicIndustral則是一家軍工企業。”他恍惚地微笑,星眸點亮異樣神采。“對鋼彈迷來說,吉翁公國可以算是夢想中的國度吧。”


    “是嗎?”她淡淡笑問。


    他忽地轉頭,炯炯的目光鎖定她。


    “你從日本回來那天,說買了個禮物要送我,就是這個嗎?”


    “是啊。”


    “這個,不容易買到吧?”雖然她說是“偶然”發現,但他不認為光憑偶然便能買到這樣的夢幻珍品。


    “嗯,是費了一番功夫啦。”


    是怎樣一番功夫?該不會她在日本那幾天,都在上山下海替他尋寶吧?她怎會知道他喜歡夏亞?難道上回那個Zaku模型也是她刻意買給他組的?


    楊品深默默思索,逐漸領悟這女人的一舉一動其實都隱含深意。他凝視她,剛沐浴過的她,秀藩潤,臉蛋清新如芙蓉,彎彎的粉唇更添幾分俏甜之味,而那雙眼——


    他忽地屏息,喉嚨幹澀。“你的眼睛腫得像核桃。”拇指輕輕點過她眼皮。“你這幾天都在哭嗎?”


    “什麽?”她駭愣,連忙搖頭否認。“哪有!”


    “不要對我說謊。”他緊盯她,語氣輕柔,卻也嚴峻。


    她怔住。


    “其實你這幾天,一直想去醫院看我對吧?可是卻不敢來。”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老實說!”他厲聲道。


    她嚇一跳,見他神情嚴肅,知道自己瞞不過了,隻得強扮出漫不在乎的笑容。“你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問我?那裏本來就不是一個情婦該去的地方,萬一遇到你的家人或女朋友,為你帶來困擾,就不好了。”


    果然和趙鈴鈴說的一樣。


    楊品深眉葦一擰,眼神陰晴不定。


    “怎麽啦?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我沒去看你,你很生氣嗎?”


    他的確很生氣,但還有更深層的原因。“今天我在醫院裏碰見趙鈴鈴,她跟我說了一些事。”


    “你碰見鈴鈴姊?”韓悅樂臉色一變,眸底浮起一抹戒備之色。“她跟你說些什麽?”


    “她說,我是你第一個金主。”他仔細緊盯她神情每一分變化。


    “她真那麽說?”韓悅樂啞然。為什麽鈐鈐姊要泄她的底?


    “她還說…”他微妙地一頓。


    她一顆心提到腔口。“說什麽?”


    “你之所以去拜她為師,目的就是想成為我的情婦,你的目標一直就是我。”


    落雷在韓悅樂腦海乍然劈響,她慌了,頭暈目眩,辯駁的言語怯懦地縮在唇腔裏。


    “…她說你是她一個好朋友的遠房親戚,從那親戚口中聽說她很懂得應付男人,所以主動找上門,拜托她教你。”


    完了,全完了!


    鈐鈐姊竟然全都說了!


    韓悅樂驚駭地刷白臉色,整個人彈跳起身,連退好幾步,她想躲,想挖個地洞將自己埋起來,她不敢再麵對他!


    “你坦白告訴我,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千方百計接近我?”


    為什麽?


    她能說嗎?該說嗎?六年來一直埋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能攤在陽光下嗎?


    “樂樂,你說。”他站起來,偉岸的身軀一步步逼近她,如同猛獅相準他的獵物。“你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她的目的?


    難道他還不懂嗎?為何還要苦苦相逼?


    “樂樂!”他提高聲調。


    夠了!就算她真的是小白兔,他也無須如此一再玩弄。


    “樂樂…”


    “因為我喜歡你!”她嘶聲喊,**激顫,清亮的眼含恨。“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才不顧一切想接近你,這樣你明白了吧?”


    楊品深怔駭。


    其實他早就隱隱約約猜到了,隻是不聽她親口招認,無法輕易相信。“為什麽?”他百思莫解。“我們以前見過嗎?”


    他們見過嗎?


    韓悅樂吃吃地、傻傻地笑出聲。他們當然見過!隻是他忘了,忘得幹幹淨淨,她珍藏寶貝的回憶,對他而言,隻是過往雲煙。


    好笑,實在太好笑了…


    她笑不可抑,整個人軟坐在地。“唉,我們當然見過啊,我以前還在你手下工作呢。”


    “你在我手下工作?”楊口叩深震驚不已。“什麽時候?”


