嫋嫋的水汽從屋外拐角的小藥罐子上騰起,熏的整個回廊都是藥味,那藥罐子從床上之人醒來就在燒著,連日來就沒停過。


    一碗一碗的湯藥,流水似得送進屋裏,盡數都灌進了床上那小姐的肚子裏。


    “哎呀我的四小姐,你可不要這般的想不開!老爺也是為了小姐好啊!”一個穿金戴銀的婦人撲在床頭幹嚎了半天,抬眼看了看雙眼無視的女子,收起了那哭喪的嘴臉,癟著嘴道:“晚晴,這婚事你答應你也好,不答應也好。本來這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爺好吃好喝的養了你這麽多年,你這樣要死要活的,就是不孝!”


    這尋死覓活的小姐,乃是翰林學士顧居照家的庶出四小姐。本這四小姐生性最是軟弱,又極好麵子,極為畏懼顧老爺,平日裏戰戰兢兢的侍奉父親嫡母,生怕別人戳著她的脊梁骨說一聲“不孝”。可哪知道前些日子老爺打算巴結討好一位貴人,盤算著將這正當妙齡的四小姐嫁給那位年過半百的貴人做續弦。四小姐一聽這消息,當場就昏了過去,醒來後二話不說的就跳進後院的湖裏,待到被撈上來,醒了後這殼子裏頭的靈魂已經換了主。此時這殼子裏的魂兒,正是才斷了氣的安國候家的嫡長女,候婉心。


    如今這候婉心,哦不,應該是顧晚晴,正雙目無神的盯著繡床的帷帳,婦人那句“不孝”,讓她猛然警醒。


    本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可誰知道竟然柳暗花明又重生。剛醒來的那幾日,每日想起前世之事,心痛如刀割,恨不得再死一百遍!


    她一恨自己有眼無珠,引狼入室;二恨自己識人不明,害死親母;三恨自己輕信小人,為她人做嫁衣裳。


    本來萬念俱灰,生念俱滅,可那婦人一句“不孝”,竟如醍醐灌頂,讓她清醒過來。


    是啊,既然她有機會再為人,為何不好好珍惜這機會!這樣一心求死,反讓那賤、人逍遙自在,豈能對得起母親的在天之靈!她要養精蓄銳,待得他日羽翼豐滿,讓那賤人血債血償!


    心下有了主意,顧晚晴的眼神裏有了些許活氣。她轉頭看向那一臉不耐的婦人,整理了一下這身體原先主人的記憶,認出這是顧老爺的姨太太王氏。


    顧老爺家後院,除了太太,還有七個妾室,除去病死了,現如今還有四位姨娘。眼前這位就是最受寵的王姨娘。


    本來這小姐的親事,做姨娘的可謂是說不上話的,可如今這王氏卻每日往四小姐屋裏跑,不斷的勸她。


    顧晚晴心裏冷笑:還不是因為太太生了三個嫡親女兒,大小姐和二小姐已經出嫁,三小姐也許了人家,如今府裏年齡合適該出閣的閨女,除了四小姐顧晚晴,就是王氏生的五小姐顧晚玉。若是這四小姐真的想不開死了,那就該輪到王氏的心肝寶貝女兒,去給那老的能給五小姐當爹的貴人做填房了。


    所以王氏當然希望四小姐好好的。


    看見顧晚晴眼裏有了生氣,王氏又換了笑臉,用帕子掩著嘴角,這四小姐,果然是個好拿捏的泥人,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她一下就心虛了吧。


    “王姨娘的好心,晚晴心領了。”顧晚晴淡淡的看向王氏,道,“我身子不舒服,有些乏了,等晚些時候再說吧。”


    王氏看她下了逐客令,訕訕的出了屋子,想了想又趕緊叫小丫頭翠兒去喊了五小姐顧晚玉過來照顧四小姐。


    “姨娘,我在這呢。四姐可好些了?”五小姐就候在院子外頭的回廊裏,見到翠兒出來,知道王氏尋她,就趕緊了進了院子去。現在府裏頭最擔心四小姐身子的人,除了王氏,就是五小姐了。要是四小姐有個三長兩短,那老爺一定會讓自己去做那老頭子貴人的填房。


    “四小姐看著好些了。”王氏笑眯眯的道,又湊近女兒耳畔,輕輕道:“看樣子是死不了,不過得看的緊些,若是再讓她尋死可就壞了。”


    五小姐咬著嘴唇點點頭,連忙領著自己的丫鬟進了屋裏。


    顧晚晴抬眼看了看進來的那位姑娘,十四五的年紀,模樣倒是生的清秀可人。她認出這是這身子的妹妹。王氏和顧晚玉想的事,顧晚晴何嚐猜不出來,反正她已經下定決定好好活下去,就由著她們好吃好喝的供著自己。


    安生的修養了兩日,顧晚晴將將來的事想了個通透。


    顧老爺本人並無甚才華,隻是靠著祖上庇佑才做到翰林學士的位置。偏偏顧老爺又是個官迷,總想著往上爬。於是就琢磨了些個歪門左道的路子,想要利用女兒的婚事來為自己鋪路。剛巧三個疼愛的嫡親女兒都有了人家,就把主意打在了這個從小乖巧聽話,生母又懦弱的四女兒身上。


    顧晚晴甚至想過,委屈自己回去安國候府,哪怕做個丫鬟也好,隻要能接近那賤人,找個機會報仇就行。可是後來又想想,自己現在的身份,這個想法太不現實,她怎麽說也是個官家小姐,這丫鬟不是說當就當,而且若是真的弄死了那賤人,查出來必定會牽連這身體主人的家人。她雖然想報仇,但是絕不會草菅人命連累無辜,她與那惡毒的妹妹,終究是不同。況且那賤人也快十一歲了,再過兩年終歸是要出嫁了。顧晚晴想著,自己遲早是嫁的,不過自己不能那麽輕易的嫁的。她要嫁的人家,最好跟那賤人嫁到一家。這樣她才有足夠的時間,用她後半輩子的時間謀劃,讓那個蛇蠍心腸的毒婦,血債血償!