    “六年前,不過那時我隻是個小小行政助理。”笑夠了,韓悅樂收住狂態,拭去睫上點點淚珠。“你還記得你有一次送一個生理痛的女職員上醫院嗎?那個人就是我。”


    “什麽!”他不可置信。那個他連長相都記不起來的女孩,竟是她?


    “還有一次,你喝掛了倒在馬路旁,有個女人把你送進賓館,那也是我。”


    他倏地倒抽口氣。


    “你忘記了,對吧?”


    “我記得。”他喃喃澄清,他記得曾有個溫柔善良的女孩與他纏綿一夜,隻是——


    “你想不起我的長相。”她彷佛看透他思緒,主動接口。“其實也不奇怪,你那晚根本喝醉了,我長得也不怎樣,暴牙又戴副蠢眼鏡,那麽醜,你不記得最好。”


    “你不醜!”他直覺反駁。


    “我現在牙整好了,換了隱形眼鏡,又懂得穿著打扮,是比以前漂亮多了,不過那時候,的確很難看。”


    “不,你不難看!”他又駁斥。不知怎地,就是無法聽她如此貶抑自己。


    “你不用安慰我。”她淡淡彎唇。這安慰實在牽強。“我自己長得怎樣,我很清楚,至少我現在對自己有自信多了。”


    他悵惘。


    韓悅樂深吸口氣,站起身,挺直背脊。“雖然你那時沒注意到我,可我卻一直偷偷喜歡著你。那天晚上過後,我逃走了,我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跟你上床的人是誰,我覺得自己好蠢,不曉得以後怎麽在公司麵對你,所以馬上遞出辭呈,離開台北。”


    她頓了頓,憶起當時驚慌失措的自己,有點好笑,卻有更多感慨。“我躲回南部家裏,告訴自己一定要忘了你,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忘不了。我有一本剪貼簿,裏頭全是關於你的報導,我老是會翻來看,後來,剪貼簿變成兩本,然後是三本…”


    楊品深極度震撼。


    是什麽樣濃烈的情感,能讓一個女人對自己如此念念不忘?


    “你離我愈來愈遠了,我很清楚這一點,可是我卻放不下你,我知道你不會把我這麽一個平凡女生放在眼底,你擺明了不談戀愛,不願付出感情,跟你來往的女人都是千金小姐,我憑什麽引起你注意?我不可能令你愛上我,我唯一能接近你的方法,就跟那天晚上一樣。”


    “於是你決定跟我上床?”他聲嗓微顫,胸海卷起驚濤駭浪。


    “就連跟你上床,也不是容易的一件事。”她澀澀地自嘲。“你從不涉足夜店,不玩一夜情,你Call的都是最高級的應召女郎,而我不想成為那種每天必須麵對不同客戶的女人。”


    “你當然不行!”楊品深駭然咆哮。“為了接近一個男人墮落風塵,你是笨蛋嗎!”


    “也差不多了。”她苦笑。“我想來想去,隻好去找鈴鈴姊幫忙,求她替我捏造一個背景,好讓我能以社交花的身分在你麵前亮相,吸引你的注意。”


    這就是她的秘密,藏在謊言之後的真相,一個女人追愛的心路。


    即便楊品深再寡情,也能體會出她一直悄悄守住的,是如何純摯美好的情意。


    “所以,你喜歡我?”


    “我愛你。”她坦然告白。


    他怔然凝望她,她低伏的羽睫宛如一根根打緊的結,縛住他的心。


    曾經恨她不夠在乎自己,現在又為她太在乎自己而感到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謝謝。”他隻能道謝。


    韓悅樂驚愕。


    “謝謝你愛我。”他一字一字,彷佛很困難地從齒間迸落。


    她瞪他,忽地恍然。


    她愛他,他很感激,但無以回報,隻能道謝。


    他是…這意思吧?


    她頓時悲從中來,隻得咬緊牙關,不讓他看出自己的神傷。


    她豁盡尊嚴來愛他,並不是為了討他人情,更不是想聽他道謝——這太侮辱人了,太教人心碎!


    “跟我續約吧!”


    心神還未定,他又拋出另一枚震撼彈。


    她被轟得暈頭轉向,已然說不出話。


    “跟我續約,樂樂。”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既然你喜歡我,就留在我身邊,五年也好,十年也好,隻要你開出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


    這就是他紆尊降貴,決定送她的回禮?


    苦澀的酸潮,在韓悅樂胸臆泛濫,但她已哭不出來,隻覺得咽喉被一道奇異的力量掐住,好幹,好痛。


    “我不能。”她拒絕他的提議。


    “為什麽不能?”他鬱惱。“你不是愛我嗎?不是一心想接近我嗎?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繼續留在我身邊?”他都已經說了條件隨她開啊!


    “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麽要光著腳在岸邊草地上走嗎?”她不答反問。


    他一愣。


    “那是我媽教我的。”她低聲解釋。“她說人不開心的時候,隻要把光腳丫踩在泥土上,吸收大自然的靈氣,心情就會好多了。我媽很喜歡大自然喔,她有自己的菜園,種的都是純天然的有機蔬菜,她常說多吃天然的食物,才能永保健康。”


    她忽地停頓,淺淺一笑。


    他怔望著她恬淡的笑容,不明白她說這話的用意。


    韓悅樂知道他不懂。“我是深深被愛著的,品深。”她柔聲道。“我爸爸、媽媽,他們從小就疼我,愛我如命,不隻他們,我們家其他親戚長輩,也都很寵我。”


    所以呢?他擰眉。


    “我並不缺錢,就算我真的找不到工作,回家開民宿,跟我媽學種菜,應該也能過不錯的日子。”


    “你的意思是,你不需要繼續跟我簽約?”


    “我不能再做你的情婦了。”她幽幽地挑明。“就算我肯,我爸媽也不許,我不想傷他們的心——雖然我已經傷了。”墨深的眼潭,浮起一汪苦澀。


    為了追愛,她不惜背叛父母的信任,不僅自私,也太任性。


    “在跟你簽約以前,我就決定了,我隻給自己一年時間,這一年,夠你記住我,也夠我擁有回憶,可是,不能再多了。”她揚起眸,凝睇他的眼神淒楚,卻也堅決。“為了那些愛我的人,我也應該多珍惜自己一點,你說是不是?”


    “…”


    “對不起,我騙了你。雖然離合約期滿還有一個月,不過如果你想解約,我可以把錢都退給你。”柔荑自楊品深掌間抽出。


    他木然垂首,審視自己空落的掌心。


    這雙手,究竟曾經確確實實抓住過什麽?


    “我從不毀約。”沉默許久,僵抿的唇總算吐落機械化的語音。“既然約已經簽了,就執行到約滿為止。”


    夜晚的酒館總是煙霧彌漫,好讓都會的男男女女在此看不清彼此的真心,更容易牽扯一段段零負擔的桃色關係。


    但楊品深仍然少上酒館,他不談情,不說愛,不屑扯謊,即便是短暫的露水姻緣,也嫌麻煩。


    這家位於東區的LoungeBar,是他唯一肯光顧的夜店,除了這間店是魏元朗的朋友開的,也是因為女主人擁有許多珍貴的爵士樂唱片,為店裏營造出慵懶宜人的風格,來這裏喝酒,很舒適、很自在,很合店名名“EnjoyLife”的情調。


    是夜,他難得主動約魏元朗來此,兩個大男人坐在角落的L形沙發上,要了一瓶威士忌,幾碟點心,對飲小酌。


    “說吧,找我什麽事?”喝幹一杯後,魏元朗爽快地問。他很清楚這個好友不是愛閑扯淡的人,沒事不會約人瞎聊。


    “有件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楊品深若有所思地開口。


    “什麽事!”


    “關於你曾有個前女友為了事業‘放棄’你那件事,是真的嗎?”


    “拋棄就拋棄,不用替我說得那麽好聽。”魏元朗擺擺手,坦然自嘲。“怎麽?什麽時候你也學會挖別人八卦了?”


    “我是那麽無聊的人嗎?”楊品深白他一眼,頓了頓。“我是想問問,後來她怎麽樣了?”


    “誰怎樣?”


    “你前女友。”


    “你說亞菲?”魏元朗似笑非笑。“她現在事業成功得很,是一家外商管理顧問公司台灣區總經理。”


    外商管理顧問公司的台灣區總經理?楊品深靈光一現。“你前女友不會就是葉亞菲吧?”