    這兩日,她也旁敲側擊的打聽了候婉雲的情況。


    太後聖上麵前的紅人,昭和公主的伴讀,安國候唯一的嫡親小姐,安國候府的新管事……


    其實不用她旁敲側擊,關於候婉雲的情況,那可以說是街知巷聞,是深閨婦人的談資。就連整日照顧她的五小姐,提起候婉雲也是一臉羨慕敬仰。


    “四姐,那位候小姐的命可真好啊。”五小姐歎了口氣,同為庶女,她怎麽就沒那麽好命呢。


    顧晚晴冷笑一聲:若你有那賤人的狠心腸,能害死生母,毒死嫡母,氣死嫡姐;有那賤人那般陰險毒辣的好手段,環環相扣的惡計謀,你也能同她一般。


    不過既然那賤人現在的地位如此之高,她將來要嫁的,必定不是普通的人家,一定是□□一等一的王孫貴族。想起自己曾經還為那賤人擔心,怕她嫁出去受委屈,顧晚晴心中就一陣冷笑,自己還真是多慮了。她看了看五小姐,又想起自己這不爭氣隻知道走歪門邪道的爹,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本事給她攀上那樣的人家。


    不過如今眼下,最緊要的是,要打消那顧老爺的主意,不能就這麽稀裏糊塗的被送出去嫁了。


    顧晚晴叫了丫鬟進來,梳洗打扮一番,對五小姐道:“妹妹,我身子見好了,該去給父親請安了。”


    一聽說四小姐要出門,五小姐一下慌了,她怕她四姐又趁著人不注意跑去投湖。


    顧晚晴看著五小姐的臉色,捂著胸口幽幽歎了口氣,道:“妹妹,姐姐這是心病,須得心藥醫。父親要我嫁給誰,我絕無怨言。先前是姐姐我魯莽了,欠了思量,如今姐姐已經知錯,想去跟父親認罪。可是若眼下見不到父親,我定會寢食難安,連藥也不想喝了。”你若是不答應我,我就死給你看!


    五小姐一聽她說不吃藥的,嚇的臉都白了,連忙叫了五個丫鬟過來,兩個攙扶著顧晚晴,一個打頭陣,兩個跟在後頭,幾乎是將顧晚晴給架著到顧老爺的書房。


    顧老爺是個風雅的文人,書房裝飾的非常講究。侍童通報了一番,就請了顧晚晴進去。


    顧晚晴走進書房,顧老爺正站在書案邊上處理公文,見到這個不聽話的女兒來了,氣就不打一出來,隨手抓了硯台就衝顧晚晴砸過去,嗬斥道:“你這不孝女,還有臉來見為父!你有膽子投湖,怎麽不幹脆死了幹淨,也省的我看見了心煩!”


    青玉做的硯台,擦著顧晚晴的裙角飛了出去,濺了她一裙子的墨汁。顧晚晴也不惱,垂著頭,恭恭順順的對顧老爺做了萬福,“父親,前幾日是女兒魯莽了,被豬油蒙了心,才做出那等糊塗事。女兒如今想通了,特地來向父親請罪,請父親責罰。”


    看著女兒一幅乖巧溫順的樣子,顧老爺的火氣消了不少。畢竟他也怕逼的太狠了,將女兒逼死,傳了出去對他的名聲有損,怕會影響仕途,既然女兒想通了,他也就順水推舟,借驢下坡。


    “晚晴,為父也是為了你好啊。”顧老爺走過來,扶起女兒,深情款款,悍然一幅慈父做派。而顧晚晴心裏隻想吐,麵上卻越發的恭敬,道:“是,父親深謀遠慮,愛護子女。父親替女兒選的親事,定然是極好的。隻是不知道父親要女兒嫁的是哪家的貴人啊”


    顧老爺輕輕咳嗽兩聲,掩飾麵上的一絲尷尬,他讓顧晚晴坐下,自己坐在書案後,扶著書卷緩緩道:“晚晴,你從小就是個聽話懂事的,這些姐妹裏頭,父親最是疼愛你。”顧晚晴覺得自己快吐了。


    顧老爺頓了頓,看了看女兒的臉色,見女兒依舊一臉孝順恭順,就繼續道:“可惜你是個庶出的女兒,畢竟不如嫡出,婚配方麵,也隻能嫁給門當戶對的庶子,或者門第更低的人家,爹怕委屈了你。如今為你選的這戶人家,雖然嫁過去是做了續弦,但是好歹是正經的嫡母。那家上無婆母,亦無妯娌,還有幾個兒子女兒伺候你,你嫁過去,就是享福去的。”


    嫁給個半百的老頭子做後娘,這種事情虧的顧老爺巧舌如簧,竟說的跟天下第一美事似得。


    “是,還是父親疼女兒。這樣的好人家,怕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呢。”顧晚晴一臉發自內心的稱讚,“隻是,到底是哪戶人家啊”


    “咳咳。”顧老爺咳嗽了兩聲,道:“正是當今的輔國大將軍、安國候爺。”


    霎時間,顧晚晴麵無人色。她方才重生幾日,她現在的父親,竟然盤算著將自己嫁給重生前的親爹做填房!


    顧晚晴覺得自己要再死一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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