    “沒錯。”


    “原來是她!”楊品深訝異。葉亞菲聰明能幹,行事決斷,在業界頗享盛名,是少數他極想延攬進“三十而立”的女強人。“你們現在還有來往嗎?”


    “現在嘛,算是朋友吧。”


    “朋友?”楊口叩深怔仲地握著酒杯,細細咀嚼這微妙的變化。


    他跟樂樂,也可能成為朋友嗎?


    “怎麽會忽然問我這些?”魏元朗看出他不對勁。“發生了什麽事嗎?”


    “她後悔嗎?”他不答反問。


    “後悔什麽?”


    “當年離開你,葉亞菲後悔嗎?”楊品深直視好友,很認真地問。


    “你的意思是,亞菲為了事業放棄我這麽一個好男人,會不會悔恨?嗬嗬…”醇厚的笑聲蕩響。“這問題你該問她,不是問我。”


    這回話避重就輕,四兩撥千斤,完全說不到重點,楊品深鬱然鎖眉。


    魏元朗見他難得流露出不確定的眼神,心下隱約有譜。“其實你最想問的,是你自己對吧?你該不會也想為了什麽,放棄某個女人?”


    楊品深胸口一震,悵然無語,他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銀色腳鏈,癡癡地打量。


    “這鏈子是誰的?”魏元朗好奇地問。


    “是很久以前,一個女人落下的。那個晚上她跟我過了一夜,隔天趁我沒醒,就偷偷溜走了,我隻能找到這條留在床上的腳鏈。”


    “你也有過OneNightStand?而且還一直收著這鏈子?”魏元朗星眸璀亮,更好奇了。“那女人肯定很有魅力,才會令你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楊品深澀澀地撇唇。“我根本想不起她的長相,我那晚喝醉了。”頓了頓。“後來她又出現在我麵前,我還是不認得她。”


    “她到底是誰?”


    “”個你也認識的女人。”


    “我也認識?”魏元朗愣了愣,片刻,忽地恍然大悟。“是韓悅樂?”


    “嗯。”


    “你跟悅樂,原來以前見過?”魏元朗難以置信。


    “沒錯,隻是我都不記得了。”楊品深懊惱地仰盡一杯酒,將韓悅樂告訴他的一切,簡要轉述。


    魏元朗興味地聽著。


    為何他朋友們的情史,一個比一個精彩!


    “…原來悅樂跟你,竟有這麽一段淵源。”


    聽罷楊品深說明原委,魏元朗主動為兩人各斟一杯酒,加了冰塊。


    楊品深接過酒杯,淺啜一口。“你不曉得嗎?”


    “我隻知道她的目標是你,但不曉得為什麽。”魏元朗解釋,蹙眉想了想,忽然很為韓悅樂抱不平,手肘打橫,警告地頂了頂好友。“說起來你這家夥也太傷人了吧?那麽可愛的女孩,你居然記不住?”


    “我不是故意的。”楊品深眉葦聚攏“你也知道我從不把女人放在心上。”就連他曾經自以為愛過的向初靜,也隻是偶然飄過他心湖的一葉浮萍。


    他從不曾牽掛誰,更沒想過要留住誰,但如今,為何如此旁徨…


    “所以呢?你打算怎麽做?”魏元朗一句話問入他心坎。


    “我說要跟她續約,她拒絕了。她說做我一年情婦,已經夠對不起她的父母,她不想再傷他們的心。”


    “她說得有道理。”魏元朗淡淡地評論。


    這話,他不喜歡聽,他當然明白她的苦楚,可是…


    “你還想人家怎樣?”魏元朗彷佛看出他的不愉,語氣嘲諷。“一個女孩子,為了接近你,都不惜出賣自己的尊嚴了,你還能狠下心再繼續踐踏人家?”


    “我沒踐踏她!”淩銳的眸刃不悅地砍向魏元朗。


    後者漫不在乎地領受,笑笑地端起酒杯。“你隻是除了一紙合約,什麽都不能回報她,因為你這人從沒想過要談感情。”


    難道你想過嗎?


    楊品深擲給好友一記白眼。一個比修士還清心寡欲的男人,沒資格評斷他。


    “我是沒想過。”他板著臉。“我承認我曾經喜歡過一個女人,但也從沒想過要跟她結婚,你應該知道,像我們這種人的婚姻結合的是彼此的家族利益——”


    “那你哥呢?”魏元朗涼涼地打斷他。


    “我哥是傻子!”他譏誚地撤嘴。“我本來還以為他會為我立下一個好榜樣,不過事實證明,他的婚姻也隻是笑話,白將‘泰亞’接班人的位子讓給我。”


    所以何必為了女人放棄財富與權勢?簡直蠢不可言。


    楊品深思緒陰沈,酒杯落下,在桌上敲出清脆聲響。“如果不是我哥主動退出,輪不到我來做這執行副總裁,不過既然已經是屬於我的東西,我也不打算拱手讓人。”


    “你的意思是——”


    “無論如何,我都一定要當上‘泰亞集團’的總裁!”他表明決心。


    “也就是說,你不會讓一個女人阻礙你的腳步,就算那女人很愛你也不行。”魏元朗進一步替他引申話中涵義,語氣平淡,嘲弄之意卻明顯。


    楊品深暗暗磨牙。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還要問我什麽意見?”魏元朗聳聳肩,嘴角勾起氣人的笑弧,他又殷勤地為兩人斟酒。“來,幹杯!祝福你和悅樂好聚好散,你早日娶到何芬芳,結合楊何兩家龐大的商業利益。”


    “誰說我要娶何芬芳了?”他拒絕接過好友遞來的酒杯。


    “你不娶她,你老爸會放過你嗎?他不是一直希望你們倆快點完婚?還是你有更好的老婆人選嗎?不過話說回來,家世能比何芬芳更優的千金小姐好像也沒幾個——”


    “你說夠了沒?閉嘴!”怒意在楊品深眼潭燒起熊熊大火。


    魏元朗若是夠聰明,就該小心被灼傷,隻可惜在某些時候,他神經還挺大條的。


    “你找我出來,不就是想聽我說嗎?”他好整以暇地晃了晃酒杯。“你聽好,品深,人生隻有一次,沒有重來的機會,你做了決定,就最好不要後悔,因為有時候就算你後悔至極,也挽回不了已經發生的事。”


    “這是你的肺腑之言嗎?”楊品深冷哼。“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前女友後悔跟你分手,你也不會再接受她了?”


    “如果是你,會嗎?”問題拋回。


    楊品深一怔,片刻,緩緩搖頭。


    魏元朗微微一笑,正欲發話,眼角餘光忽地瞥見入口處一個東張西望的女孩。


    “向晚虹!”他駭然驚喊,眼睜睜瞪著那女孩。她身穿吊帶褲,頭戴報童帽,秀發短薄,相貌甜俏,外表如同一名可愛的美少年,卻是他近日最大的惡夢。


    “那鬼靈精身上是裝了探測雷達嗎?怎麽我到哪兒她都能找到?”


    “你說誰?”楊品深莫名其妙。


    魏元朗不答,手忙腳亂地提起背袋,一貫從容的神態戲劇化地崩毀。“抱歉,品深,我得走了,下次再聊。”他匆匆撂話,匆匆轉身,臨走前,不忘再雞婆地叮囑一句。“聽我的,千萬別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楊品深惘然目送好友健步如飛的背影。


    做了決定,就不該後悔,這道理他很明白,所以他從不讓感情影響理智的判斷。


    他沒想過,要讓一個女人動搖他一直以來堅定的信念。


    也許,他該瀟灑放她離開…


    “我希望你離開。”


    楊仁凱叼著煙鬥,大剌剌地坐在沙發上,坐姿很唯我獨尊,出口的話便是命令。


    韓悅樂呼吸一凝,步履卻沒慢下,力持鎮定端來剛煮好的養生茶飲,擱在茶幾上。


    “我不明白伯父的意思。”


    真不懂嗎?楊仁凱斜眼睨她,嘴角含譏。


    她視若無睹,嫣然一笑。“抱歉,伯父臨時來,沒什麽好招待的,這杯養生茶是我煮的,如果不嫌棄就請喝吧。”


    幾句場麵話,既暗示了對方不請自來,也展現她的落落大方。


    “你不簡單。”楊仁凱淡淡評論,端起茶杯啜飲。“你知道我這幾年很注重飲食,所以才招待我這杯養生茶吧?”


    “這茶還合伯父口味嗎?”她不答反問。


    “不錯。”楊仁凱放下茶杯,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從她隻薄薄勻著粉妝的秀顏,看到毛料格子裙下的修長**。他看著,手指若有所思地揉捏下頷。“從雜誌照片看起來你應該挺豔的,沒想到在家裏這麽素雅,品深原來喜歡這種調調?”


    韓悅樂不語,此刻最聰明的應對便是靜默。


    楊仁凱閑閑吸口煙,又繼續說道:“我本來以為你隻是品深的點心,吃吃就算了,不過他最近好像是甜點吃太飽了,老拖著不肯吃正餐,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頓了頓,幹脆開門見山。“說吧!你要多少錢?”


    “…”


    “要多少錢你才肯放過我兒子?”


    要她放過品深?她從來沒想過糾纏著他不放啊!


    “他不是我能綁住的人。”韓悅樂苦笑。“伯父請放心,我們合約就快結束了,合約期滿我就會離開。”


    “合約?”


    “嗯,我跟他簽了一份合約,期限是一年。”


    “包養情婦也要簽約?”楊仁凱好訝異,半晌,迸出一串朗笑。“有意思!你這丫頭我喜歡,長得又漂亮,能迷得我兒子團團轉,肯定有些能耐。”鎖定韓悅樂的目光意味深長。“我看,你跟了我吧!”


    “什麽?”韓悅樂一震。


    “開出你的條件。”


    條件?什麽條件?他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意思吧?


    她驚愕不已,容色微微刷白。“伯父,你…”


    “還不懂嗎?”楊仁凱微妙地扯唇。“我要買你。”


    強悍的聲明在韓悅樂心海炸開驚濤駭浪,她顫著身子,不敢相信地瞪著眼前年紀比她父親還大上幾歲的男人。


    “怎麽?嫌我人老,在床上會令你惡心?”楊仁凱對她驚駭的神情很不滿。“是,我這幾年是收斂許多,不過我的能耐可不比一般年輕小夥子差。”


    說著,他站起身挨在韓悅樂身旁坐下,表情也變得婬邪。“要不要先試用看看?”


    試用!韓悅樂一嗆,直覺彈跳起身,想躲。


    楊仁凱卻不放過她,猿臂一拽,硬將她扯向自己懷裏。


    她慌亂地掙紮。“你…離我遠一點!”


    “怎麽搞的?”楊仁凱擰眉。“明明是個蕩婦,還裝清純小百合?”他瞪著她慌極染紅的容顏,忽地眼神一變。“不過你這模樣倒真是別有風情,好,夠**!”他攫住她肩膀,利用自己身軀的重量將她壓倒在沙發上。


    韓悅樂驚懼地抽氣。


    不會吧?她的力氣居然比不上一個老男人?而且他是品深的父親啊!他究竟想對她做什麽?


    “楊先生,你聽我說,你誤會了,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她試著以理性說服他。


    但他早已拋卻了理智的外殼,餘下的是男性**裸的**。“你別動,丫頭,你愈動我就愈想要你…還是你故意的?這就是你在床上挑逗男人的手段嗎?”


    才不是!他把她當成什麽了?


    “你放開我!”她使盡力氣想推開他。“你不怕我告你嗎?快放開我!”


    她憤然尖喊,但身上的重量卻依然沉重無比,她掙脫不開他,鈴鈴姊曾警告過她男人的氣力比女人大上許多,他們若要用強,很少女人逃得過。


    但她必須逃,不能任由這男人侵犯自己,她必須逃,


    她咬緊牙關,伸手摸索茶幾,抓起煙灰缸,往楊仁凱頭上砸。


    “你搞什麽!”楊仁凱驚怒交加,伸手撫摩額前流血的傷口。


    趁他鬆懈的時候,她急忙滾下沙發,踉蹌地直奔大門。


    他搶在她握上門把前扣住她手腕。“你別想走!”


    怎麽辦?難道她真的逃不了嗎?


    刺痛的眼淚竄出。“伯父,請你冷靜一點…”


    品深救我,你在哪裏?快來救我啊!


    狂亂的心音在胸口鼓動著,急促的,一聲接一聲,敲響了絕望—敲碎了心——


    “這是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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